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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52节


“本就是纸上谈兵,老夫于兵法,原也不熟……”秦老喝了口茶,似是想起些往事,笑容之后微微有些复杂,随后道,“横竖无事,立恒那说法究竟从何而来,倒也不妨详述一番。”

宁毅想了想,片刻之后,抽过来旁边的棋盘:“原也是看法的不同,事情却是一样的,兵法之以弱胜强,在这里看来,其实讲究的,却是如何将双方的强弱掉转而已。”

他从对面的棋瓮里拿出十颗白棋,随后从自己这边拿出五颗黑棋来,然后,一份份的分割白棋:“简单来说,敌方数量为十,我方仅有五,打是打不过的,以计策算计其分兵四份,各为一二三四,以我方五份攻其四份,将对方击溃,我方优势之下,损一份,余四份,以四打三,然后以三打二,以二打一……战局已定,以弱胜强,其实细分下来,每一次皆是以强胜弱。”

秦老笑道:“立恒所说此事,未免太过理……”话要说完,忽然愣了愣,随后去看那棋子,皱起眉来想写事情。康老原本也想说这说法过分理想,真是纸上谈兵,见秦老表情,也沉思起来。

宁毅笑了笑:“太过理想,确是如此。”他伸手将白字再聚拢起来,“实际战阵太过复杂,要得到如此的理想状态确实不可能,不过,这只是见事之法,并非从一开始就能如此精确的计算。但是若从结果推回去,每一场以弱胜强,或是以强胜弱的战争,分割下来,皆是此等局面,不存在真正弱兵可以胜强兵的状态,因为强与弱,本身就是由他们能否打败、杀掉对方来决定的,这里以成败论英雄,敌强我弱,便想办法将对方隔开、分化、操纵,尽量让每一次战斗,都在局部上以强胜弱,在细部上甚至可以划分到每一位军士的身上,当然,再好的将领也不可能把握全局到这种程度,但是每一支部队,对上对手另一支部队时,到底是胜是负,终究是有简单把握的。”

“商场、战场、为人、做事,我不相信有真正以弱胜强的说法,当然,诸多看不见的因素,大概也是强弱的一部分,情报、人心、好恶,乃至运气。目标摆在前方,路或许看不到,又或许有很多条,如何达到目标的前一步,却可以这样逆推回来,细分成一步步的话,或许会发现每一步都很简单,解决问题而已,因此我是不信有什么奇谋的。”他想想,推回那棋盘,又是自嘲地笑笑,“当然,纸上谈兵,那些领兵打仗的将军,就算不这样想,也会很厉害,总之,是事情如何去看而已,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然细部上确是以强胜弱,从无以弱胜强之理。”秦老叹了口气,“立恒这说法的确浅显,但颇合大道,兵法……确是以弱变强,而非以弱胜强,若将这两者分清楚,那倒也是……”

一件事摆在那里,如何去看待其中的规律,对普通人来说,怕是没什么用处,但对于秦嗣源、康贤这种人,意义却不一样。秦老深思之时,康贤却微微摇了摇头。

“此等说法,太过清醒。立恒看重那格物之学,与旁人不同,能得此领悟,确也发人深省。只是可曾想过,这等计算之间,人为何物?甚至人心、世情,这诸多事物……”

秦嗣源这人务实,但人情世故也是清晰,只是或许有些往事困扰,他听得宁毅这说法时,倒是有些感慨。康贤这人则比秦嗣源更加看重人情世故,首先察觉到的,便是这些。这句话说完,宁毅望了一眼那棋盘,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回答。

他以前为人行事,走的是现代的分析体系,世事万物,皆为数据棋子,运气和意外,也只算作一种概率。到了一定程度,所谓奇谋其实是不存在的,无非是胃口大、胃口更大和胃口大到过分的区别。但如今不一样,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儒学是极其中庸保守和严谨的学问,但其中的某一点又给人一种极端向上的希望,必须要求最大的肯定人自身的修养和努力,肯定个人的意义,肯定自反而缩,虽千万人而吾往矣。其中的理由很复杂,但在某种程度上,这或许是儒家遏制格物,与西方那种“因为、所以”的严谨冰冷的逻辑体系越走越远的理由。

这话到这里便不能再深入了,随后自是聊些琐事。宁毅也随口问起武烈军都尉宋宪的事情,秦老康老的好奇之中,他倒也坦诚是由于元夕的事情,那康贤才笑起来:“哈哈,众里寻他千百度,众里寻他千百度,我原本只觉得立恒以此词明志,想不到还真有个众里寻他千百度,不知道让他人得知,要笑成什么样子……倒是立恒你竟对武人游侠之风有兴趣,这可不好,再厉害也不过十人敌、百人敌。倒不如你方才那说法,虽也有些问题,但发展下去,可为一方儒将,那才是万人敌……对了,阿贵,你来。”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他随后还是将名为阿贵的跟班叫了进来。这男子称呼虽然听来俗气,但地位怕是不低的,只是在康贤面前恭敬而已,宁毅知道他全名叫做陆阿贵。随后康贤问起那宋宪遇刺之事,这人想了想。

“宋宪此人,小的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宁公子若对武艺感兴趣,据说他确是身怀高深武功之人,等闲十余人不能近身,在武烈军中,也颇受重用,如今统帅最精锐的近卫营。只是……此人人品上风评不好,据说张扬跋扈,睚眦必报,早年绿林出身,为求功名,曾杀过不少昔日同伴。宁公子对武学感兴趣,但若与其不熟,在下觉得还是尽量不要接近他,毕竟本身艺业,在江湖之上,全是忌讳。”

“那……陆兄知道,这等有高深武艺之人,在江湖上多吗?”

“高深武艺,宁公子是指真能倒树碎石的内功了,这等人真是极少的,此时各个军旅之中,或多或少能有几人,几支乱军匪军当中,或也有此等强人。似那日刺杀宋宪的刺客,在下虽然未见,但听说过当日之事。此人一击未中,在飞燕阁大开杀戒,后来伤了连宋宪在内的十余人后方才离去,伤势仍然不重,宋宪本身便是高手,此人已是江湖上超一流的好手了,但即便如此,她到底是何许人,在下也是猜不出来。”

他顿了顿,其实与宁毅见的次数也多,有时也聊几句,还是有好感的,一抱拳说道:“其实……恕在下直言,高深内功,绝大多数从小练起方有作用,而先不说宁公子能否找到这样的人,便是能找到,如今也是无用,并且……就算有用,武学一道,其实神奇的并非内功。一套再厉害的拳术,就算锻炼练法、打法数十年,在这方面又有惊人天赋,锻炼出来,也是无用的。此类技艺,均需在对战杀伐中不断磨练,对方一招攻来,应对无需细想,方才有用,然后重要的,才是快、狠、准,杀气血气之类气势,内功不过是出力之法,若只是练了这些,也是敌不过一个经历了战阵厮杀的老兵的。宁公子乃有大才之人,将来为官为将,均是万人敌,何须在此事上舍本逐末?”

无论武侠小说上写得有多么浪漫,但在实情上,谁会真去向往那种过了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日子。绝大多数人还是习得文武艺售予帝王家的想法。这陆阿贵跟在康贤身边许久,多半也是觉得宁毅不凡,为练武浪费时间可惜了。意思也简单:你一个书生,打架的机会都没有,没有融会贯通的环境,练了武功也等于没练。宁毅知道他能说出这番话用心诚恳,连忙为之感谢一番。

之后又聊了一阵,宁毅告辞出来之后,下午阳光正好,秦淮河岸边春光怡人。他沿着河岸散步一阵,心中仍想着武功的事情,接近聂云竹所居住的小楼那边时,还在这边的河湾,便望见那边一股黑色的烟柱冒了出来,简直如同起火一般。

他一路过去,走到小楼前方时,只见厨房之中浓烟滚滚,一道人影被淹没在浓烟当中,拿着东西乱拍、扇风、咳嗽、时隐时现,随后终于还是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那正是狼狈的聂云竹,此时被熏得脸上一道一道的黑色印子,纵然是微凉的春季,此时也是满头大汗。手上拿了一把大蒲扇,跑到走廊上,郁闷地回望那被烟尘包围的厨房,大概还在想着怎么杀进去,偏过头时,望见前方道路上的宁毅,微微愣了愣。

宁毅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聂云竹也笑起来,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擦了擦脸颊,汗水之中,拉出一道更明显的黑灰印记来。

那笑容中有些赧然羞涩,但不知道为什么,配合脸颊上的一道道黑印,却只是让人觉得纯净与清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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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春光里

下午时间其实还早,小车还没有推回来,大抵是胡桃与二牛在那边守着,聂云竹先回来了,找了些樟木在家里烧成灰,能见到宁毅过来,委实是感到意外的。

松花蛋的腌制需要二十天以上的时间,以前预备做这个生意的时候,其实提前准备了好一批。当然,由于聂云竹心中没底,大部分的数量还是宁毅要求下加上去的,但现在看来,实际上还是少了。

松花蛋可能供不应求的事情她有跟宁毅说了个大概,宁毅也发表了些许看法,无非是开源节流,没什么出奇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本身就没什么出奇的,节流方面,给每个店铺限定一下送去的数目,当然也得跟各方面协调好,说些好话。开源则没得偷懒,速度做而已。这几天聂云竹都出奇的忙,当然这些忙碌她在早上的时候也不可能跟宁毅多说,只是喜滋滋地报告成绩而已。

宁毅之前让她腌皮蛋用的是樟木灰,这时候也是每天弄些樟木回来烧,今天这些木柴比较湿,一不小心弄得满厨房都是烟。随后宁毅与她一同进去处理,弄了好一阵才将这烟雾驱散,炉灶里的湿柴抽出来一部分,燃起小火慢慢烧。宁毅坐在炉灶前看着火的时候,聂云竹在旁边洗了脸和手,随后拿了湿巾给宁毅让他擦脸,毛巾递过去时,脸颊微烫,手腕都微微有些发抖,不过除了她自己,旁人怕是看不出来。

家中久不待客,毛巾也就只有她与胡桃的,不好拿胡桃的给宁毅用,此时也只好拿自己的了。这个举动似乎过分暧昧了一点,心中像是揣了只小耗子,看着宁毅随意地擦擦,再伸手接过来。口中说些无聊的话:“立恒……刚才自哪里过来呢?”

“刚从秦老那边过来。”宁毅扔进去一根柴,“本来就是跟康贤打的赌,刚才炫耀一下,嗯,很有面子。”

“那便好了。”宁毅说起这个,聂云竹心中也微微有些喜悦,她原本便担心这赌约达不到,让对方丢了面子,倒是想不到达成的速度会这么快,“今天上午,又有一家店要送松花蛋过去,这样就有六家了……”

“这么快……”宁毅想了想,“不过那条街附近,能卖得起的应该也就这几家了吧,以后能维持这个局面,应该也差不多了……”

如果不考虑扩大规模,纯粹是按照玩的心思来的话,能够维持这几家酒楼的供应,应该已经是聂云竹与胡桃的极限了。至于扩不扩大那是她的事情,宁毅不想在这上面插嘴。聂云竹想了想,在旁边蹲下来,笑道:

“太快了,云竹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老实说,几天前,一直担心会误了立恒的赌约。”

“呵,赌约其实是小事,开玩笑一样的,不过……能赢当然是最好,哈哈。”

“那个老爷子是驸马爷呢,上个月去送松花蛋之时,宅院好大,公主府。其实年前立恒介绍时我便在想是不是那人,想不到是真的。立恒也真厉害,竟能与这等人谈笑风生,还能打赌玩笑。”

这话并非奉承什么的。不管怎么说,康贤这等地位的人,都该是立恒的长辈才对。她以前也见过不少,这等年龄差距,彼此相见,必是执子侄弟子之礼,就算长者亲切,那也是对后辈的亲切而已。可是似立恒这般似乎对谁都轻松以对的,实在是未曾见过。其实这样想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其中之一。

“下棋认识的,大概没有太多功利之心吧。”宁毅拨弄一下火苗,“也都是明事理的老人家,敬他学问、观点,也就够了……呃,你之前便听说过他是谁?”

“自然是听过的,立恒介绍之前,怕是见过一次、两次……说不定是两次。有一年白鹭洲头表演,明公当是过去了,只是有许多人,妾身也记不得所有……”她回忆着那些事情,随后轻声笑起来,“而且当时众多年轻才子在场,胡桃啊、其他认识的姐妹啊,都只顾着看那些才子,主宾席上的大官也有人议论的,不过明公虽然有学问,可他是驸马啊,而且又已老了,便也记不住这些了,想来明公也是记不住云竹的……”

“喔喔。”宁毅狭促一笑,“就顾着记那些才子了……”

若被旁人调侃这事,聂云竹或许会觉得不舒服,但这时并没有类似的心情,只是微笑着:“是呢,女子当时献艺,自是顾着记些才子。嘻,云竹当时爱记些有钱的,当然,若诗文学问能入眼倒也更好了,着紧巴结着,每日里算着赎身的钱……”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随后道:“立恒认识李频李德新吧?”

“认识,之前说过吧,现在在一个书院的。”

“曹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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