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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不求生 第116节

十二月十七日,就在南方革命党议和总代表伍廷芳,与袁世凯内阁全权代表唐绍仪,在上海英租界南京路市政厅筹办南北议和首次会议的时候,华南野战军第一路军两个师兵力,终于对徐州当面之敌,发起了全线进攻。

林时爽特地将军部直属的炮兵营也调来前线,由于徐州东面河流、山地较多,不利于进攻,所以军直属和师属火炮都集中到了夹沟和萧县一带。

炮火准备是在夜间完成了前期工作,当十二月十七日的太阳浮出地平线时,伴随着雄鸡一唱天下白的光明,炽热还胜过武汉三镇的大炮发出了惊雷般的吼叫声。

正在夹沟镇后方指挥部里督战的北洋军第五镇协统张树元,好像也感受到了民党大炮的震撼,他隐隐感到指挥部里的桌椅都震动了起来,大惊失色,直到前线来求增援的司务兵一个接着一个冲进前敌指挥部的时候,张树元才意识到民党是发起总攻击了!

北洋军一百多里的防线,哪里顾得过来?一时间处处告急,据说南杜集阵地的守军,挨了民党一上午的炮击,到下午时就已经支撑不住,让第一师一个冲锋就夺下了阵地。

萧县一带形势危急,夹沟镇这边情况也不容乐观。

夹沟是津浦线上北洋军最重视的前沿防御据点,第五镇统制靳云鹏派张树元来增援和督战,也是看重夹沟镇的战略地位。

但民党兵力实在太多,一个营接着一个营地投入战斗,火炮打得也很密集。

按理来说,北洋军暮气虽然很深,但防御战中更看重火力组织的技术,不像进攻战那么依赖锐气,第五镇的精兵守夹沟镇优势应该很大呀。

偏偏民党一个两个都不要命,求援的司务兵和文书接连飞来指挥部,张树元面临雪花片般的求援信,不得不承认现实

“华野这帮狗崽子,打仗的水平真不比咱们六镇差!”

张树元是山东本地人,也是日本陆士毕业的留学生。他跟正在夹沟血战的张怀斌一样,最初起家都是靠的裙带关系,张怀斌靠的他哥哥第五镇老领导张怀芝,张树元靠的则是他姐夫,小站新军时代的炮兵标统王其凤。

北洋军有这时代中国最好的军械装备,最优渥的饷粮待遇,各方面素质最好的普通士兵,甚至连中坚的军官团体,也大多都是武备学堂和日本陆士毕业的高材生。

唯一的缺点,就是北洋团体上层充斥太多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人。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不能打仗,张怀斌在夹沟血战里已经表现出了合格的勇气。

当重担来到张树元肩上的时候,这条愚忠之狗,就像后来五四运动时,他为段祺瑞去屠杀爱国民众时一样,只要上级有命令,张树元根本不会去在乎命令的合理性,他只知道服从就等于官运亨通。

“前敌指挥部还有多少预备队可用?”

“回标统!还有两个营!”

“娘里个腿奶奶个脚,留半个营,剩下人马都支援夹沟镇去……等等,留一个营,南杜集已经丢了,咱们可别让民党给踹了屁股蛋子。

还有,告诉靳统制,告诉军门,前线告急,我们亟待徐州方面派兵反攻!”

张树元好歹也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炮兵科的正经毕业生,真本事总还有那么几分。北洋军火力不弱,前敌指挥部那里也掌握着相当数量的大炮,除了一个营援兵以外,张树元也用火炮对全线进攻的民党进行了反击。

北洋军的炮手们技术显然比民党炮兵更娴熟,炮弹落点的精确度和南方这伙子年轻人比起来,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整条战线上战斗都相当焦灼,华野的主力还是第一师,但在方声洞的坚持下,第二师的一个团听了张云逸两天经验讲座以后,也参加了全线进攻。

北洋军火力还是强大,士兵打得也是又顽强又凶狠又狡诈,坚固的夹沟阵地是双方争夺的要点,虽然谈不上尸山血海,但几百人的伤亡也是有的。

林时爽甚至想起林淮唐常说的那几句话:“中国人还没有见识过真正的近代战争!”

工业化时代的总体战,那种烈度、那种规模,如果先锋队连眼前的夹沟和徐州都征服不了,谈何革命理想呢?

北洋军这边,协统张树元留一个营做预备队,亲自带着另一个营赶上前线支援。他看着远处连天的炮火,从位置和声音上判断北洋军还是相对有些优势。

但出乎张树元的预料,他还没到夹沟镇,半路上就看到几辆马车驮着成箱的银元往后方跑。

“恁娘嘞个撅,哪个王八蛋!”

张树元刚掏出枪,马车里就露出了标统张怀斌的脸,这可是第五镇老领导张怀芝的亲弟弟,杀不得。

可这是什么时候?徐州大战的要紧时刻,张怀斌居然不在夹沟前线,还是把张树元气得火冒三丈。

张怀斌脸上带着血迹和硝烟,他不是没胆气,这两天张怀斌都拿着手枪亲自打死了好几个民党!

但民党的进攻实在过于狂热,张怀斌实在承受不住这种战斗烈度,他精神几乎崩溃,夹沟的守军没有被打垮,但张怀斌自己心理上却垮掉了。

他明明白白地跟张树元哭诉:“我不干了!这不是人干的活!再打下去,第五镇就没了!”

张树元让护兵把张怀斌架起来,逼也要逼他回前线去。

“如果是平常,你不干也就不干了,但现在是什么时候?是你说走就走的时候吗?看在咱们老统制的份上我不杀你,你快给老子回前线去!不然张怀芝也救不了你!”

张树元亲自带兵把张怀斌几乎是绑架回了前线阵地,他还带着一营援兵顶了上去,六镇兵毕竟训练有素,一时间还没有被民党打垮,援军上来以后阵地形势又巩固起来。

但张树元心中还是担心着,靳军门,你到底什么时候反攻?光靠被动挨打,第五镇迟早要被耗光!

张树元担心,第五镇的镇统靳云鹏自己也很担心。

北伐军发动总攻以来,各种各样的告急和求援书最后都是送到了靳云鹏的桌子前,北洋团体的确是整个低估了华野的实力!

靳云鹏自己都觉得要重新对林淮唐这个人物做个评价,华野两个师的攻势非常猛烈,他们装备训练虽然都不如北洋六镇,可士兵的攻击欲望特别旺盛,士气也一直高涨,第五镇几乎有些支撑不住。

靳云鹏也想过通报宫保,问问看第五镇能不能退一下,先拉扯拉扯华野的战线,诱敌深入以后再摆口袋阵来个回马枪。

但武昌首义以来,北洋六镇还没有打过败仗,靳云鹏也不想自己先开北洋军撤退的先例。

“告诉萧县和夹沟方面,再坚持一下,援军很快就到!徐州方面要把部队都集结起来,后方铁路线的布防可以稍微减弱些,防御任务先都移交给巡防营,把第五镇集中起来用,我们要给林淮唐一点颜色瞧瞧了!

老虎不发威,不要将北洋当成病猫。”

第七十五章 津浦铁路工人万岁

指挥部前移已经成为了先锋队作战的重要传统之一,林时爽、陈更新、方声洞几个人的位置,都距离徐州前线战场非常近。

轰隆的炮声好像就在耳边,流弹时而穿梭,时而射到壕沟和工事上,溅起大片白烟。每个人脸上都看不到疲惫之色,司令部众人忙碌一整天后,还是那副精神振奋的样子。

“下雪了吗?”

“是开始下雪了。”

小小的雪花由中天慢慢飘舞坠落,像万华镜的片影,又像琉璃彩光的破碎。

天气又冷了许多,这对防御方来说是个利好消息,风也越吹越大,单纯一件棉服好像根本抵御不住徐州的寒冬。

华野战士大多来自南方,他们都很不适应这么冷的气候,就连林时爽都裹紧军大衣,连连催促着军需处的干部,后方铁路上的冬装、大衣和毛毯,到底什么时候能送到一线革命官兵的手里来?

冻得生硬的土地难以掘进,半尺深的积雪又让前线官兵站立不稳,北洋军在夹沟阵地前还剩下两道壕沟防线尚未突破,不少散兵坑中还落着两军官兵来不及救回的尸首和残破的断肢脏器。

殷红、乌黑甚至发紫的血液,到处流淌,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上,处处都是战士们激烈搏杀后留下的战斗痕迹。

华野战士们蜷缩着身体,或用毛巾裹手裹脚,口里吐着热气,试图温暖露出衣外的肌肤,枪管上金属部分异常冰冷,手放上去都怕被铁管紧紧粘住。

嘀嗒嗒、滴嗒嗒、哒哒哒哒哒哒——!

机枪发出的撕裂声,好像从来都没有停下来过一样。除了北洋军的几挺机枪以外,第一师官兵在冲击敌人阵地的时候,也会让步兵带上两挺机枪,匍匐前进到可以直接射击到北洋军防御阵地的位置以后,立刻架起机关枪展开反击。

第一路军司令林时爽、第一师师长陈更新、第二师师长方声洞……还有许许多多司令部的参谋长、指导员、作战参谋和机务人员,都聚在前线一处背风的据点后面。

林时爽手里还抓着双筒望远镜,他亲自到距离前线最近的据点之一考察地形,方声洞给他掏出一根卷烟,又被林时爽摇摇手拒绝。

“子明,军人应当烟酒不沾。”

方声洞耸耸肩收起香烟:“先锋队的组织纪律只规定过不能抽鸦片,也没有说不让人吸普通的烟草吧。”

“今年徐州确实冷。”司令部里唯一一个北方人,第一师的参谋长秦汉唐说道,“今年徐州的冬天,比往年的济南都冷,华野部队以南方人,特别以广东、福建两省人为主,天寒地冻的,北洋军是不怕, 但对我们影响很大。”

“影响很大,但也要克服。后方总司令部正在解决这个问题,你们知道的吧?庄文统在上海搞了一个全国总工会,现在和江亢虎先生的社会党、朱志尧董事长的工党,还有制造工人同盟会一起,正在发起捐献冬装支援北伐的活动。

常州农会也发动了好几千名会员,赶制冬天的大衣和毛毯,扬州那里也是这样。津浦铁路上有十几列火车,都装满了冬装辎重,马上就到符离集了。”

津浦铁路是晚清新政工业建设的最大成就之一,浦口的津浦铁路南段机务局聚集了数量不亚于上海的大批产业工人,还有一批技术娴熟的工程师。

林淮唐在蚌埠除了主持着总司令部的工作以外,也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拿出来组织津浦线铁路局和中国铁路总工会筹备委员会两个机构。

津浦铁路局和铁路总工会两个组织的负责人是王荷波,他也是福州人,出身贫寒,只念了两年私塾外出做工,但王荷波的经历在彼时中国工人中却称得上传奇。

庚子年后,不安于现状的王荷波就离开福州,只身出外谋生,他先到华东投奔同乡,于现在华野海军司令谢葆璋麾下做过水手,后来还在旅大做过苦工,最后在浦口的浦镇机车车辆厂稳定下来,当了钳工。

王荷波有些文化基础,在旅顺还学过俄语,在浦口又跟着英国监工学会了英语,在津浦线的铁路工人中很有威望。

他读了先锋队发下来的《激进社会主义ABC》、《赤戟报》和《转型正义理论》以后,受到极大影响,主动组织工人,逮捕了几个隐藏在机务局里的北洋官僚,不久后就在铁路总工会筹备委员会的选举里当选会长。

为了支援北伐前线,王荷波亲自带着一批铁路工人沿途修复被北军和地方匪绅武装破坏的铁轨、枕木,运输大量物资赶到了前线。

火车头上,金属铸造的铁血十八星徽章闪闪发光,蒸汽烟雾不住喷薄,白气缭绕里,除了十几列装满冬衣的车厢抵达了符离集前线,更重要的,则是王荷波和津浦线铁路工人纠察队将武装列车“觉民号”带来了前线!

长长的铁甲列车,四面都是金属的防护板,密集的射击孔里隐隐可望见机关枪的枪口,炮车上是小口径的火炮,虽然没有可旋转的炮台,但伴随着火车车轮的转动,可以快速机动的火炮还是令革命官兵们备感震惊和鼓舞。

“有此利器,破徐州不难矣!”

“觉民号”停靠进符离集火车站月台的瞬间,站台上的第一路军官兵全部摘下军帽挥舞起来,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动声。

“北伐军万岁!津浦铁路工人万岁!君汉先生万岁!”

王荷波脖子上还搭着一条满是油污的白毛巾,他擦着汗跟林时爽说:“清朝的机务局大官和工头,只晓得和洋人监工狼狈为奸,挖空心思压榨工人。他们惩办、开除工人的条款多如牛毛,有的简直荒唐到没边。

今年机务局竟然下令拆除工厂里的厕所,就为了不让工人们在上班时间大小便,说是耽误劳动的效率,真是荒唐呀。

自从先锋队接管了津浦铁路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规定全部都被废除,不光重建了厕所,还允许工人们组织自己的纠察队,我们都敬仰君汉先生,敬仰北伐军和先锋队的功绩,所以不要工钱也要来支援前线!”

林时爽有些感动,方声洞看着一大群工人在数九寒冬里光着膀子修理铁轨,更是热泪盈眶起来。

“是先锋队为难你们了,我们要是打得更漂亮些,也不至于让工人同志们这么辛苦!”

王荷波豪迈地放声大笑:“哈哈哈!这算什么事?从前清朝的大官来浦口视察铁路,为了欢迎他们,工头要求我们忙的活可比这段时间还多好几倍呢!可惜那些活一点意义都没有,哪能和现在支援前线相提并论。”

林时爽拍了拍武装铁甲的金属防护板,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对突破北洋军的防线更加充满信心。

随火车到达符离集车站的铁路工人纠察队也是一支很有分量的武装,他们虽然缺乏射击和拼刺的技术,但长年的工人生活,已经使纠察队队员们天然具备了严格的纪律和对组织的高度服从性。

第二师指导员陈远琪就断定,产业工人是目前中国最好的兵源,质量甚至比充满革命热情的青年学生还要好——因为学生的激情往往短暂。

“我们势必将要取得胜利,北洋军的整条防线,从萧县一直到夹沟,现在看来完全是摇摇欲坠的,他们处处都在被动挨打,而我们的兵力却越聚越强。

只要继续对第五镇的防线进行全线压迫式进攻,敌人必会有一部分防线出现漏洞,那时候就是我们以觉民号武装列车为核心,发起主力突进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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