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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不求生 第128节

李燮和也算持重之人,但听到林淮唐这话眼里还是为之一亮。

先锋队这种表态……是代表着光复会今后可以重回上海了吗?

李燮和慢慢把双手放下,大着胆子说:“君汉先生现在还是同盟会会员吗?吴淞光复军到底是属于光复会的武装,这……?”

“不是!”林淮唐断然答道,“海珠亭事件以后,先锋队成员已经集体退出了同盟会,所以此事并非同盟会的内部事务,柱公不必多虑。”

吴淞光复军还有少量士兵在城区内抵抗,但随着李燮和主动投诚,剩下的士兵也陆续在天亮前放下了武器。

大家都还很困惑,闹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清军打过来了还是北伐军叛变了?

但当李燮和向吴淞光复军的士兵们,宣布他们要“打回大上海,推翻陈其美”的时候,饱受沪军都督府排挤欺压的光复军立即士气高涨,士兵也都连声欢呼起来。

林淮唐说:“江阴距离上海很近,柱公若无意见,天亮以后就请吴淞光复军和华野南下部队并肩行动,立刻向上海进军。”

“那、那江阴呢?”

林淮唐眼中光芒闪动:“谁控制了革命风暴的中心,谁就控制了革命,柱公,现在江阴还会有上海重要吗?”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蝴蝶效应造成的连锁反应,已经把历史和整个世界都推向混沌的边缘,新的风暴已经出现,就像阳光穿过黑夜,黎明悄悄划过天边,谁还能够停滞不前呢。

马日事变震惊了天下,工人纠察队提前占领了上海的电报局,正接连不断向全世界发出革命阵营的证据和宣言。

沪军则是一步慢、步步慢,陈其美先是下令蒋志清率部围攻高昌庙的江南制造局,但因为租界当局的干涉,沪军不能在上海市区内使用重武器,因此战线迟迟无法推进,蒋志清甚至两次亲自带敢死队冲击工人武装的防线,也没能得手。

等到总工会控制下的电报局,向外界发出了“陈其美通北叛变”的一系列电报以后,陈其美才意识到电报的重要性,急忙又从都督府调兵准备夺回电报局。

但由于上海市区被工人堆起大量街垒,沪军一旦大规模调兵,行进间立刻就会遭到熟悉上海弄堂街巷的工人纠察队袭击。

神出鬼没的工人武装,到处截击,使陈其美花费整整一天时间,既没能攻占高昌庙,也没能收复电报局。

最后还是李平书用上海商团公所的电报机,才帮陈其美发出了一封指责先锋队“阴谋在后方制造混乱,杀害沪军都督府同志”的电文,作为回击。

但这对陈其美的军事困局并没有多大帮助,他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到处乱跳,甚至几次要带着沪军的炮营强攻制造局,只是被李平书等立宪派士绅强行制止。

“不让用大炮,不让用机关枪,这打个什么鸟仗!”

沪军里比较善战的部队,不是在参加北伐和援鄂,就是被钮永健和刘福彪带去常州镇压农会武装,反而在上海缺乏有力武装。

陈其美满心以为靠着青帮支持,大可以快刀斩乱麻,一朝发动,就能“攻敌于不备”,“灭敌于瞬间”,一言肃清工会势力,青天白日旗下各领域,或迟或早,一致起而铲除,使彼等工人终于无尺寸立足地。

可是他完全高估了青帮的能量,也完全低估了总工会的实力,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陈其美让蒋志清负责偷袭工会的事情,结果蒋志清作风拖沓、办事不利,反而给了总工会后发先制的机会。

固然,今天的上海产业工人规模,还不能和十多年后相提并论,总工会筹备委员会的组织程度也很松散,甚至可称糟糕,同样不能和十多年后相提并论。

但沪军都督府的力量,也远远不能和十多年后的蒋、白相提并论。

甚至今日之青帮,也不能和十多年后的青帮相提并论。事实上辛亥年的青帮,在中国数量众多的会党帮派里,还谈不上地位多么显赫,跟洪门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

青帮的真正崛起,至少要到1919年北洋政府开始实施鸦片禁令算起。当时北洋下令禁烟以后,上海鸦片贸易就必须通过法租界进行,这才给了在法租界巡捕房里很有势力的青帮崛起契机。

清末民初上海的鸦片贸易,还掌握在老沙逊洋行、新沙逊洋行、新康洋行和台惟洋行这四家外国商行手里。批发和零售则被粤商掌握,其中最重要的主要是潮州商人组成的潮州帮,而潮州帮大多是洪门成员,跟青帮大多没有关联。

有些版本的民国四公子里,有一个北洋系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儿子卢小嘉。卢小嘉在二十年代以前还因为争女人的缘故,能把青帮最大牌的大佬黄金荣直接抓到地窖里,要不是各方求情,直接就把黄金荣饿死在里头。也可见在1920年前,青帮在上海的势力,远远没有强大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青帮崛起,更多是在1919年北洋政府明面上禁烟以后,通过垄断法租界内的非法鸦片贸易实现的。

此时陈其美也只能扼腕叹息,早知道先不该把福字营派去常州,是该留在上海彻底铲除总工会之后再去对付农会的!

他愤愤道:“蒋志清到底行不行?现在还没拿下制造局!”

沪军在高昌庙附近的街垒,正跟工人纠察队的武装激烈交战。双方都不能算靠谱的武装,但工人们为生存而战,士气高昂,又熟悉制造局附近的地形,而且动手能力极强,反而打得流氓地痞为主的沪军节节败退。

许多上海市民为了躲避战火兵祸,都跑到了租界里面,隔着苏州河,无数人都开始通过自己的渠道,开始把马日事变以来沪军和工人纠察队交战的情形,传播开来。

一部分洋人也对此很感兴趣,挂满辫子的中国能发生革命,洋人们本来就很惊讶了,没想到这些辫子奴隶居然还在上海搞起了大罢工和工人起义!

上海租界的冒险家里,难免也有几个同情康米主义和安那其主义的亲左分子,借着他们的耳目口鼻,先锋队算是正式登上了世界舞台。

这次不同于海珠亭事变,不仅仅是林淮唐一人具备了世界级的声誉,而且将是先锋队作为一个革命的组织,开始拥有世界范围内的声誉!

上海的风暴将越吹越远,动摇整个天下,还在香港操盘金融战的张弼士、胡汉民等人,也是在这一天接到了陈其美剿杀上海总工会不利的消息。

胡汉民看着电文内容,手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随即瘫软地倒了下去。

但张弼士年龄虽大,可作为商场大亨,什么样的风浪没有见过?

他抚着胡须,依旧充满自信:“让他们在上海打,展堂,就让林淮唐和陈其美在上海打得越激烈越好呀!我们只要把兴闽银行挤垮,先锋队整个都没办法在广东福建立足,你还怕没机会复起吗?”

张弼士将厚厚一叠写满外汇和兴闽票贴水价格的账本,推到胡汉民面前:“兴闽票的贴水价已经被我们打掉两毛,厦门和汕头的物价几天时间就翻了三倍,用不了几天时间兴闽银行就要破产了……”

第九十六章 丁蟹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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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弼士信心满满,他一开始就联络了广东、福建两省银钱界最有实力的二十家票号,同时对兴闽银行发起进攻。

等到兴闽票陷入挤兑风潮,先锋队的统治辖区物价全部暴涨以后,更多投机商人也闻风而动,就像嗅到了血腥味的秃鹫般,群起攻之。

汕头、厦门两地是张弼士集团攻击的重点,最初三天时间米、麦、布、煤等基本的生活物资物价就暴涨了三倍之多。

起初潮汕安抚使署和闽南安抚使署还采取了强势的压价措施,直接颁布限价政策,试图用行政力量强行压制物价。但张弼士随即联络一大批投机商人,利用囤积居奇的手段,故意压低汕头物价,使汕头物价在两天时间内又下跌一半有余,致使广东、福建各地物价疯狂飙涨的情况下,外地物资都不愿意运入城市。

似乎是在完完全全的无可奈何之下,第四天广东省都督府、潮汕安抚使署、闽南安抚使署和福建省都督府,于同一天宣布了取消限价条例,当天米价即又上涨1.7倍。

“我和列强洋行斗都没有输过,在南洋连荷兰人都要看我的脸色,就算在新加坡、在雅加达,我们都能如鱼得水,面对过不知道多少强大的对手,又何惧林淮唐这样的泥腿子!”

张弼士的儿子张秩卿刚刚从广州回到香港,他行色匆匆之间,也充满掩藏不住的喜色。

“爹,广东都督府正式宣布放弃限价条例,并且停止换兑兴闽票了——廖仲恺是撑不住了吧?”

张弼士抚须一笑,这段时间来广东都督府和福建都督府都为稳定兴闽票的币值做出不少努力。但福建都督府财力有限,张弼士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广东都督府的财源甚多,若廖仲恺坚持支持兴闽银行,确实会让投机商人一方感到棘手。

只是如今广东全省物价暴涨,廖仲恺也是熟悉财经的专家,他该明白广东都督府必须把现有资金全部投入到稳定物价的无底洞中,是绝无余力支援兴闽票了。

“这都在我的预料中,本来以为廖仲恺还能多撑两三天,没想到他退得这么快,还算聪明呀。”

张弼士又握起胡汉民的手:“世侄,廖仲恺要为这次风潮负责,粤督的位置肯定坐不久啦,你最多再等半个月就能重新出山。”

“爹,咱们还有多少现银?”

张弼士冷冷一笑:“陈炯明叛逃去广州,肯定把我们资金流的实力透露给了廖仲恺。”

他又瞥了胡汉民一眼,胡汉民面上发寒,低声唾骂:“陈竞存人面兽心,等我复起,一定杀他!”

张弼士的资金流也不是无底洞,特别是因为陈炯明“叛逃”的缘故,前几天时黄少通、廖仲恺等人,大概是料定了张弼士的资金底线,所以才一直利用限价政策和他打对台,妄图把张弼士的资金流挤干。

但张弼士身为清廷的南洋商务大臣,人脉之广,可不是黄少通这种小年轻所能想象的。他立刻和英国、荷兰的洋行借款,银行贷不到款,就借高利贷,甚至不惜每天支付50%的惊人利息,只要能打垮兴闽银行,最后收割时的利润绝对能够偿付所有损失。

“我们不缺钱,继续吃,政府放出多少物资,我们就吃掉多少,政府放出多少现金,我们就吃掉多少。现金是金融战的关键,政府一方为稳定物价和币值,只能不断放血,我们却能不停吸血,这样打下去哪有输的道理?”

猖狂的张弼士与胡汉民觥筹交错,他专门取来一箱自己在青岛制作的干红葡萄酒,命儿子张秩卿打开木塞,几人静静饮酒,只等着收割广东、福建两省的无数财富。

而在厦门,广东都督廖仲恺、福建都督郑祖荫、潮汕安抚使何子渊、闽南安抚使黄展云等人全部聚在一起碰头。

在场的人当然还有兴闽银行总经理黄少通和先锋队执委会执委蔡绮洪,可能稍稍令人意外的是,南洋侨商领袖陈嘉庚也参与了这次极为机密的碰头会议。

同样让人吃惊的与会者,还有陈炯明,他被廖仲恺任命为了广东财政厅的代理厅长,拿着大批从香港带出的文件,交给了黄少通。

“兴闽银行到底还能坚持几天?”廖仲恺急切问道,“黄总经理,广东省已经竭尽一切方法支持贵行,但现在各州县物价暴涨,省府不得不把现金用于平抑物价,否则都督府的统治将很快瓦解。兴闽银行到底还能坚持几天?”

黄少通沉住气说:“至少还能坚持三天时间。”

“三天时间?那不是马上就要垮台?”

“不,三天时间刚好是我们反击的时间。”

黄少通请陈嘉庚代为解释,陈嘉庚咳了一声,先和廖仲恺、郑祖荫两位省督握手后,才缓缓温言道:“我已经代表新加坡的华商会,将把华商会手上的全部外汇出售给兴闽银行,并且将新加坡商会今后全部的大宗汇款项目,全部委托给兴闽银行办理。这样就可以在短时间内使兴闽银行稳定地得到大量外汇收入,用以稳定票价。”

黄少通跟着说:“其次,兴闽银行刚刚颁布了贯彻跟单押汇的新条例。今后出口商只要将出口货单抵押给兴闽银行,就可以获得预支的兴闽票贷款,待其出口贸易完成获得外汇收入以后,只需要将外汇的百分之五十卖给兴闽银行,自己还可以支配其余的——嘉庚先生和闽粤两省多数出口商谈过了,大多数出口商都表态愿意接受新条例。”

原来兴闽银行不存在超额准备,所有的银行准备都代表通货,纸币通货多发一分,原则上银行准备就要多一分,而且硬币也必须多一分。

如果多发纸币,纸币就用贬值来实现价值的对等。现在,跟单押汇是这样实现的:设有出口商甲,手中有货单价值兴闽票乙(注意,此时乙既不存在于流通中,也不在储备中),甲将货单抵押给兴闽银行,银行于是发行兴闽票乙,作为贷款给甲(此时,乙就由甲手中进入流通或是再被存入银行),这样,基础货币就变成了:硬币总量+乙;而乙不代表任何硬币。

如果将所有硬币构成的银行储备和代表硬币的纸币,视为非借入性基础货币。那么由发放贴现贷款实现基础货币就是借入性基础货币,或是贴现贷款,没有硬币作为这部分货币的准备,取而代之的是抵押给银行的货单,也就是未来可以实现价值的保证。

这样的增发,只有该货单最后真的可以实现,就不会引起货币贬值,反而能够巩固兴闽票的币值。

郑祖荫是老派文人,对黄少通和陈嘉庚的解释完全听不懂。

但廖仲恺和陈炯明都算是同盟会内的财政专家,特别是廖仲恺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经济科,马上就理解了黄少通这番解释的意思

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是交换媒介、价值尺度,所有的职能都是为了实现等价交换。但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货币多了一个新的职能——资本。

作为资本的货币,天生就是为了增殖的,当资本完成运动再次回到货币形态时,它就自然增多,而不会导致货币因为增发造成的贬值,宏观来说就是作为资本的货币,可以不依赖金银存在。

实行跟单押汇以后,兴闽票的币值基础,就从金银变成了出口货单,这就和后来美元同石油绑定一样,货币币值并不一定需要以现金作为基础。

这就是近代信用货币和现代纸币的区别,只要理解现代人民币的发行并不需要以央行储备多少黄金为基础,而是以现代中国的经济贸易活动为基础,就能够理解了。

黄少通这番大刀阔斧的做法,一下就惊住了廖仲恺。他的财经知识深度比在场的其他人都强太多,所以更能理解到黄少通这番做法将起到何等作用。

廖仲恺由衷感叹:“近世以来,这或许是我国家首次有意识地运用科学的经济学、金融学来解决金融危机问题。”

不过陈嘉庚还是接着说出另一个问题:“这种措施,只能用于稳定金融,稳定兴闽票的币值,尚不能解决危在旦夕的物价暴涨问题。”

蔡绮洪点点头:“物价问题将由总农会解决!闽西北粮食总局过去实行公沽政策,掌握了大量粮食储备,农会正在发动会员,竭尽所能将龙岩一带粮食运往沿海城市,并逐步提高价格,向黑市价格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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