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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不求生 第197节

陶成章的故交好友,徐锡麟、秋瑾都是以身殉国。他赶到上海后,在码头见到一袭素装的林淮唐,竟然产生了港口便是刑场的错觉。

陶成章很是悔恨:“君汉兄,是我来迟了,是我来晚了!如若天人两隔,真不知我要悔恨到何时。君失觉民,我失锡麟与鉴湖,民国却不能再失君汉!我们光复会,无论如何都会坚决跟随社会党的旗帜,君汉兄,此事发生以后,我只痛恨自己没有早些站在你的麾下!”

孙中山和黄兴都由于宋教仁的请求,没有公开对刺林案发表意见,全部沉默至今。陶成章现在突然赶来上海,既是向社会党表示全面合作的诚意,也等于是在指责孙黄为懦夫,竟然不敢为捍卫民国站出来。

无形中,很多人心里就有了一种林淮唐等于民国的公式。

在场的于右任、林森、汪精卫等人,只能惭愧地低下头来。虽然袁世凯加入国民党的消息,还在保密之中,但基本上有一点高层渠道的人,到这两天,多多少少都知道这些内幕了。

所以陶成章这些话听在国民党人的耳朵里,真不啻为最严厉的指责。

“君汉一身系民国的前途,某党人士,至今沉默不语,我是无话可说了。”

林淮唐笑笑:“焕卿,我们只要求自己爱这民国,不要求所有人都和我们一样爱中国。罢了罢了,焕卿不要再说了,我去北京是不怕死的,只是我如死掉,万望诸君不要忘记我的事业。”

他站到兵舰的阶梯上,面向欢送的人群不断挥手,偶尔间身体又会摇晃几下,显示出一股弱不禁风的气质。

“林淮唐将去北京了,我最最亲爱的上海市民啊,勿要忘记社会党的事业!”

众人闻声,无不痛哭起来。本来前往码头送别的人群,就已经聚集到上万人之多,如今万人同哭,真有一种天若有情天亦老的感伤。

但亦令人振奋。

民气如此,社会党的政治影响力,简直是一日百倍的在增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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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林长民父女

林淮唐北上京华的船上,除了英美领事出于作保的需要陪伴同行以外,还有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那就是北京临时参议院的秘书长林长民。

林长民是此时闻名士林的书生逸士,又是倡言宪政的著名政客,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也是福州闽侯人,而且还是对于社会党来说具有特殊意义的烈士林觉民的堂兄。

林长民西装革履,脖系领结,胡须也修建得如西人般向左右两端微微翘起,很是讲究。他才从北京赶来上海,但是还没见到林淮唐的面,就因为林淮唐要去北京,所以不得不同行往返,行色也颇为狼狈。

“宗孟兄,难得兄专程自京来沪,只是我这几天负伤在身,不便会客。”林淮唐居高临下,淡淡道,“宗孟兄应当能理解我的苦衷吧?”

林长民是临时参议院派来慰问林淮唐的特使,他身后代表的是袁世凯亦或者是宋教仁呢?

无论如何,北京方面选了这个林觉民的堂哥来慰问林淮唐,显然也是还没做好和社会党彻底撕破脸皮的准备。

此时兵舰已经开到东海,海天间波涛汹涌,在中国的船只航道侧面,还有一条租界方面派来的英国军舰伴航,如果北洋胆敢袭击或拦截林淮唐的座舰,那可就是打了袁世凯英国主子的脸。

船舱因着海浪起伏而微微摇曳,林长民连连擦汗,他虽然是福建人,但并不常坐船,更没有做过军舰的习惯,站得久了便觉得有些晕船的眩晕感。

“君汉先生……北京方面绝无加害于您的意思。”

林长民又擦了一把汗:“我到上海来就是向您转达总统和宋先生的善意,大总统前几天已经到临时参议院指天发誓说过了——刺杀案真的和总统没有干系。”

林淮唐呵地冷笑道:“宗孟兄是说笑吧,洪述祖已经出面指证,那么多的人证和物证,袁世凯自己几句话我就当是放屁,看都不看。”

“啊这,君汉先生,政府方面与刺林案有关,这是谁也没打算否认的事情……但政府与暗杀有关,并不等于暗杀行动是总统授意的啊?总统已经罗列了相当多的证据,参议院方面也多认为总统确实是不知情,或有御下不严的错误,理应惩责,但无关之罪名,也断不能一概承认。”

站在林淮唐身后的几名青年水兵,听到林长民这样颠倒黑白,不用林淮唐发话,就已经怒不可遏,好几个人直接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逼向林长民。

“胡闹。”

林淮唐举手示意:“宗孟兄是我们的朋友,乱弹琴,不要胡闹。”

林淮唐又道:“林秘书长,袁世凯这话无非是想甩出一个替罪羊来给他顶罪,我们谁还不明白这意思呢?我只想知道,宗孟兄来上海,是袁世凯的意思,还是宋教仁的意思?”

林淮唐此刻不仅直呼袁世凯的名字,而且对宋教仁也不再使用“遁初先生”的尊称,直言其名,听得林长民心中发毛,只觉得眼前这个青年人,话里话外的威严,居然让他产生了不敢仰视的错愕感。

“我……我为宋先生而来。”

“呵,宋教仁。他这种时候跟袁世凯合作,我只能请宗孟兄转告宋教仁,玩火者势必自焚,剩下就没什么好说了。宗孟兄,您是意洞的堂兄,意洞代我而死,您是他的家人,所以我也敬您几分,但若要为宋教仁做说客,就免了吧。”

说完以后,林淮唐便转身到甲板上去了,独留下林长民一人在原地后怕不已。

林长民伸出满是汗水的左手,又摸了一把后背,他的冷汗竟然已经浸湿了厚厚的一套衬衫和西装外套。

“爸爸……?爸爸!”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从船舱卧室里面探出半个脑袋来,她的发髻半散着,鬓角的青丝微卷,很有少女韵味,但嘴里门牙却少了一颗,又显得奶里奶气。

“爸爸,你怎么了?怎么留了这么多汗!爸爸害怕坐船吗?”

林长民虽然是福建人,但在辛亥革命以前长居杭州,他的家人也都住在杭州。所以这趟他到上海以后,也顺带决定要把客居杭州的家人都带回北京。

看到女儿可爱的笑颜,林长民的情绪才微微缓和了一些。

他走上前将女儿抱起,歉意道:“徽因,爸爸没有害怕,你害怕吗?我们要坐船到北京去,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城市。”

林徽因露出一口半缺的乳牙,眼睛眯成新月似的,又直呵呵地笑了起来:“爸爸,我不怕!北京真的那么大吗?它美吗?我要去看它!”

林长民将女儿双手抱起,叹道:“会看到的,徽因,我们要在北京住很久很久,你都会看到的。”

小女孩歪着脑袋,又有些困惑不解:“刚刚那个哥哥……是什么人呀?”

林长民哑然失语:“啊他……他是谁呢?是啊,林淮唐到底是什么人?爸爸也说不上来,他是一个很神奇的人,等徽因今后读书时,应该会知道他是什么人的吧。”

林徽因张大了眼睛,小手捂住嘴巴:“哥哥是书本上的人吗?好厉害呀,哥哥好厉害呀,爸爸、爸爸,我也想变成书本上的人,徽因也想做书本上的人!”

林长民摇摇头,他又想起自己出发以前分别和袁世凯、宋教仁两人进行的谈话。

袁世凯老谋深算,是全中国最老辣的官僚,也确实是最有能力稳定现状的不二人选,他看问题和看人都极准,可唯独对林淮唐看走了眼,袁世凯怎么会如此小瞧林淮唐呢?

这不是一个能够欺之以方的君子、书生,而是一个杀气腾天的大革命家,实是能够扰乱天下的信布之辈。

林长民从北京出发的时候,宋教仁也曾和他长谈过一次。

宋教仁为人和用心都是极好的,他有真正的君子之风,与宋教仁交、如沐春风,城非虚言。

宋教仁向林长民解释了他接纳袁世凯加入国民党的想法,民国肇造,万般法度还没有巩固确定,共和民主的制度也还没有深入人心,一旦去袁,天下势必又将多事,北洋军不可能束手就擒,那么战争就是别无退路之下的选择。

宋教仁不想看到辛亥革命以后才安定了半年的中国,又发生一场同室操戈的内战,而且去袁又如何?去袁以后,国民对民国的信心只会日渐低落,北洋军失去统帅,也可能倒向复辟清朝的一方。

这些都是宋教仁深为忧虑的事情。

所以他才想在袁世凯和林淮唐之间做斡旋,调和双方的关系,使北洋、国民党、社会党之间能够形成一种良性的动态平衡。

刺林案罪在袁世凯不错,袁世凯是应该让步的,但林淮唐也不该提出那么过分的要求。

林长民很佩服宋教仁的为人,也欣赏宋教仁在宪政和司法上高明的见解,林长民自己也是醉心民主政治的议会迷,这点和宋教仁如出一撤,所以他对宋教仁极具好感。

但宋教仁无疑比袁世凯更看走了眼。

袁世凯看错了林淮唐,宋教仁则是把袁世凯和林淮唐全都看扁了!

他以为袁世凯是什么人?就是一个老官僚吗?

他又以为林淮唐是什么人?就是一个给颗糖就能安抚好的小青年吗?

这是全中国最危险的两个人,宋教仁怎么能以为自己能同时掌控这两人呢?

呜呼民国,林长民忧心忡忡,民国啊民国,真的还有救吗?

第七十五章 破局

“林淮唐要来了!林淮唐要到北京来了!”

谭人凤急匆匆闯入国民党中央理事会的办公室内,宋教仁还在有条不紊地打着领带,看到从来都是老名士派头的谭人凤,居然露出如此火急火燎的神情,也不禁动容。

“遁初,林淮唐要到北京来了!”

宋教仁闻言哗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他虽然请林长民作为特使去上海慰问林淮唐,目的无非是希望林淮唐放弃弹劾袁世凯的想法,但也绝想不到林淮唐居然会打出这种牌。

宋教仁两手握在一起,靠在书桌上,先是难以置信,接着才慢慢调匀了急促的呼吸,道:“林淮唐……他要打来北京吗?这不可能。”

谭人凤面露苦笑:“不是啊,遁初,就是我说的那样,林淮唐要到北京来,单枪匹马,单刀赴会啊。”

“这……这怎么可能?”

宋教仁更难以相信,他两手背在身后,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兜着圈子,走来走去,显然是一点都没想到林淮唐竟会如此行动。

“林淮唐真要来北京?他来干什么?他要亲自来弹劾袁世凯吗?”

临时参议院弹劾总统,需要获得绝对多数支持,只要国民党不赞成林淮唐的要求,那么社会党即便联合其余全部党派,也凑不齐绝对多数来罢免总统。

这也是袁世凯之所以要求加入国民党的原因所在。

宋教仁想了又想,终于一咬牙:“老先生,既然这样,林淮唐什么时候到北京?我要去见他……不,他什么时候到天津?我直接去天津见他,一定要赶在林淮唐到北京以前见到他。”

“遁初,你想劝他回去吗?”

宋教仁迅速从衣架上取下礼貌,回答道:“我倒是想,但这可能吗?我需要和林淮唐好好谈谈。林君汉用心是好的,我想只要好好谈谈,林淮唐是能力理解我辈苦衷的,大家都是为了民国的长治久安啊,大家都是同志,何必闹到这地步。”

谭人凤摇头:“闹到这地步的是林淮唐吗?袁世凯都把刀架到人家脖子上了,难道我们还要社会党采取不抵抗主义吗?遁初的话真不中听,反要惹怒林淮唐,我若是林淮唐,本来无气,听到你这样说也要大动肝火。”

“我的老先生啊。”宋教仁哀嚎,“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让林淮唐弹劾掉袁世凯,内战就无可避免。我同样支持林淮唐伸张正义啊,既然袁世凯已经让步妥协,林淮唐为什么不能也退一步呢?民主政治不就是这样吗?政治之势,它是没有完全干净的,政治的奥秘,就在于互相让步、互相妥协,现在袁世凯退了一步,该轮到林淮唐忍一忍了。”

昨天袁世凯又一次前往临时参议院,接受了议员们的质询。

他在参议院大会上表示自己与刺林案完全无关,至于洪述祖为什么指证他呢?袁世凯解释说这是洪述祖为了脱罪,胡乱攀咬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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