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558节

“……卡洛斯·达维拉立场偏右，属于资产阶级右派，他是前总统伊瓦涅斯的密友，拉拢了一大批陆军军官，实质上是反对革命的，现在之所以和工人联盟合作，只是为了推翻从伊瓦涅斯手里夺权的蒙特罗政府。

达维拉的重要支持者是智利陆军军官学院的佩德罗·拉戈斯上校，另有不少伊瓦涅斯的旧部也追随达维拉，这一伙人立场十分摇摆，达维拉提出过将大企业收归国有的改革方针，可总体上还是沿袭伊瓦涅斯总统时期的老路线，且此人曾任驻美大使，与美国人关系比较密切，因而很难信任。

……欧亨尼奥·马特·乌尔塔多律师年曾作为新闻专栏作家为圣地亚哥《信使报》撰文，抨击困扰智利社会的各种弊病和统治阶级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宣称支持一个强有力的行政部门……

他长期组织劳工运动，伊瓦涅斯倒台后，他参与创建了新公共行动党，该党倾党向于社会主义，提出奉行反对帝国主义和社会正义的政策，他最初希望通过总罢工的形式实现政治目标，而非诉诸武力，但经过我和野坂参三的同志的劝说以后，马特律师的思想已经发生了比较大的转变，我认为以马特律师创立的新公共行动党为基本盘，创立智利社会党，要比直接把智利工人联盟改组为智利社会党更为适宜……”

马特律师和马穆杜克将军不同，马穆杜克将军长期待在巴黎，主要是更多受到法国工团主义和英国费边社会主义的影响，他是费边社领导人威尔斯和萧伯纳的追随者，而马特律师更多受到林淮唐的影响，以君汉主义者自居。

这里面最大的差别，就是马穆杜克将军认为应当以智利军队作为社会主义革命的执行者，而马特律师在和伍中豪的私人会晤以后，就确立了组建君汉式政党进行革命的思路。

欧亨尼奥·马特脸型瘦长，穿着一袭笔挺的西服，按这时代南美洲的审美取向而言，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英俊男子。他虽是律师和时评作家出身，可说话间却显得风风火火，给伍中豪以精力旺盛和行动力极强的感觉——这并不是错觉，谈话结束以后，马特马上就召集了新公共行动党的其他领导人，说服他们都同意把新公共行动党改组为智利社会党的一部分。

此次会晤的同时，深孚众望的马穆杜克将军也终于从巴黎回到智利，他抵达圣地亚哥的时候引起万人空巷的热烈欢迎，蒙特罗也不得不亲自出面迎接他，并在港口便宣布任命马穆杜克接任智利空军总司令一职，希望借此挽回他在民间的支持度。

马穆杜克十分享受蒙特罗政府给他的高度尊荣待遇，他和蒙特罗同乘一辆敞篷汽车前往智利总统府货币宫，这点就让伍中豪感到有些失望了，他认为马穆杜克回国以后不应该和蒙特罗站的那么近，而应当首先看望身处苦难之中的工人、市民和普通士兵。

野坂参三对此也略有微词：“马穆杜克将军主要是受英、法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和我们的想法肯定存在一定差别。”

“马穆杜克将军信仰的费边社会主义反对军事干预政治，他本人或许认为军队可以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但又有些过于强调军队维持社会秩序的作用。”

“联盟中央的指示呢？”

“看来，东共联应该更支持马特律师这一边。”

鉴于蒙特罗的高度信任和宠幸，马穆杜克回国以后起初并不支持直接发动政变或暴动起义，他为此回绝了马特希望由马穆杜克出面担任智利社会党书记长的邀请。

但此时同样在智利军队里很有影响力的达拉维、佩德罗·拉戈斯上校等人，已经拉起了一个密谋推翻蒙特罗的小集团，行动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之势。

伍中豪通过阿连德通报的种种情况，对此洞若观火，他和野坂参三继续帮助阿连德、马特律师同中国社会党中央通信，在马穆杜克流连忘返于货币宫之时，阿连德和马特则在稳步推进着智利社会党的改组工作，而作为智利国内资产阶级右翼代表的达拉维等人，密谋的政变行动也是越来越明显。

就在马穆杜克回国仅仅十几天以后，达拉维就在佩德罗·拉戈斯上校的家中召集了一场聚会，除了右翼的伊瓦涅斯余党以外，达拉维也邀请了马特律师和马穆杜克将军等人参加会议，但马穆杜克将军以事务繁忙为由拒绝，马特律师则带着化妆为他日裔秘书的野坂参三、伍中豪两人一同参加会议。

聚会期间，众人不仅讨论了智利硝石公司和国会选举问题，还涉及武力支持方面的内容。与会者决定次日拜访蒙特罗总统，告知他一旦发生叛乱，军队无法保证支持政府，并敦促他进行改革，否则军队将介入。

马特律师则和阿连德在会议上稍稍做出表态，说如果军队推翻了蒙特罗政府，那么智利工人联盟就会在次日举行大罢工，响应行动。

会议结束以后，马特、阿连德、野坂参三和伍中豪几人回到智利社会党改组委员会的总部，一路上阿连德都在询问军事经验比较丰富的伍中豪的意见。

伍中豪虽然只是红海军中一位比较年轻的军官，可他亲身经历过中国五大前后的种种政治风暴，所以在这方面的嗅觉十分灵敏，他说：“达拉维等右派召集这么多人来参加政变会议，简直就是在大声公开的密谋，而且就连左派都邀请过来参加，你们说蒙特罗政府难道会连这都察觉不到吗？”

马特律师沉声说：“政府缺乏威信，即便想要有所行动，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来。”

伍中豪摇头：“蒙特罗政府总要垂死挣扎一下！我看政府军和政变集团的冲突立刻就要爆发，说不定圣地亚哥还会出现大规模交火，为防意外，我建议你们智利社会党人立刻训练人民民兵和工会纠察队武装，使形势突变之时有所依靠。”

阿连德反对组建非法的私兵武装，不过马特毕竟是一位律师，他略略研究了一下智利的法律条款以后，就找出好几条法律的漏洞，说服了阿连德组织自卫性质的人民民兵并不违反智利法律。

在这之后，考虑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形势，野坂参三也是再次通过第三国际的渠道联系了马穆杜克将军，伍中豪甚至还请已经回到青岛的熊雄给马穆杜克写信，劝他加强和智利社会党之间的合作，如可能最好能亲自担任智利社会党的总书记一职。

但马穆杜克感到若出任智利社会党的党魁一职，可能会影响蒙特罗对他的看法，对他刚刚获得的空军总司令地位不利。所以马穆杜克便给老友熊雄回信，表示他准备等待局势稍稍稳定以后，等自己进一步掌控智利空军以后，再重新加入智利社会党。

这种棋差一招的做法，很让伍中豪失望，智利政治局势的演变十分迅速，而智利丰富的铜矿资源对自古以来就是贫铜国的中国来说也十分重要，实在不容有失。马穆杜克这种瞻前顾后的做法，只能让中国社会党转而更多支持马特律师，智利革命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前夜，伍中豪也感到资产阶级右翼领导的反蒙特罗政变肯定会在很短时间内到来了。

第十一章 政变日

智利总统府所在的地方拉莫内达宫，在西班牙语里就是“货币宫”的意思。这座典型的殖民地风格建筑物，本来是西班牙统治时期国家造币厂的办公地，智利独立以后，这里最初是作为智利第一夫人的私人宅邸，到了十九世纪的时候才作为总统府使用。

重叠的高楼显露出历史的庄严，外立面处处可见怀抱耶稣的圣母雕像——这种圣母崇拜，也是拉美天主教相较于欧洲的一大特征。

在广场四周，已经站满了忠于蒙特罗政府的卫兵，国防部部长伊格纳西奥·乌鲁蒂亚·曼萨诺刚刚带着一份重要文件进入货币宫内呈见蒙特罗。有好几名参与了达拉维政变会议的陆军军官，在会议结束以后就把达拉维一伙准备发动政变的消息泄露给了国防部，伊格纳西奥和临时总统蒙特罗一样，都对智利国内随时可能爆发政变的情形心知肚明，但第一时间得知政变真要发生的时候，还是极为震惊。

另外还有许多政府高官和忠于蒙特罗的军队将领，这时候也分乘四辆蓝色的雪铁龙小汽车赶到货币宫。他们沿途同样注意到今天街道上游行集会的人群少了许多，过去每天都会发生的左右两派群众斗殴现象，也几乎看不到了，很可能正说明着政变各方都在动员基本盘的力量，所以闹事的人才会大幅度减少。

“总统，请立刻下令逮捕马穆杜克吧！”

国防部长伊格纳西奥向蒙特罗进言道：“他在军队里拥有领袖级别的威望，局势稍有不稳，马穆杜克就会利用暴乱者成为第二个伊瓦涅斯。”

其他忠于蒙特罗的官员和将领将意见也都一致，只有蒙特罗本人还在犹豫。因为自从马穆杜克回国以来，蒙特罗自认为对他十分礼遇，种种拉拢的手段似乎也颇见成效，这段时间内也未曾见到马穆杜克又参加组织什么反政府的活动。

“马穆杜克的民望很高，逮捕他可能弄巧成拙引发抗议……”

国防部长伊格纳西奥闻言便说：“那么，就先免除马穆杜克的职务，以防万一，您看怎么样？”

蒙特罗是很希望利用马穆杜克的威望帮自己站台，但现在政变传闻愈演愈烈，他也很难再信任马穆杜克，稍加犹豫以后便同意众人请求，颁布总统令最终决定撤销马穆杜克的一切职务。

国防部长伊格纳西奥一确认蒙特罗签发完命令以后，马上就用货币宫总统府内的那一部电话打到空军司令部去，直接在电话里通知空军方面说：“总统已经免除了马穆杜克的空军司令一职，他指挥权已被解除！现在，空军要听从我的指挥。”

伊格纳西奥的做法极为愚蠢，他甚至没有亲自带兵去空军基地宣布这一任免消息，所以当正在空军基地用餐的马穆杜克接到他已被解职的通知后，只能感到震惊和愤怒。这时候同在空军总部的其他军官，其中本来就有很多已经被政变密谋者串联起来的人，即便剩下一些没有明显政治立场的人，也对蒙特罗政府突然罢免马穆杜克感到严重的困惑和不满。

马穆杜克在智利国内外都拥有很高的声望，又是被蒙特罗自己亲自邀请回来，殊加礼遇，现在毫无靠谱理由便突然免职，如何能够服众。

空军中已被密谋者串联过的那批人马上便鼓噪起来，开始大声高呼要拥戴马穆杜克政变做新总统，而在空军基地以外，由达拉维和佩德罗·拉戈斯上校指挥的圣地亚哥驻军已经开始开向货币宫的方向。

蒙特罗方面直到政变军队进入市区以后才如梦方醒，急忙又发布戒严命令，并下令调动外地军队入城驰援，国防部长伊格纳西奥还派自己的亲信空军副部长拉蒙·贝尔加拉赶往空军基地处调动空军平叛，然而这位副部长才一到基地，就被拥护马穆杜克的空军军官给软禁了起来。

于是乎情势大变，不久以后便有两架战斗机呼啸着飞向拉莫内达宫的上空，天边隐约传来爆炸的轰响，腾起滚滚硝烟。

留守在智利社会党改组委员会总部的伍中豪，在二楼阳台上刚好看到这一幕，他手握一杯咖啡，野坂参三和阿连德则在一旁吸着雪茄烟，阳光透过飞机抛洒的香烟落在三人身上，使这一片阴影中多出几抹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