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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不求生 第60节

曹凝茫然地擦着眼泪,只是说:“我不走。”

她把怀里的手枪套了出来,塞进祥林嫂的手中:“你带着枪去汕头,报告给林老师,告诉他,国民军一定要为阿枳报仇!”

“太太,太太,我怎么办得来这种大事?像我这样的人,什么事情都办不来的。”

“你可以办得到,拿上枪,有人拦你你就拿手枪打死他。相信我,你可以办得到。”

曹凝又把机关里的许多文件都集中了起来,丢到盆里一把火全部烧毁。陆续还有不少人跑来机关劝曹凝撤离这里,前线已经战败,据说萧枳是被省军诱杀的,群龙无首的农军猝不及防下就被实力大大加强的省军击溃。

目前形势非常糟糕,敌人马上就要到县城了,再不走绝对是来不及的。

但曹凝并没有离开的打算,她把文件全部烧毁后说:“我要留在海丰,像祥林嫂你说的,躲到山里去……不,不是躲到山里去,是到山里继续战斗。农会一定会有人继续支持我们,所以我不能离开,我不能放任省军毁掉阿枳的成果,县城没有了,但是海丰人还会继续抗争。”

曹凝说话的语气那样冷静,她的面容和表情也是那样的冷酷,只有红彤彤的眼睛,还有始终止不住的泪水,证明着她的哀伤和悲痛,但这情绪里并不包括绝望。

若萧枳还能看到这一幕的话,他一定会想起在南口镇仓库和曹凝初识的那一夜,将曹太公鞭尸剔心时的曹凝,眼里也闪动着相似的决绝。

海丰县的黑赤旗还能打多久?

打到全中国、全世界都再没有牺牲的苦难为止。

萧枳在海珠亭被都督府卫队乱枪打死以后,尸体被悬挂在了梁化墟整整十天,直到省军趁着农军群龙无首,而且一部分民兵已经解甲回家的机会,打进海丰县县城后,萧枳的尸体才被随意掩埋起来。

叶楚伧被胡汉民的卫兵监禁了起来,留在海丰县县城的另外一批同盟会会员也都被省军逮捕,中间因为有人反抗省军的粗暴动作,还导致省军再次开枪,打死了十多个老同盟会。

一批坚定的先锋队队员跟着曹凝离开了县城,他们躲进赤山乡附近的山区里头,聚集了一小部分农军骨干,准备做长期抵抗,并准备用全部的力量来捍卫萧枳留下的种种光复成果。

海丰县剧变的消息,还快就传到了汕头,祥林嫂不负众望,这个最普通的农妇穿过了省军的封锁线,中间所发生的种种曲折故事,那又是一个极为惊心动魄的篇章。

正在福州布置善后事宜的林淮唐,也很快通过电报获悉了萧枳的死讯。

国民军的司令部里,一时间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样俗套的比喻,也难掩众人极度震惊的心情。

特别是萧枳的老搭档张云逸,他和薛岳正在司令部做新编制汇报的工作,听到这样一条突如其来的噩耗,心情可想而知。

固然革命的过程里,必有无数的血泪与牺牲。

但这血泪和牺牲,来得如此突然。

更重要的是,这让人心痛的一刀,竟然是来自国民军的背后,竟然是来自同盟会同志的手中。

“荒谬!”

林淮唐一掌拍在木桌上,那张老旧的桌子不堪重负,应声裂开,支离破碎垮在了地上。

几根碎裂的木刺,扎进了林淮唐的手心里,刺出数道红色的伤痕。

“荒谬!”

他又重复怒吼了一遍,并将电报纸咔的撕成两半。

林淮唐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五指张开,似乎想要握拳,但又因为积郁愤懑的心情而根本握不起来。

他有些神经质地在司令部里来回走动着,微微战栗的右手让执委们都不敢发出一言。

最后是姚雨平站了出来,姚顾问是国民军中和胡汉民关系最好的一人,现在承担的心理压力也是最大的。

姚雨平的语气带着满满的小心翼翼:“君……总司令,你准备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林淮唐看都不看姚雨平一眼,他直接拿起挂在椅子背的大衣,披到身上,健步如飞推门而出,只在司令部内留下一句话:“我现在就去找胡汉民!”

姚雨平惊呆了。

胡汉民现在还在广东呢!

林时爽则别过头去,和陈更新说:“快给君汉准备船去,马尾不是有几条兵船吗?和荪公、许司令疏通一下,国民军要征用一条兵船。”

陈更新脸上也是一片肃杀:“如果都督府不同意呢?”

“哈。”林时爽温温柔柔地笑了起来,“那就要死太多人了,告诉荪公,他的学生们于心不忍。”

海珠亭惨案,直接枪杀了上门做和平谈判的萧枳,这是赤裸裸地践踏了国民军的尊严,也是在用最粗暴的方式摧毁先锋队对同盟会的最后一分香火情。

就算林时爽这样温吞水的老好人,目光里也不禁流露出了凶狠的杀意。

反倒是像方声洞那样平时性情激切的人,这时候眼里很茫然,好像对胡汉民突然杀人很是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陈更新沉重地点头,他也希望郑祖荫和许崇智清醒一些、理智一些,更重要的,他也希望郑祖荫和许崇智认清楚了国民军的力量。

任何人要阻止国民军的前进,陈更新这样想到,就算是孙先生、就算是黄兴和宋教仁先生,战士们的马靴也只好踏过去,战士们的刺刀也唯有冲过去。

若有人想要先锋队流血,那也请他做好被鲜血淹没的准备!

第一百零四章 让中国活过来

萧枳被杀的消息震动了整个岭南,广东和福建的革命者、立宪派,都非常震惊。有一部分立宪派人士从这件事情出发,就认为萧枳被杀和湖南焦达峰、陈作新的死一样,意味着同盟会对立宪派士绅的妥协。

但结果自然是使得他们失望了,胡汉民对那一大群跑到广州找官做的立宪派并不客气。例如说原来驻扎在高州的新军标统黄士龙,他急急忙忙带兵回了广州,表示拥护都督府,但结果只得到了一个参都督的头衔。

黄士龙当然不满足于此,他竭力挑拨胡汉民和陈炯明的关系,企图去陈制胡,没有生效,接着又提出都督分治、统一军队,试图掌握军权,又被胡汉民否决。

最后,黄士龙还尝试利用防营和民军的矛盾,劝龙济光率军叛乱。龙济光又不傻,他这种行伍出身的人有自己的野心,并打不算被立宪派当枪使,不光拒绝了黄士龙,还把这件事密报给都督府。

胡汉民反手靠着龙济光兼并了黄士龙带来的新军,也算是警告了一部分立宪派人士,萧枳之死是同盟会内部的冲突,不是立宪派伸手夺权的机会。

但林淮唐会这样认为吗?

萧枳一死,先锋队上下还会顾念多少同盟会的香火情?

福州的国民军将士都非常愤慨,林淮唐的威信是不用说的,他一表明自己要回广东给萧枳报仇的态度,执委会所有人就都立刻表示同意。

就算是姚雨平,也没法直言反对林淮唐的立场,他无话可说,先锋队内所有亲同盟会的人,都被胡汉民狠狠打脸,他们还能说什么?

劝大家洗干净脖子,去就胡展堂的刀斧吗?

天下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革命组织内部可以存在反人性的严酷纪律,但不好意思,同盟会还不是这样一个够资格的革命组织。

林淮唐的怒气冲冲,大家都能够理解。福建方面的都督郑祖荫和司令许崇智,这两个目前福建革命党的主要领袖,好像也没提不出什么理由反对林淮唐回师广东。

郑祖荫是林淮唐的老师,同时还是执委会里不少人的老师,这份师生情的存在,就让郑祖荫没法从感情上去说服大家停下报复的手。

那么许崇智呢?

他加入同盟会不久,又是个有些野心和权力欲的人。应当承认,许崇智的革命意识是很可靠的,但他也相信不需要国民军,只靠自己和闽军第一师同样能做好福建省的革命工作。所以许崇智反而很支持林淮唐回粤,如有需要,许崇智甚至表示闽军将全力支持林淮唐回粤夺权。

“我知道胡汉民,他是同盟会的元老嘛,我也看过《民报》的。”许崇智在都督府上发言说,“但林总队长也是革命军的元老,广东光复一半功劳是在君汉先生的肩上。胡汉民这样排挤国民军同志,太没有道理,我代表闽军支持国民军回师广州!”

福建各界,只有一个还在海外的陈嘉庚,听说国民军可能和广东都督府发生冲突的消息,急忙忙托人带口信给林淮唐。

陈嘉庚的意思是,目前南北形势危急,革命和光复的事业还没有露出多少曙光,革命军内部万万不能自起萧墙,更不能自相残杀。

陈嘉庚说他已经把海珠亭事件的消息,托人通知给了孙中山。他很诚恳地拜托林淮唐,等一等孙先生回国,等一等孙中山来亲自处理这件事情,万万不要擅自用暴力解决同志之间的矛盾。

林淮唐很感叹,同盟会中那样多的志士,这种时候只有陈嘉庚能说两句像样的人话。

他挺尊重这位侨商领袖的,但是海珠亭事件后同盟会和先锋队间的矛盾,真的还只是同志之间的矛盾吗?

林淮唐请来黄展云先生,请这位和陈嘉庚私交很好的老师代为写信,信里的内容是林淮唐先用白话口述的:“鲁公您就这样写,写清楚。海珠亭事变,完全由省方一手策划,这是一桩有预谋的政治暗杀。胡汉民是要搞什么?他是要毁掉粤东的革命基地,是要给清廷制造反攻广东的战机,他的阴谋已经败露,国民军没有忍耐的道理。

陈嘉庚先生的意见很好,等待孙先生来裁决、等待孙先生来处理,这很好,淮唐也服膺孙先生的决定。

但目前军事形势紧张,省方的纵兵焚掠,使国民军必须做好自卫举措。现在国民军的主张就是如此,除非省方交出海珠亭惨案的全部凶手,否则国民军绝不能相信自身安全会有保障,因而必须采取武力自保的政策。”

黄展云抬头问道:“君汉,全部凶手——是哪些凶手?”

“胡汉民、陈炯明、林激真、洪兆麟,还有直接动手射杀萧枳同志的每一名省军士兵,都是凶手……这样,鲁公,把陈炯明的名字从里面去掉,就写胡汉民、林激真、洪兆麟三个人的名字。”

黄展云犹豫再三:“可不可以先不把胡汉民的名字放上去?展堂现在是广东都督,直接写他是海珠亭惨案的凶手,对解决事变不利啊。”

林淮唐冷冷地扫了黄展云一眼,道:“鲁公,请按照我说的来写。”

福州城内的国民军战士都做好了开战的准备,街道上到处都是脸色凝重的持枪士兵。刚刚被收编入国民军的第十镇新军们,也受到这股氛围的感染,全部都紧张了起来。

一直在负责做整编工作的张云逸,他是萧枳在国民军里最好的朋友,但现在却也表现的最冷静,手里的工作没有受到情绪任何影响。

他向林淮唐汇报了国民军内部的情绪问题,战士们都很激愤,就连刚刚加入国民军不久的第十镇新军也是这样。来自同盟会极度不公平的排挤行为,让国民军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自我意识。

“战士们都想打回广东去。”张云逸先敬军礼,然后报告说,“大家都担心老家的农会会出事,也担心乡亲父老们被省匪军杀害。”

省军在海丰县的所作所为,通过祥林嫂的嘴巴已经传遍了广东、福建两省,国民军战士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开始直呼同盟会控制的广东省军为“省匪军”。

祥林嫂很擅长讲那种氛围悲戚的故事,她那张天生的苦情脸,不得不说在讲述这种悲惨故事的时候极富有感染力。

“我真傻,真的……”

这句话刚一出口,那种凄凄惨惨戚戚的氛围就笼罩了过来,让你感同身受,一下子进入到祥林嫂讲述的过往故事中去。

祥林嫂还在汕头,但她所讲的故事,已经通过《观察日报》和《赤戟报》传到了龙岩、漳州、厦门和福州。

军心可用,民气可用。

这就是林淮唐现在的想法。

福州马尾的码头上,兵船的汽笛声呜呜作响,灰白色的水蒸气噗嗤噗嗤地冲上天空,黑色的轮船在湛蓝的海面上缓缓浮动,一排刚刚剪去辫发的水兵列队肃立在甲板上。

赋闲在家的原烟台海军学堂监督谢葆璋,被林淮唐重新请出了隐居的那栋林家故宅,暂时担任这条“成功”号运兵船的舰长。

谢葆璋还穿着近乎黑色的深蓝色清朝海军军服,只是领子上简单系了一条红色丝巾,手臂上也同样带了一枚三条杠的臂章,宣示着他加入了国民军的队伍。

他的小女儿谢婉莹也在码头边的送别人群里,小婉莹望着慢慢登舰的队伍,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了林淮唐的身影。

她惊喜起来:“是林叔叔呀!我在这里,我是谢婉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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