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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文匪 第10节

曾琦虽然很不愿意,但是这时候也只能解释道:“涉川,我并没有干涉你的人际交往的意思,只是在这里遇到伍豪,嗯我们刚刚有过一点小冲突,所以一时失言。”

“曾兄,你和伍兄都是中国人中的豪杰,大家有什么误会不能解决呢?为什么大家就不能求同存异,共同为中华崛起而努力呢?”李谦继续道。

李谦其实很明白,曾琦和伍豪之间根本没有误会,正因为没有误会,所以他们的矛盾也根本不可能靠着求同存异来解决。他们之间的矛盾,从性质上来说,是敌我矛盾,即使能暂时拖延,但绝无所谓的“求同存异”的空间。他们之间如果出现妥协,那任何妥协也都是战术性的,甚至是欺骗性的。他这样说,只是为了表现一下自己在政治上的不成熟和软弱。有的时候,给人家这样的印象,其实也是有好处的。

曾琦摇了摇头道:“我和伍豪先生之间没有误会,也没有私人恩怨。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不过涉川你和什么人交往也是你的自由。”

曾琦听到李谦对自己的称呼又变成了“曾兄”,知道自己刚才坦诚的回答多少得到了李谦的谅解,不过李谦做出要斡旋一下他和伍豪之间的关系的样子,他却是要赶紧反对的。这不仅仅是因为若是要斡旋,自然便要评理,要评理,自然要辩论,要是辩论有用,大家何至于挥以老拳?更是因为,如果李谦满怀好意的来斡旋,最后却碰一鼻子灰,那就更得罪人了。倒不如现在直接拒绝,表现的无非是自己和伍豪之间的恩怨,不至于让李谦有什么想法。

如果在几天前,曾琦多半不会考虑这么多,但现在,说句话都要这样前思后想地考虑李谦地感受。由此就可见一个外国名牌大学的影响力了。

见李谦似乎还想说什么,曾琦赶紧道:“涉川,我就不再打扰你了。过两天日子定下来了,我再来找你。“

然后便朝着李谦拱了拱手,便看也不看伍豪,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伍豪微笑着目送曾琦离开,然后转向李谦。

“伍兄,我们上去谈。“李谦微微的有点尴尬。

伍豪点点头,两人便一起上了楼。进了房间,李谦请伍豪坐下,又倒了一杯茶,然后道:“伍兄好像和曾慕韩有些误会?“

“也不算是误会,只是双方对于中国将来的道路看法不一,以至于产生了争议。“伍豪也表现得相当坦荡。事实上,在和明白人说话的时候,坦荡一点,反而是更好的交流方式。

“慕韩兄是我大姐夫的学生,这次我来法国,家里人其实是不太放心的。又怕我学坏了,又怕我被人欺负了。总之,不管你多大了,老爹老妈也总还是觉得你没法照顾自己的。所以他们就托付慕韩兄照顾照顾我,嗯,慕韩兄的政治观点和伍兄差异很大?“

最后这一问,当然有装傻的成分,实际上透露出的消息是:我和曾琦其实不算太熟悉,也不知道他的政治观点。

当然这话也不完全是装傻,李谦对于曾琦的政治观念所知的确不多,他也就只能判断这家伙反动而已。至于他的具体的政治理念,他确实不是很清楚。

“曾先生觉得,中国现在主要的问题是帝国主义列强对我们的侵略。他认为中国整体上不存在阶级矛盾,强调阶级矛盾是列强用来分化中国人的手段。是用来破坏中国人民的团结的。他认为中国要实现团结不能依靠革命的手段,而只能采用由国家政府主导的渐进的调整,那些有钱人不应该过分的践踏穷人,应该主动的帮助他们;而那些穷人也不应该闹事,应该自己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而国家也必须实现民主化,让各个阶层都能得到保护。大家团结起来,建设国家,抵抗外辱。嗯,涉川,你觉得他这观点如何?”伍豪笑道。

“想得很美,做起来我都不知道如何入手。”李谦摇了摇头,“别的不说,指望富人带这穷人发财,这个,就算我爹,总的来说也还算是个好人,但是你要他拿钱出来小来小去的赈济一下穷人也还行,但你要他在经营中让利给穷人,那可不容易。这倒不一定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谁如果这样做,就会在市场竞争中处在不利的位置上,就会首先破产的。所以,先富起来的人要伸手拉没钱的人,这个手,还真的伸不起。

虽然理论上,国家可以通过税收来调节国民收入,但是归根到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国家的税收从哪些人哪里来,他们就有帮人家办事。就是国家,又哪里能真的公平。慕韩觉得我们不能做外国人的奴隶,这当然是对的,但我们也不能以当本民族人的奴隶为代价来不当外族人的奴隶。阶级矛盾那里是他说没有就能没有的。闭着眼睛不承认,又能有什么用?再说,如果不压迫工人,民族工业拿什么和外国商品竞争?我们要技术没技术,要关税没关税的,惟一能指望的,就只有劳动成本低了。劳动成本低怎么来的?还不是压迫工人来的。”

“说得对呀!”伍豪拍着手道,“涉川,你也了解我们的政治主张,我觉得我们在绝大多数的问题,以及最重要的那些问题上,非常的一致。我们有一个组织,我想你可能也听说过,叫做中国人民党。如果涉川你愿意入党,我可以做你的入党介绍人。”

“啥?”李谦吓了一跳,同情革命是同情革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也愿意尽其所能的帮助这些为中国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中华民族的英雄儿女,但是要入党,李谦几乎立刻就想起了“412”,想起了“白公馆”、“渣滓洞”,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赶紧道:

“伍兄,我了解你们的主张,我也知道你们肯定是要走革命的道路的。伍兄,我想你也知道,革命可不是能业余干的事情——至少目前不是。而我目前,怕是没有太多的精力用在革命上。而且我这人,伍兄你也是知道的,搞研究才是专长,直接搞革命,怕是只会坏事。

而且,伍兄,我看过《共产党宣言》,‘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度才能达到。’伍兄,革命是什么?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是一个阶级用暴力手段推翻另一个阶级。任何统治阶级,都不会不镇压革命。将来也许革命会有很多艰难的时刻。如果我不在党内,我觉得,我肯定能成为所谓的‘社会名流’,甚至扯着外国名校的虎皮做大旗,也会有相当的影响。我觉得我在党外,对党,对革命起到的作用也许会更大。“

伍豪想了想,李谦说的的确有道理。李谦在学术上的前途是明显的,虽然未必能成为世界级别的数学家,但是回到国内,成为数学方面的权威,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李谦保持党外身份,在公开的,合法的斗争领域,的确能起到更大的作用。便点点头道:“涉川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其实如果你要求入党,我们也会要求你隐藏党员身份的。而且,你的党员身份,也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不过,即使这样,也不是完全没有泄密的风险。相反,如果只是在合法斗争和公开场合活动的话,党外的身份的确反倒是更方便。不过,即使不入党,涉川,你也是我们的革命同志。“

说着,伍豪就向李谦伸出了右手。

李谦伸出双手握住伍豪的手,伍豪也将左手也加了上来。四只手紧握在一起。

“同志!“李谦说。并且在心中下了个决心——今后几天都不洗手了!

第一十一章 获得尊重的方式

接着伍豪又说:“李谦同志,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情的。“

“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都不是问题。“李谦赶紧说。

“没啥,”伍豪说,“只是有个朋友从德国那边过来了,我想介绍你认识一下。”

“不会是王若愚先生吧?”李谦道。

“刚才曾慕韩该不是也是为这个来的吧?”伍豪顿时明白过来了。

“是呀。”李谦回答道,“他就是为这个来的。嗯,伍豪同志,我知道王若愚先生和李大钊先生是少年中国学会的发起人。我知道少年中国学会中的不少人都是我党的同志,不过好像激烈的反对我党的人似乎也不少。王若愚先生的情况如何,我却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伍豪同志对他有哪些了解,可以和我说一说吗?”

既然已经是“党外同志“了,那么李谦就顺杆子爬,直接一口一个”我党“起来了。对此,伍豪并不反感,甚至觉得,李谦虽然并没有入党,但是他对无产阶级革命的态度和认识绝对是党员级别的,甚至很多地方还有超出。而且他没入党,也的确是符合革命的大局需要的。所以在伍豪看来,李谦不仅仅是”党外同志“,甚至都可以算是自带干粮的精神党员了。

“我不是少年中国学会的。“伍豪说,”在国内的时候,和王若愚先生也没有太多的来往,只是作为觉悟社的成员,和他们联谊过几次。不过赵国富是少年中国学会的,和他更熟一些。就赵国富和我讲到的一些情况来看,王先生整体上是同情底层人民的,也认为中国需要改变。

但是另一方面,王先生又是个很感性的人,一方面,他希望中国的改变能够温和一些,损失能够小一些;但是另一方面,从理性上,王先生也看得到国内阶级矛盾的日益严重,也知道革命很难避免,其实,近年来少年中国学会内部,就已经有很多问题,已经濒临分裂了。王先生一度想要弥合大家的矛盾,但是……“

说到这里,伍豪摇了摇头:“但是你知道,什么事情都可以弥合,但是道路问题,却是弥合不了的,就像我和曾慕韩先生,道不同不相为谋。而王先生又很努力去做这种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花了好大的力气,结果呢,没成效不说,相反,两边的人反而都觉得他在偏袒对方……“

“所以王先生是两头不讨好?”李谦道,“这也正常,斗争激烈的时候,反某某不彻底,就是彻底不反某某。当年东林党若非同道,便是仇雠,不就是这样吗?王先生应该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只是……”

于是李谦也跟着摇起了头。

“所以工读互助团的事情之后,王先生两头被埋怨,终于受不了了,便离开中国,来了欧洲。一开始他还选择学习政治经济学,或许那时候,他还有着找出一条大家都能接受的,能弥合大家之间的矛盾的道路,但是,后来王先生改学音乐学了。“伍豪叹息道。

李谦自然听得明白,所谓的“但是,后来王先生改学音乐学了”是什么意思。他不由得一下子想起了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中提到的,他在《新生》杂志失败后,很是心灰意冷了一阵子,一直躲在北京的绍兴会馆里面抄古碑,一直到钱玄同先生代表《新青年》向他约稿为止。

“我于是用了种种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使我沉入于国民中,使我回到古代去,后来也亲历或旁观过几样更寂寞更悲哀的事,都为我所不愿追怀,甘心使他们和我的脑一同消灭在泥土里的,但我的麻醉法却也似乎已经奏了功,再没有青年时候的慷慨激昂的意思了……许多年,我便寓在这屋里抄古碑。客中少有人来,古碑中也遇不到什么问题和主义,而我的生命却居然暗暗的消去了,这也就是我惟一的愿望。“

“也许王先生现在的愿望,也变成这样了吧。”李谦这样默默地想道。

也许是谈到王若愚的这个变化,让大家都高兴不起来了。的确,王若愚先生后来在音乐学上成就颇高。但是,王若愚先生难道真的就愿意只是成为一个音乐学家?

“听说如果不是钱玄同先生找上门去,也许鲁迅先生就成了以为金石学家了呢。如果可能,我还是觉得,中国多一位关注社会,努力推动社会进步的学人,比多一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者要强。所以,我觉得,如果王先生依旧意气消沉,我们应该想办法鼓舞他一下。”最后在伍豪离开的时候,李谦这样对伍豪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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