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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晓梦 第267节

  回过神来,篆儿就见邢岫烟往楼梯口行了几步,又急急兜转回来。

  “姐姐?”

  “忘了一桩物什。”

  邢岫烟端坐梳妆镜前,对着那巴掌大的小圆镜,拆下木簪,别上梅花金簪。因是忧思尽去,她面上满是释然后的笑意。

  起身,下楼,领了篆儿出得门来,须臾到得甄封氏门前。

  因着定下后日启程,是以这会子芸香正与小厮庆愈嘀嘀咕咕计较着,见邢岫烟到来,芸香顿时笑着迎了出来:“表姑娘来了?”

  邢岫烟笑着颔首,身上衣裳虽旧的发白,却难掩嫽俏姿容,她笑着颔首道:“你家大爷可在?”

  “在呢,方才回房,我领表姑娘去寻!”

  芸香笑着前头引路。自家大爷是个什么路数,芸香虽不大知晓人事儿,却也了若指掌……大抵上,有杀错无放过?总之表姑娘这般品貌上佳、性子极好的姑娘,自家大爷是断断不会错过了去!

  到得前楼,芸香便嚷道:“大爷大爷,表姑娘来了!”

  窗扉推开,陈斯远探首观量,见来的果然是邢岫烟,顿时面上绽出笑意。略略颔首,他便扭身下楼去迎。

  内中晴雯与香菱正拾掇着衣物,晴雯本要随着下去伺候,却被香菱一把扯住,低声笑道:“傻妹妹,这会子哪里好上前?”

  晴雯思忖了下,方才重新落座床头,蹙眉与香菱道:“前头二姑娘、王姑娘的事儿还不知如何说呢,这会子又来了个表姑娘,真不知大爷如何做想的。”

  香菱抿嘴笑着,低声道:“我倒是觉着,表姑娘跟了大爷,反倒比嫁与旁人强百套。表姑娘蕙质兰心,白玉兰也似的品貌,等与大爷情投意合也是好事儿。”

  晴雯暗自思量,自家大爷待身边儿的女子自然极好,说话和和气气,从不发脾气,又能放下架子来与她们嬉闹,更难得的是一直护着她们,出了事总要拦在前头。表姑娘这般的人儿若与大爷凑成一对,倒真个儿不算辱没了。

  只是大爷身边儿的姑娘是不是太多了一些?那二姨娘、三姨娘,还有眼前的香菱,单是姨娘就三个了,表姑娘过了门能压住二姨娘、三姨娘?

  好似知其所想,香菱就道:“人无完人,大爷虽贪花好色了些,可本性良善。再者说,这毛病也是因着年纪到了……想来再过几年也就好了。”

  晴雯叹息道:“宝二爷身边还十几个丫鬟伺候着呢,大爷这般年纪,换在大户人家里的哥儿,身边儿的姑娘倒算是少的了……我就是怕大爷折损了身子骨。”

  香菱就笑道:“他自个儿遭受不住,自然就知道节制了。”

  晴雯一琢磨也是,便掩口笑着不言语了。

  另一边厢,陈斯远下得楼来,便见小丫鬟芸香献宝也似将邢岫烟引了进来。

  她一身月白绫交领袄,外罩半旧青灰棉比甲,领口露出寸许松花色中衣滚边。下系黛蓝棉布裙,裙裾三寸处绣着疏落白梅。

  头插梅花金簪,素面朝天。一双眸子虽羞怯不已,却又始终盯着自个儿瞧,面上更是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在看邢岫烟,邢岫烟自然也在打量他。目光下垂些许,一眼瞥见腰间束着的岫玉扣腰带,邢岫烟面上便多了几分笑意。

  陈斯远上前拱手:“表姐。”

  邢岫烟还以一福:“远哥儿。”

  陈斯远侧身一让,道:“表姐,咱们且坐下说话儿。”说话时,负在身后的手连连冲着小丫鬟芸香摆着。

  芸香果然是个机灵的,当即扯了瞧热闹的篆儿便往外走:“篆儿,我昨儿个买了些粽子糖,你可要尝尝?”

  篆儿顿时馋得口水横流,隐约也忖度到了芸香之意,当下便大点其头,随着芸香去了。

  内中只余邢岫烟与陈斯远二人,邢岫烟行至椅子前,本待要落座,却咬了下唇,轻移莲步到了陈斯远身前。

  “我……呵!”邢岫烟方才开口便掩口而笑。

  陈斯远见她笑了,自个儿便也笑了起来。

  笑过,邢岫烟将先前所想尽数抛诸脑后,略带着些许俏皮道:“我一直拿不定心思要不要来寻你,方才便丢了两回铜钱,想着一切看定数,字来面不来。”

  陈斯远朝着四下拱手:“多谢多谢,虽不知是哪位大能出手相帮,小子来日定四时供奉。”

  邢岫烟嗔笑道:“你却是谢错了人……那两回我丢的可都是面儿。”

  陈斯远闻言面上一怔,放下手来瞧着姑娘家眼中羞怯的情意,哪里还不知其心意?

  略略思量,他便借用《增广贤文》中的话,道:“再三须慎意,第一莫欺心?”

  邢岫烟垂下眼帘,叹息道:“我不欺心,却不知来日会不会被人欺了。”

  陈斯远正色道:“表姐聪慧伶俐,谙熟佛经,只怕早已将世间事参透,我却不知有谁能欺了表姐去。”

  “参的透是一回事,不愿去参却是另一回事了。”顿了顿,邢岫烟低声道:“远哥儿如今好似皓月,我却……”

  陈斯远心思转动,顺势就道:“我如月、君如星。”

  此词裁自前宋范成大的《车遥遥篇》,其中一段为: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这等隐晦表白之词,邢岫烟自是听懂了。于是不禁攥紧了帕子,偏了头去,陈斯远便见其耳根子眨眼间便红了。

  她扭身在一旁落座,兀自红着脸儿不敢去看陈斯远。陈斯远便也不说话,只行走几步,取了炭炉坐着的水壶,沏了两盏杏仁茶。

  “表姐尝尝?”

  邢岫烟强自镇定下来,见那茶盏里茶汤亮白,辅以花生,芝麻,玫瑰,桂花,葡萄干,枸杞,霜糖,瞧着极为稀奇,便道:“这是何物?”

  “京师流传出来的杏仁茶,冬日里吃一盏最是暖脾胃。”

  邢岫烟笑着接了,拨动小勺品了一口,果然香甜。

  见陈斯远也捧了一盏坐在其身旁吃用,邢岫烟便觉心下悸动。因着拿定了心思,她便什么都肯说。于是就道:“也不怕你笑话……前几日去送经文,见智信大师摆了签筒,你也知我素来不喜求签问卜,偏那日鬼使神差抽了一支。”

  姑娘家目光潋滟,瞧得陈斯远心下也颇为悸动。

  于是他莞尔道:“哦?不知那签文怎么说?”

  邢岫烟抿嘴笑着,用小勺挖了些许杏仁茶点在桌案上,又用葱葱玉指蘸了,写了“皎月入怀”四个字。

  陈斯远前些年混迹江湖,自是见多识广,于是回思了一番便道:“姻缘天定,上上签。”

  邢岫烟笑着道:“我那时想着,皎月入怀自是好的,只怕月有盈缺……”

  陈斯远便道:“月有盈缺是为常,星伴明月乃为恒。”

  “嗯。”邢岫烟点头应了。

  许是因着心下慌乱,邢岫烟本要探手去捧茶盏,谁知一不小心将那银勺碰落在地,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邢岫烟忙俯身去拾,谁知陈斯远挪步过来也俯身来拾,一大一小两只手将要触及银勺时僵在半空,不待那柔荑缩回去,便被大手擒了去……

  “远哥儿——”

  “表姐……”

  日影半斜,透过窗子照射进来,那二人的身影落在地上,便形似对拜一般,内中一时间静谧下来。

  外间的篆儿禁不住好奇,扒了门缝来观量,谁知还不曾瞧见什么,便被芸香揪了耳朵拖走,只隐约听得内中二人说道:“后日便要启程,表姐可有打算?”

  “是有些念头,可还要看爹爹、妈妈是怎么个说法儿……”

  待行的远了,芸香才蹙眉道:“这会子搅合大爷与表姑娘的好事儿,也不知你怎么想的!”

  篆儿撇开芸香的手,面上浑不在意,又抓了一枚粽子糖丢进嘴里,含混道:“偷偷瞧一眼而已,值当什么的?”

  芸香瞧着瘪了大半的袋子,心下暗自磨牙。哪儿有这般不要脸子的?自个儿不过客气几句,谁知这篆儿竟吃起来没完!这一袋子粽子糖两钱银子呢,起码有一钱进了篆儿的肚皮!

  越想越气恼,芸香干脆将糖袋子藏在了身后,冲着篆儿蹙眉不已。

  篆儿眼珠乱转,道:“是了,月例是五百钱,那放赏是怎么个规矩?”

  芸香没好气道:“一年四回赏,每回大抵两个月月例。”

  篆儿登时瞪眼道:“诶唷唷,吃穿用度不算,这一年下来岂不是要二十吊钱?难怪你买得起粽子糖!”

  我那买糖的银钱是自个儿扫听信儿赚来的!

  这般说辞本要脱口而出,芸香却生生忍住。心下暗忖,这篆儿是个不要脸的,万一得知这条财路,往后取自个儿而代之可怎么办?

  于是不拘篆儿如何哄问,小芸香就是瘪着嘴不言语。

  待临近饭口,前院儿正房的门方才推开,陈斯远与邢岫烟一道儿行出来,篆儿方才含着粽子糖凑到邢岫烟身旁。

  “远哥儿留步。”

  “我送送表姐。”

  二人这般说着,陈斯远到底将邢岫烟送到门前,又看着其进了隔壁院儿方才雀跃着回返。

  待其回身,便见香菱、晴雯两个匆匆出来,直奔厢房而去。陈斯远眨眨眼,顿时挠头不已……想来这两个生生憋闷在了楼上,直到邢岫烟走了方才下来如厕?

  待过得须臾,陈斯远果然被香菱与晴雯好一通揶揄,他却唾面自干,自得其乐。

  另一边厢,邢岫烟与篆儿两个回得前楼,后头的邢甄氏便过来观量。

  见邢岫烟面上少了愁绪,心下便认定了几分。待得空又寻了篆儿问询,篆儿非但不曾欺瞒,反倒添油加醋说了好半晌,直听得邢甄氏掩口而笑。

  只道这一对儿璧人眼瞅着就要成了。

  转眼到得这日下晌,邢忠熏熏然回返家中。

  那邢甄氏自是好一番埋怨,邢忠却大老爷也似往床榻上一歪,乜斜笑道:“这不是有远哥儿呢嘛?”顿了顿,又道:“岫烟还闹脾气呢?”

  “好了!”邢甄氏乐呵呵道:“下晌那会子岫烟领了篆儿往隔壁走了一遭,足足大半个时辰才回。这回来后也不皱眉了,听篆儿说,女儿与远哥儿好着呢。”

  邢忠连连颔首,一拍大腿道:“好好好,如此就好。改明儿去了京师,我求了大妹妹做主,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邢甄氏思量着又道:“只是,远哥儿来说,后日便要启程去金陵。”

  “后日?”邢忠道:“那咱们也一道儿往金陵去。”

  “啊?可这屋舍、家什……”

  邢忠撇嘴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远哥儿在,还用你我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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