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晓梦 第312节
只是自此这尤氏便犯了思量。有道是一夜夫妻百夜恩,陈斯远正当年华,身形挺拔、貌赛潘安,且才干、能为样样儿不缺,便有如那薛姨妈一般,尤氏也禁不住害了相思。
随后陈斯远远赴江南,其后又赶上年节、元春省亲,尤氏耐不住相思之苦,干脆买通了尤二姐,这才有了前一回之事。
因着两回加起来也没说过几句话儿,尤氏胡乱思忖中,便将陈斯远臆想为与自个儿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谁知今日再见,见得陈斯远这般冷淡,尤氏方知自个儿怕是想差了。
想想也是,若真个儿与自个儿情投意合,自个儿又哪里用得着手段尽出?
心下苦涩之余,尤氏愈觉委屈得慌。
再开口,言辞中不免带了几分哀怨、赌气,道:“至于后来……大抵是想着报复吧。”
报复谁?自然是贾珍、贾蓉那对儿没人伦的父子!
陈斯远冷声道:“你若要报复,只管寻了旁人去,何苦拖我下水?你可想过,但凡此事传扬出去,只怕我前程、姻缘尽毁,单是两府之人的吐沫星子便能将我淹死!”
尤氏顿时红了眼圈,哽咽道:“我也知此事不妥,先前便想着前一回之后便再来不来烦扰远兄弟……谁知,谁知……错非实在不得已,我今儿个也不会厚了脸面登门求告,只求着远兄弟再帮我一回。若此事成了,往后我断不敢来搅扰远兄弟。”
陈斯远蹙眉道:“你且说说是何事?”
尤氏啜泣几声儿,扯了帕子擦拭了两下眼睛,这才将围了帷幕的斗笠摘下,顿时露出肿起老高的面颊来。
陈斯远愕然道:“你这是——”
尤氏双目噙泪,颔首道:“是他打的。”
这个他,说的自然是贾珍。
尤氏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前些时日,因着芸哥儿封爵,他便往城外玄真观请示老爷之意。换做往常,老爷向来是不管这等凡俗事儿的。谁知此番老爷仔细问过了,又催问蓉哥儿续弦之事。他含混几句,老爷发了疯,金钵、玉杵劈头盖脸砸将下来,只说他恣意妄为,如今宁国府要绝后了……显是,显是有府中下人偷偷通风报了信儿。”
陈斯远蹙眉暗忖,无怪贾敬发疯,贾珍这些年自个儿一无所出,又与秦氏有染,导致亲儿子贾蓉无所出。因着‘聚麀之诮’,更是导致贾蓉成了‘孤勇者’,漫说绵延子嗣,如今没了丹丸辅佐,连那房事都难以为继!
儿、孙两个眼看着废了,那同是宁国府出身的贾蔷又早亡,眼看宁国一脉要绝嗣,贾敬不发疯才怪!
当日贾珍额头铁青而回,夜里寻了几个姬妾好生欢快一回,转眼又将一众姬妾打得四散,只道都是‘下不了蛋的’。
待开了宗祠祭告之后,一日贾珍竟将四房的贾珩引来吃酒,待去醉倒竟留了妾室佩凤伺候!那佩凤不肯,竟被贾珍毒打了一通!
尤氏今日得知此事,顿时心下战战,生怕佩凤之厄在自个儿身上重演,这才紧忙来寻陈斯远求援手。
陈斯远听罢悚然不已,略略思量大抵猜到了贾珍的心思。此人因着断了管束,这些年在东府恣意妄为,时常便在外头眠花宿柳。
积年累月下来,身子骨不中用,自然生不出儿子来。去岁贾蓉伤了下体,贾珍便知须得另选承祧之人。又因贾蔷已死,贾珍便想着自个儿努努力,再生个儿子出来。
谁知大半年折腾下来,一应妾室半点动静也无。此番被贾敬砸伤了额头,心下惶惶,生怕贾敬另择贾家子弟承袭宁国一脉,又自知自个儿与贾蓉只怕难以绵延子嗣,这才干脆寻了交好的贾珩帮衬?
贾珩此人陈斯远见过一面,虽游手好闲,却胜在身子骨壮实。据闻贾珩连生了仨儿子,无怪贾珍会选中贾珩。
想到此节,陈斯远心下暗叹,宁国府一脉都是自个儿作的,错非父子二人聚麀,又岂会有今日之事?
再抬眼瞥了眼脸面高肿的尤氏,又见其眼神哀怨,陈斯远略略思量便知其所思所想。大抵是自个儿远胜那贾珩,与其被迫委身于彼,莫不如与自个儿生个孩儿出来,便能将此事遮掩过去?
陈斯远哭笑不得,想他前一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好不容易事业有了些起色,又相中个才进公司的姑娘。晴天送奶茶、雨天车接车送,百般讨好,到后来那姑娘竟说他无趣,分开后不过一年便寻了个渣男,惹得陈斯远心性骤变,于是乎与客户同流合污,流连商K。
午夜梦回,也不知将那渣男祖宗十八代骂过几回。如今倒好,两世为人,自个儿竟成了先天渣男圣体,终究活成了自个儿厌恶的样子……这事儿跟谁说理去?
眼见那尤氏复又抽抽搭搭、我见犹怜,到底是做过两回夫妻,这推拒的话儿陈斯远实在不好说出口。又因邢夫人、薛姨妈二者至今也不曾被人窥破行迹,他这心下难免存了侥幸。
因是便叹息一声,道:“你也莫哭了……这等事儿,罢了,我帮你就是了。”
尤氏赶忙道:“你,你放心,待这事儿成了,过后我绝不来纠缠你。”
这话说说就是,陈斯远才不信呢。不过那话说的好,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风流债慢慢偿还便是了。
当下陈斯远方才凑坐过来,那尤氏便红了脸儿道:“这几日不大方便。等,等下个月吧。”
这是月事要来了?
陈斯远无奈,只得暂且压下贼心。陪着尤氏说了会子话儿,这才叫来尤二姐,将那尤氏从后门儿送走。
待尤二姐回转,绝口不提方才之事,只是一个劲儿殷勤小意,一副乖顺模样。她素日里惯会用那狐媚子姿态勾搭陈斯远,此番低眉顺眼起来反倒别有意趣。
陈斯远心下纳罕不已,又想着前一回将其吊起来好久,过后尤二姐竟一副身心愉悦的模样,便暗忖尤二姐莫非是个受儿?
他存心试探,下晌时寻了尤二姐粗鲁以待,期间尤二姐声嘶力竭、昏醒复迷、绵如春蚕、真如酒醉。过后待陈斯远果然百依百顺,乖顺异常,惹得陈斯远啧啧称奇,自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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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得翌日,陈斯远辰时回返荣国府,清堂茅舍果然拾掇停当,摆设一如先前小院儿。
正房三间,东梢间隔出来用作书房,西梢间用于居停。因两侧加盖了耳房,东边的一间用于沐浴,西面的一间则留给香菱、红玉、柳五儿住。
至于小丫鬟芸香,则跟着两个粗使婆子住西厢房。
此时辰时刚过,天光正好。陈斯远信步绕清堂茅舍游逛,便见其东临东角门;南面便是玉皇庙;西面是一池清水,池对面是凹晶溪馆;北有假山,登高望远,可越过围墙瞧见宁国府中会芳园情形。
此时鸟语花香,又有栊翠庵传来的木鱼声,果然是个读书的好地方!陈斯远心满意足,又不禁往那玉皇庙多瞧了几眼。
便见玉皇庙乃是一进四合院格局,南为山门,北为庙堂,东为丹房,西为静室。那静室后头便是一片桃林,陈斯远负手踱步进得林中,探手拨开荆条,忽见一株高大桃树主枝竟搭在了静室屋脊上,心下顿时一动。
心下暗忖,瞧着不过一丈来高,又有桃树可供攀援,来日与邢夫人幽会,又哪里用得着走前门?只管爬树翻过去就是,一准儿神不知鬼不觉!
正暗自得意之时,忽听身后有姑娘家说道:“远大哥?”
陈斯远回首,便见是湘云、探春、惜春三个一并而来。
湘云便掩口笑道:“远大哥果然是有才情的,方才一直瞧着桃枝,莫不是忖度着词作?”
陈斯远哈哈一笑,行出来说道:“不过是瞧见个虫儿有些走神儿,哪里就有词作了?”当下与三个姑娘厮见了,这才道:“你们怎么来了?”
湘云嬉笑道:“自然是有好事儿来寻远大哥。”
探春与湘云最亲近,闻言便掩口而笑:“这却不见得,只怕是夜猫子登门无事不来。”
惜春蹙眉说道:“方才云姐姐将四下好生游逛了一番,心下艳羡得紧,又眼看没了地方,说是要住进玉皇庙里呢。”
陈斯远笑而不语。说来湘云比三姑娘探春还小一些,且这个月住荣国府,下个月便要回保龄侯府,贾家自然不好让其进大观园。只是湘云不知这些,眼见兄弟姊妹都住了进来,难免心下艳羡,这才会口不择言。
湘云便蹙眉道:“哪里不好了?我看这玉皇庙就不错。且那正殿自是留给玉皇老爷,我自个儿只住那静室就好。诶嘿嘿,说不得来日也沾染了一缕道韵,我也能白日飞升呢。”
探春揶揄道:“白日飞升是难了,白日做梦倒是有。”
湘云撇撇嘴,也不与探春计较,转而与陈斯远道:“远大哥,我想着如今大家都搬进了园子,总要好生热闹一场。”
探春说道:“也不知你急切个什么,过几日便是我生儿,到时候再热闹不也一样?”
湘云却歪头道:“那如何能一样?每回生儿都是在荣庆堂热闹,远大哥又不来。说来远大哥住进来二年,与我说过的话儿屈指可数。如今咱们就在园子里自己乐呵,岂不更恣意些?”
陈斯远这才恍然,笑道:“敢情是来敲竹杠来了?”
湘云得意道:“说来大家都精穷,唯独远大哥是财主,这热闹一回,可不就要远大哥多出出力?”
陈斯远笑道:“出力就免了,出银子却是无妨。”
探春便道:“方才我们算计过了,摆上三桌酒宴,再给梨香院一些赏钱,有个二十两银子也就够数了。”
陈斯远浑不在意,抖抖手便从袖笼里寻了银票来,递给探春道:“这热闹又不是一回,多的银钱三妹妹拿着,留待日后再聚饮花用。”
湘云大喜过望,探手便将银票从探春手里夺了来,瞥了眼见是百两银票,顿时喜滋滋道:“我便说远大哥是个财主,这下不缺银钱了!”
探春嗔怪地白了湘云一眼,又赧然道:“那我们先去寻了二姐姐、宝姐姐、林姐姐商议,待定下时日再来告知远大哥。”
陈斯远颔首,小惜春又道:“是了,那手球咱们何时耍顽?”
探春蹙眉道:“四妹妹,远大哥要读书的——”
不待其说完,陈斯远便摆手道:“无妨,劳逸结合嘛。四妹妹先去,今日天光虽好却有些春寒,待来日暖和些,咱们寻一片开阔草地一并耍顽就是了。”
湘云忙问何为手球,惜春便叽叽喳喳说了一通,顿时惹得湘云合掌称赞,闹着也要耍顽。探春生怕耽搁了陈斯远读书,好说歹说才扯了两个小的去。
陈斯远目送三个姑娘家远去,面上一直噙着笑意,只觉这般无忧无虑的,真真儿让人艳羡。
这日读书、写书,只夜里认床一时睡不着,便寻了红玉、香菱两个好一番折腾,临近辰时方才困倦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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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转过天来,一早儿湘云、探春、惜春又来寻陈斯远,说定下二十八日小聚,小惜春捧了那膠乳球来,又眼巴巴瞧着陈斯远。
陈斯远干脆领着三个小的并一众丫鬟往玉皇庙东边儿寻了空地,权当那膠乳球是躲避球,与三个小的好生耍顽了一场。
正顽得热闹,遥遥便见一袭水田衣的妙玉自栊翠庵中出来观量,见几人这般吵闹,不禁蹙眉冷哼一声,扭身又回了栊翠庵。
此举自是惹得探春、惜春蹙眉,那湘云耐不住性子,径直道:“也不知哪儿来的孤高劲儿,不过是寄居姑祖母家里,哪儿来的底气给咱们使脸色?”
陈斯远笑而不语。心下暗忖,那薛姨妈早就说了,这妙玉乃是贾政与王夫人寻了来的,自个儿就带着常家历年来贪渎所得巨额家资,且时常仗着带发修行的身份往来宫中。若不是王夫人还想着给宝玉寻一桩更好的亲事,只怕早将妙玉定为宝二奶奶了。
探春是庶出的姑娘,惜春是东府的姑娘,湘云干脆算是远亲,人家说不得如今便以宝二奶奶自居,又岂会给这三个好脸色?
自然,这些话陈斯远不曾说出来。也因着妙玉之故,三个小的兴致大坏,又略略顽了会子,眼看临近早饭时分,便匆匆散去。临别只道待来日聚饮,定要拉着兄弟姊妹好生耍顽一回。
陈斯远方才回返清堂茅舍,便有苗儿来寻。这姑娘一颗心本就扑在陈斯远身上,待有了肌肤之亲,从此更是死心塌地。错非如此,也不会与条儿两个扭打在一处。
此时见了陈斯远,苗儿自然面上幽怨。
她便嘟着嘴说道:“太太打发我来给哥儿送些桂花糕。”
陈斯远颔首应下,那红玉极为识趣,端了桂花糕去,便扯了五儿去外间说话儿。内中只余下他们两个,陈斯远干脆扯了其在怀中道:“好端端的,怎么跟条儿闹起来了?”
苗儿瘪着嘴不言语。陈斯远便安抚道:“你与她好生相处就是,又何必计较一时之短长?”
苗儿心下气馁。她原本谋算着也做个有位份的姨娘,谁知前有香菱、红玉,后头又来了个表姑娘,她这等姿容不过嫽俏些的丫鬟,又哪里争得过这些人?这也就罢了,自个儿方才与哥儿好在一处,转头儿条儿那小蹄子便偷偷爬了床,这让苗儿如何不恼?
只是她有自知之明,这些腹诽的话只埋在心里,不好与陈斯远说。当下便道:“她素日里便与我争,那日也是话赶话的吵出了火气……往后再不会了。”
陈斯远见其幽怨之色不褪,心知这姑娘心下肯定委屈得紧。于是便道:“你且宽心,来日定不会让你没个所在去配了小子。待过二年,我一准儿将你讨了来。”
苗儿这才心下稍宽,委屈道:“哥儿可要说话算话。”
陈斯远蹙眉道:“我何时说话不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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