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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253节

  这一点锦衣卫已经确定,仇疑青曾亲自过去查看,痕迹的确存在,推测和蔡氏相仿。

  蔡氏知道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感觉一切并不简单,便开始在侯府查找秘密,丈夫死亡的真正推手。她可能摸到了一点秘密边缘,但她非常谨慎,知道有些东西不能过于深入,否则很可能秘密没查清楚,自己先送了命,她还要为夫报仇,怎么可以轻易折在这里?

  于是她往后退了一步,在不确定仇人是谁的情况下,准备设一个大大的局。

  她知道男人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知道怎么回应会让他们兴奋,怎么回应会泼他们冷水,她恰到好处的周旋在老侯爷和世子父子之间,没有让任何人得逞的同时,还能借用他们的力量,反制应玉同。

  只要心思用的巧一点,细一点,她可以引应玉同去任何地方,留下任何痕迹,发现任何可能的‘秘密’,好叫站在幕后的那个人……察觉到。

  ‘尘缘断’这种药,她早就准备好了,如遇万一,这就是她给自己备的后路,知道秘密的人必须死,那不知道呢,忘记了呢?是不是可以网开一面?

  她谨慎游离在远处,不去触碰‘秘密’本身,操纵应玉同,让凶手发现他,主动找上来……她需得找到一个最好的时机,也可以创造,比如这次的‘生辰宴’,应玉同所谓的‘木菊花计划’,是不是在她各种暗示引导之下搭建的?这个计划,是否在别人眼里并不是秘密,已经‘很不小心’的露了出来,让真凶知道了?所有人都在沉睡的宅子,空闲的暗道,多少合适的时机,凶手有什么理由不顺势而为?

  “你的小衣并没有丢,是么?”叶白汀看着蔡氏,“申百户翻过你的院子,查过你的东西,你的东西只你自己收拾,过于私密的连小杏都不让碰,你说应玉同以‘偷到的小衣’相胁,逼你去他的书房,申百户查过,你院子里丢的,是一个洒扫婆子给儿媳置办,还未上过身的小衣。”

  “连这个‘给儿媳置办’,都是借口,是你花了银子,买的,对么?”

  房间安静,鸦雀无声,蔡氏站在厅堂之内,肩背挺直,垂着眼,一句话都没有辩驳。

第170章 凶手和秘密

  蔡氏的沉默,带动了房间内所有人的表情变化。

  卢氏一脸难以置信:“是你……杀了我丈夫?”

  蔡氏没理她,眼皮抬都没抬一下,只静静看着叶白汀。

  “不是她,”叶白汀道,“她只是利用应玉同,想知道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谁,想确定害死应溥心的人是谁,再手刃仇人,并没有想杀应玉同,她只是,晚到了一步。”

  蔡氏这次惊讶了,眼瞳微微睁大。

  “尸检结果,应玉同鞋底有暗道的浮尘硬土,”叶白汀看着她,“你说那日家宴,你离开之后,应玉同追了过去,以‘小衣’要胁你去他的书房,这种事不可能光天化日,当着别人面说,他把你拉去了暗道,对么?”

  蔡氏点了点头:“是,他将我拉去了暗道。”

  “你们在暗道里发生了争执,对么?”叶白汀指了指申姜,“我们申百户搜证最是细腻,当日案发生对各院粗略排查,他发现了你院子里晾的湿衣——”

  “你和应玉同在暗道发生了争执,可能伴有推搡动作,你跌摔在地,或者扶住墙边才能站立,但你的衣服脏了,不方便见人,所以你回去后,第一时间是更衣,梳发,整理……是以晚了一步。”

  蔡氏眼底唯有佩服:“先生所言不错,正是如此,我想着时间那么长,稍微吊一吊等一等,效果许会更好,去早了,别人还没到,反而增加了我的暴露危机,谁知我不急,凶手却等不得,就在那短短时间里,进去杀了人。”

  叶白汀:“你知道凶手是谁。”

  蔡氏眼神微闪:“是。”

  “但你当时不敢说,对比权势地位,还有证据其它,你都觉得自己在弱势,不可能赢,”叶白汀声音微低,“所以你选择撞伤自己,拿着匕首,回到自己院子,吃下了‘尘缘断’。”

  “是。”

  “你当时做这个决定,也有锦衣卫的原因吧?”叶白汀顿了顿,“你知道我和指挥使那日会去。”

  蔡氏提起裙角,恭恭敬敬的跪下去,叩了个头:“确是如此。妾身当时并不知道府里暗道另有藏尸,只知我夫死的不明不白,我想寻明真相,慰他在天之灵,我没想杀应玉同,只想借他之手,诱出那个秘密,害我丈夫的真凶,可应玉同死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之所有私下行动都无法拿到台面上来说,说了,大抵别人也不会信,应主同之死,我只是目击证人,非常有可能被别人反咬成凶手,百口莫辩,正好我知道锦衣卫将要登门拜访,干脆狠下心去,撞头,拿匕首,吃‘尘缘断’,把这件事闹大——北镇抚司破案无数,侯府三公子身份不比普通百姓,我这种看起来有些离奇的失忆表现,额头的伤,我不信锦衣卫会丝毫不关注,随便放过这个案子。”

  “我不求别的,只求一个机会,只要锦衣卫过问,真相大白,真凶落网,我夫大仇就能报!谁知,呵。”

  谁知她还是想的浅了,侯府之藏污纳垢,真真叫人大开眼界。

  叶白汀:“你看到了从书房离开的人,是世子,对么?”

  蔡氏闭了闭眼:“不错,就是世子应昊荣。”

  “你胡说八道!”世子眯了眼,看向首座的仇疑青,“她这是知道自己要死,都开始随便陷害了,还有这位仵作小公子,你千万不要被她骗了!”

  “那本《史记》,怎么解释?”叶白汀指尖落在桌面。

  世子一顿:“什么《史记》?”

  叶白汀看着他,目光明亮到锐利:“应玉同是被人勒死之后,挂到了房梁上,人死尸沉,这个过程并不简单,我和指挥使经勘察现场推测,凶手应该是使用了墙边长案几,推到房间正中央,将尸体放到案几上,借用其高度,只要再抓住尸体左肩,帮他完成‘坐’这个动作,就能轻松控制绳索,套在他脖子上……”

  “长案几上有很多杂物,看得出来是应玉同习惯放置,你在使用案几的时候,将这些东西收起来,推回案几后,又将东西重新放了上去,因为太过心虚,为了掩盖使用过的痕迹,你又添了一些东西上去,这里面,就有一本翻开倒扣的《史记》。或许对于侯府世子来说,这本书必读,且常见,可应玉同是府中庶子,对读书没有要求,且没有兴趣,他的案几上,怎么可能放有读了一半的《史记》?”

  连老侯爷都过了重视这些的年纪,除了世子,似乎没别的人更可疑。

  世子眯着眼梢:“只这一点,是否过于牵强了些?”

  叶白汀:“汤呢?你知道蔡氏换了你的汤吧?你什么都知道,只是没说,不然我第一次问这件事时,你就会反驳了,你所有的不说话,不表态,都是顺水推舟,你在装样子。”

  世子嘴唇紧抿,眼底一片寒戾。

  叶白汀又道:“应白素的生辰宴,家中早早操持,日子早就定下来了,你不可能不知道,但你还是‘忙于’公务,到了午间才回,什么事情这么重要,不能提前也不能推后,必须得这天上午紧着忙?这么重要,又推不开的事,你随便一‘忙’,就解决了,没有任何后患的,赶回来吃这顿家宴——”

  “你是真的忙,还是装的忙?你之举动,就好像故意让所有人都知道,别人都有作案计划的时间,就你没有,就你来不及,你最无辜。你这般聪明,事事料在前头,自以为天衣无缝,可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府里就没有单纯的蠢货,事到如今,世子怎会不知这话什么意思?

  “你是说……三弟是那蠢蝉,我是螳螂,她是黄雀?”

  世子突然看向蔡氏,满面阴寒。

  他的确看上了蔡氏,这天底下的女人,除了宫里的他够不着,别处的,他想挑就能挑,想选就能选,可所有一切的前提是他玩别人,不是别人玩他。

  他在狩猎的时候,猎物越聪明,越不轻易上套,越挣扎的可怜,他就有兴趣调教,可现在猎物反了天,竟然敢算计他,除了地位的被挑衅感,他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一个女人,算什么东西,凭什么站在这里同我说话?”

  “世子刚刚已经自己曝了很多东西,还需要我们提醒?”叶白汀看着他,指尖轻点桌面,“你为何突然反应过来,认为蔡氏在故意勾引你?她因何故意勾引你,你做过什么事,让她如此忌惮?二,园艺的独轮车上,有死者徐开腰扣留下的痕迹,世子是否忘了检查?三,死者应玉同案几上的《史记》,世子还没能给出解释;四,家宴那日,被放了木菊花的那个汤,你面前虽盛有一碗,但你一口没喝,这是卢氏的供言,你可能为了让应玉同放心,沾了沾唇,但立刻呛咳了出去——之后很快被蔡氏换掉。其实蔡氏换不换,都没关系,你既知道这件事,就会做个样子,其实一口都不会喝。”

  “你知道这天将要发生什么,知道应玉同想干什么,早早就做好了准备,要杀了他,你装作很忙,没有时间计划作案,甚至每一个空档时间,都给自己找了人证,比如回家哪怕脚步匆忙,也要让门房看清楚,你几时几刻进的家门,进来花厅,是跟所有人一起,离开的时候,还专门等了大夫人一起,陪她回院子。你根本就没有中这个木菊花,自也不会昏睡,等到大夫人睡意昏沉,你便起身,拿出暗道钥匙,打开对应的通道门,走最近的距离,去到应主同的书房……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应玉同喝了被换过的汤,睡得很熟,你没有丝毫犹豫,勒死了他,之后借用案几,造成了他自杀上吊的假象,最后整理现场,离开。”

  “这个过程你很从容,不怕任何人发现,因为所有人都在昏睡,你也不知道蔡氏没喝,你只看到了她的美貌,想要占有,根本就没想到,女人并非都是心甘情愿的玩物,有的人就是不屈服,且心有它计,不过——”

  叶白汀转向蔡氏:“我猜,你也做了假动作,对吧?”

  蔡氏点头:“应玉同和世子喝酒的时候,我假做少少盛些了汤,沾了唇,但都吐在帕子里了。”

  叶白汀转回世子:“现在还不认?”

  世子瞪着他:“你为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你找到了蜡油,为什么人不能是卢氏杀的?”

  卢氏万万没想到,到了这时候,还有人会把疑点引向她,引过来的还是世子!她怔怔看着世子,眼里有不解,有空茫,似乎十分不理解,昨晚还你侬我侬的枕边人,为什么突然变了样。

  叶白汀非常干脆:“因你府所有命案,都有一个共同的前提——秘密。史学名死的时候,卢氏还没嫁过来,不管后来有多少矛盾龃龉,她缺少最深的,能把所有事实串联起来的动机。”

  世子:“为什么一定是一个人做的呢?为什么就不能是个人做个人的事,互相都不知道?”

  “世子又为什么要狡辩呢?你在害怕什么?或者说,你在试探什么?”叶白汀身体微微前倾,“担心锦衣卫知道你们的秘密么?”

  世子果断摇头:“没有,我能有什么秘密?”

  “这种时候,也没必要撒谎了吧?”叶白汀缓声道,“杀死史学名,是不是因为,他看到了?你当时正在和谁见面,同谁说话?你杀人,是想抹平什么,又在期待什么?为什么盗匪会光天化日,到你们家劫掠,这在京城里,可是闻所未闻的事,你们惹到了什么样的人?”

  世子头摇的更干脆:“我说了,没有!”

  “不是惹了人,就是保护人了?”叶白汀微眯了眼梢,“你们在保护谁,引来这样的大麻烦都不怕?不怕麻烦,却怕别人知道……”

  “你少胡说八道……”

  “史学名知道了,不可以,要解决,应溥心好像知道了,不可以,不能允许,好好的临青城不待,非得跑到京城来查这个事,当然也要付出代价……多年过去,事情顺利,平平安安,应玉同胡闹你们也忍了,可他居然敢碰这个秘密,他那脑子,这事是万万不能知道的,知道了必藏不住,当然也得死。”

  叶白汀盯着世子,一句一句,堵的对方话都说不出来:“至于徐开……你府秘密太大,牵一发动全身,一个处理不好,家破人亡也是可能的,有些事你不敢假手他人,只能自己处理,比如杀史学名,你并没有想找帮手,可你做这件事的时候,被徐开看到了,是么?”

  “应白素出嫁以后,不怎么回家,经久不见,徐开很难控制住心中绮思,对方无暗示,不约见,他也会忍不住过去看看,或许大夫人没撒谎,史学名看到了二人相会或说话的场景,但我猜,应白素应该不会和徐开真的做出什么事来,徐开在她这里的定位从一开始就很清晰,是叛逆,是破罐子破摔,是内宅更方便更自如,她已出嫁,生活环境变了,心态变了,徐开的存在自然早已没那么必要,她也不会在难得归家的日子乱来,还冒着被发现很麻烦的风险。”

  “主子和下人身份悬殊,就算被看到见面,应白素也能解释,不解释也无甚关系,人又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史学名的死因,是因为他看到了另一件事——”

  “他从月亮门出来,经过的是你大房的位置,当时你府刚刚发生过盗匪劫掠,绝非小事,有很重要的人过府来问,你和他说话的时候,被史学名看到了。史学名并非有意偷听,他只是很凑巧的经过,很凑巧的听到,并知道了那人身份,吓的不轻,急匆匆离开,被你们发现了,这是个隐患,不能留……”

  “你必须得解决史学名,可徐开这个时候也跟过来了,因他不放心史学名,想试探下对方误会没有,别影响了之后应白素在史家的生活——他看到你杀了史学名。徐开管家做了这么多年,精明的很,最懂审时度势,该干什么,他迅速向你表忠心,帮你处理了史学的尸体,对么? ”

  世子脸上表情终于有点慌了:“你,你胡……”

  叶白汀:“徐开不止帮了你这一次,两年之后,应溥心的死,也是你推手,他帮忙给你收拾的后续,是么?你未必愿意事事信他,下人再好用,也抵不过秘密的巨大,最好还是亲自动手,所以在‘确定’应玉同触及到了秘密边缘的时候,你认为这个三弟不能留了,杀了他。这个过程徐开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就算不知道,他事后一定猜到了,在锦衣卫过来调查的时候,各种帮你遮掩,只是太可惜,藏在暗道里的,史学名的尸骨被发现了……又一桩命案,锦衣卫盯得太紧,必须得有一个人,终结此事,哪怕是看起来终结。”

  “徐开必须死。他也知道自己这次逃不过,总不能让身为世子的你填坑,他一个下人凭什么?但他也不能白死,他跟你谈了个条件,你应了,他便照你说的,留下遗书,心甘情愿的被你溺死。为防自己挣扎太过,拉长死亡过程,他甚至将双手递到你面前,让你绑住了,再把他的头摁到水盆里……我说的可对?”

  徐开手腕上的绑缚痕迹,叶白汀检查的很仔细,是反剪在背后,用略柔软的布绑的。

  此间疑点有二,其一,凶手对他起了杀心,绑这个动作是为了控制,为什么特意挑选柔软的布,是怜惜?不,凶手杀人手法看不出任何怜惜,那就是奖赏了,对于徐开表现,凶手非常满意,愿意大方一点。

  其二,你想从背后控制一个人,对方大都不会乖乖的,必家伴随挣扎动作,你想绑绳,对方不配合,你就不可能绑的那么正,尤其打结的地方,偏移才常见,可死者手腕上处打结痕迹非常明显,就在两手内侧靠中间的位置,很正,凶手怎么做的?徐开可是站在墙角被摁到水盆里溺死的,万万不可能失去意识,抵抗不了,真晕了,连绑都不用绑,更不会采取那样的杀人方式。

  世子没说话,他只是一脸阴森的瞪着叶白汀,一个字都没有说。

  叶白汀:“他配合你,交换条件只有一个,保证应白素在侯府的生活,对么?”

  应白素却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世子阴着脸:“你以为随便编出点东西,就能让我认罪?北镇抚司办案,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叶白汀:“所以世子的意思是,要我把所有秘密都说出来?一旦这件事昭告天下,引来的后果——你当知晓。”

  世子还没说话,老侯爷脾气上来了,指着叶白汀鼻子就骂:“威胁引诱,口口谎言,此等无耻小儿竟也能上锦衣卫上堂放肆,无人能管么!”

  大夫人跟在后面,幽幽叹了口气:“我一妇人,也知万事不要想当然,没想到锦衣卫也能如此天真。不管侯府还是市井,我们都是普普通通过日子的人,百姓为了吃饱穿暖,辛辛苦苦一辈子,无法有它想,我们这样的,有钱有闲,生活里也没别的趣儿,除了这些贪而不得的‘欲’,还能有什么秘密?”

  “可是不可以么?我们祖辈辛辛苦苦,汲汲营营,为的就是让儿孙过的好,不必再经历他们那样的苦,若我们不能过的好,不能随心所欲,他们的公平,又该问谁去要?我们只玩我们的,并没有妨碍他人,甚至不想让别人知道,怎么就罪大恶极,非死不可了?”

  此话一落,申姜眼珠子差点掉下来,竟然承认了‘扒灰’这种事!还一点都不觉得羞耻!

  大夫人话音淡淡:“府里岁月静好,从没出过事,也不愿亏待自家血脉,二房回来,我们都欢迎,到底是一家人,可他们不该把外头的脏心思带进来……野心贪婪,眼界短浅,他们不知道,出身并不能代表一切,规矩不可以打破,你的才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不能肖想,手指头都不能碰。世人都知世子位高,侯爷权重,人人都想要,却不能人人都去做,谁都伸手,天下还不得乱了套?”

  “盘古开了天,辟了地,有日就有月,有阴就有阳,人也如此,有你该做的事,也有绝对不能做的事,你不能因为一时私恨,就拉所有人下水,毁了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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