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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405节

  后来果然,宇安帝弱成这个样子,别说母族,连亲娘都死了,不知在宫中能活几日,尤太贵妃干脆就没管,任他自生自灭,看着又烦,最后直接扔进了皇家寺庙……

  “长公主可能知道了三皇子的身世秘密……”

  叶白汀沉吟:“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三皇子于此时拿出这件事攻击,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方便利用的原因。”

  三皇子说宇安帝是长公主的儿子,甚至信誓旦旦,坚定不移,会不会他觉得这就是事实?

  若这是故意编制的谎言,过往证据太好查,很快会被戳破,他为什么会以为,这件事就是事实呢?

  叶白汀看向仇疑青,又问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点:“长公主的去世……是否有疑?你方才说,你在世人眼里,是已经‘死了’的人,这又是为何?”

  说到这里,仇疑青神情一怔,又恍然凛眉,似乎懂了什么:“我去往边关,是十四岁那年的冬天,我娘去世,便在前一年。”

  “我那时心性已经成长很多,与皇上感情也很好,我们早就不是敌人,而是背靠背的伙伴,但仍然很淘气,经常溜出去游玩,并不知朝野内外的危机,我娘也从来什么都不告诉我们,只自己一人,默默注意着外界发生的一切,局势如何变化。”

  “我和皇上每天都有很多课业,是我娘亲自教授的,我娘别的时候都很温柔好说话,唯有这一点,下手从来不留情,族里的老师父教我和皇上习武,我们都敢偶尔造个反,我娘一拿起手板,我们俩就不敢动,压力之下,就会想悄悄跑出去玩。”

  “那一年是过年前,腊八节后,我和皇上去城里玩,出来的晚,遇到了些意外,我娘在山上久久等不到我们回去,便下了山来寻我们……她本不该出来的。”

  仇疑青捏了捏眉心:“那一夜发生了很多事,太复杂,我们也都受了伤,因当时伤到后脑,我醒来忘了一些事,我总是很想想起来,我娘却说不重要,都解决了……可过完年没多久,她就去世了。”

  叶白汀:“这么突然?可有因由?”

  “我看不出来,”仇疑青道,“我只记得她在那夜之后就染了风寒,一直未愈,过完年就开始咳血,正月没走完,她就没了。”

  “那个冬日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有瓦剌人,还有个小孩,跟皇上差不多大的样子,还有银子,多很多银子……”仇疑青垂眼,“那一夜,和此后一年的经历,让我和皇上迅速长大,第一次直面朝局诡谲,太多时刻我们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应对,好在我娘虽没跟我们提起过这些事,在日常课业中也已循循善诱,教会我们方法,甚至和我们演练过,该要如何处理,如何找准自己的位置,巧妙的四两拨千斤……”

  “我们吃了很多苦头,也没浪费我娘交给我们的智慧,我们保住了命,但未来如何,很不清楚,痛苦抉择后,我们决定兵分两路,皇上回朝堂去,努力活着,我则‘死’遁,去往边关,如若能赢,便对得起我娘的教诲和保护,如果不能赢,还是输了,也对得起这一身骨头,身上流着的血。”

  叶白汀看着仇疑青表情,知他再说往事,也在顺便剖析思考内里的脉络,见他眸底墨色翻涌,似有所悟,自己脑中的弦似乎也被打开了:“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冬夜,记忆里的小孩,是三皇子本人?”

  仇疑青定定看着他:“是。”

  “很多事当时不知道,现在想一想,就能明白了,三皇子本就与瓦剌人有勾结,根由,可能就结在当时,”他沉了眼,“当年先帝昏聩,对瓦剌多有妥协,太皇太后和尤太贵妃在斗的时候,也或多或少利用了这些关系,只是太多事淹没在时间里,理不清,怕只有身为当事人的她们自己最清楚。”

  叶白汀:“你的记忆里还有银子,银子是怎么回事?”

  仇疑青:“我记得的不多,只知道数量巨大,且是官银,底部打有标识,好像……是个‘予’字。”

  “你说是什么字?”叶白汀突然一凛,“予?”

  “不错,是‘予’字,予你所求的予。”仇疑青看着他,“怎么了?”

  叶白汀声音有些低:“你说这件事发生在你去边关的前一年,也就是……大概十三年前的冬天?”

  “差不多,”仇疑青颌首,“算一算,你那年应该才五六岁?”

  叶白汀深吸口气:“时间,地点,你可还记得?”

  仇疑青想了想,道:“地点就在京郊不远,官道之上,腊八才过了一天,大约是戌时。”

  叶白汀追问:“那里可是有一个土坡,北面形状有些怪异,像老虎吃撑了肚子?”

  仇疑青一怔:“你如何知晓?”

  “我知道为什么这个案子跟我父亲有关系了……”叶白汀闭了闭眼,“因为那一日,我们也在现场。”

  这下别说仇疑青了,申姜都愣了:“啊?怎么回事,少爷你怎么会在现场!”

  叶白汀努力回想。

  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他越来越自如,越来越能理解身边发生的一切,记忆里对原文故事的内容越来越模糊,甚至记不清后来的故事走向,原本非常模糊的,原主的记忆,却浮现更多,只要他愿意,好像就能融合,仿佛他已经彻底取代了这个人,他是现代的叶白汀,也是这个世界的叶白汀。

  “那时年纪小,很多事记得不太清楚,但那一夜,我印象很深。”

  叶白汀微微抬头,眼底有浅浅亮光:“我和父亲,的确就在现场。”

第265章 我会好好珍惜你

  叶白汀的记忆里,那年冬天很冷,父亲叶君昂带着全家人归京。

  “一路风雪兼程,父亲顾及娘和姐姐,还有当时年幼我的身体,走的很慢,但现在想,他应该是有些着急的,因为他当时归京并非和以往一样,是卸任后回来,等待新的调派,领的最后一个任务,似乎就是顺路押送官银。”

  叶白汀眉宇微垂,细细想着:“那一日行至京郊,父亲原本安排我同娘和姐姐一起先回城,他略慢几步,因要交接任务,最迟天亮会回家,我却觉得父亲一个人留在外头很可怜,缠着他不放,就是不走,非要跟。”

  “我幼时身体不怎么好,那年冬天却还不错,几年调养后,健壮了很多,火力算旺,父亲担心我缠的更久,再哭的难受,反倒更影响身体状况,就允了我,把我带在身边……”

  “他必须得慢一些,是因为冰雪太厚,路不好走,官银也太多,太重,不好押,不过他已经派人回城去官署申请,不久后就会有人来接应。我那时还小,听不懂大人的话,只是缠着要玩雪,父亲一直陪着我,但到后来,我玩困了,就被他抱回车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听到马车外有动静……有妇人同我父亲说话。”

  “说了什么,我不大记得,但那道声音很好听,像春天的雨,很温柔,明明说着吓人的话……”

  叶白汀想了想:“说遇到了什么难事,惹得仇家追,不求别的什么,只求借我父亲的马车躲一躲……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就是很吓人的事了,可她说话却并不特别紧张,声音不高,不像外边那些人,求我爹办事时又是磕头又是哭喊,生怕显得不够惨,我父亲不会答应似的,她好似猜到了我在马车里睡觉,不想打扰……”

  他说这话,申姜都懂了,眼睛睁的老大:“莫非那位妇人就是长公主,带着的孩子就是指挥使?”

  叶白汀也转向仇疑青。

  仇疑青却摇了头:“若你们当时遇到的的确是我娘,那跟在他身边的孩子不是我,是皇上。”

  叶白汀:“皇上?”

  “我和皇上被我娘找到时,已深陷麻烦之中,皇上受了伤,我气的很,根本没同我娘商量,顾自撂下一句‘我去引开别人’后,去了另一个方向。”

  仇疑青解释:“好像当时情况很凶险,我不得不这么做,但为什么那么凶险……我又想不起来。”

  申姜拳砸掌心:“那我知道了!为什么三皇子那么笃定,说皇上是长公主的儿子,是不是因为当时看到了!”

  “或者是听到了,长公主亲口‘承认’的话。”

  叶白汀眸底有微光闪烁:“若当年在场的人真就是你们和我们,三皇子潜在暗处,长公主出了山,身份不好暴露,你不在身前,皇上又还小,需要保护,长公主又不想惊动连累无关之人,便没说自己是身份,只说身边的人是自己儿子,三皇子却当真了……”

  他看着仇疑青,万万没想到,那么久远的过往,竟然有一段这样的缘分。

  仇疑青也看着他:“所以官银……丢了?”

  “大约是,”叶白汀点点头,若有所思,“我玩过雪之后,全程都在马车里睡觉,醒来时装官银的大箱子已经没有了,我也没看到有官府的人过来交接,四周人也不多,还在奇怪,问了我爹,我爹笑着跟我说已经交接好了,我这个小娃娃不要担心……”

  现在看,明显是没有的,所以这批银子的下落不明,才成了父亲身上唯一的污点,以及贪污罪证。

  父亲在牢里不解释,是因为解释不了?是不知道长公主身份,或者也对长公主那句话当真了,认为天子身世存疑,之后在金銮殿朝见宇安帝,不敢提当年之事,更不能提?

  “若是如此……我和皇上对不住你们。”仇疑青紧紧抿了唇。

  叶白汀却摇了摇头,还是觉得逻辑有点不顺。

  父亲为官多年,不喜欢官场潜规则那一套,却未必愚钝莽直,他不愿留在京城,常年在外做官,其实是放弃了一个中心圈子,人脉关系的,可他放弃了这么多,还能做官这么久,每次卸任归京之后的调派仍然很顺利,足以显示了他的实力,他很聪明。

  大雪寒天,荒郊野外,看到一对来路不明的母子,恻隐之心肯定有,但不可能抛却理性的认知,对环境的警惕性,何况当时伴他身边的不仅有年幼的儿子,还有随身押运的官银。

  长公主在寺庙生活清苦,可能穿着打扮上并不富贵,可一个人的教养,行为习惯,气质谈吐是藏不住的,她的话,父亲能信多少,能分析到多少呢?

  叶白汀想,父亲选择帮忙,应该是深思熟虑下的结果。

  他可能猜到了很多,意识到了很多东西。

  叶白汀在姐姐那里看到过父亲留下的手书,很多来往信件,也在北镇抚司调派下,看过父亲的手札,这些年的经历……也算对他有些了解。

  叶君昂是个有点理想派的人,哪怕身在浊世,仍有对未来的无尽期许,他深知大昭弊病,也知自己一介文官,人微言轻,无力改变一切,大昭若想破局,需要的是雄主,是有足够才能的股肱之臣,可当时的朝堂,根本看不到。

  后宫倾轧,权势沦为彼此斗争的工具,皇子们也一个个人心浮躁,或阴郁或自负,看不出将来的半点可能,他不愿在京城为官,是讨厌官场潜规则,也是一种逃避,他从心底里不认可先帝时代,内心觉得悲凉,恐日后有社稷倾塌之象。

  那看到当时的长公主,和还是皇子的宇安帝,会不会觉得,这是唯一生机?

  或者,长公主让他看到了这种生机?

  聪明人之间的来往,有时候不必太多言语,就是能一眼看透很多东西,三言两语就能明白一切——长公主虽是妇人,可她人品见地,可见一斑,长在她手里的孩子,错不了。

  父亲当年可能是选择了一场豪赌,赌的是自己的眼光,也是大昭的未来。

  至于后来为什么不说……

  叶白汀思索,可能是因为忠君思维作祟,他是一个底色忠正的人,认为自己终究是做错了事,押韵官银的消失,他必须要负责任,在他内心深处,认为哪怕不得已,也是有过错的,遂被押入狱,他不会说这段过往。

  他认为被关判几年牢刑,是应当承受的责罚。

  但他没想到之后形势陡转,贺一鸣的突然背叛,让他发现案子不会仅止于此,他可能会牵累家人,便想找人求情,却已经带不出话去……

  叶白汀这些话说完,房间安静很久,申姜才弱弱举了手:“那要这么说,皇上应该认识叶大人啊,为什么……”

  官员就算长期在外做官,也有回京城述职的时候,要照先帝时期,那算了,先帝才没工夫见这些人,可宇安帝自登基以来,向来勤于朝政,这种事不可能忽略,一定见过的。

  仇疑青:“那夜……皇上受了伤,是被我娘背回山上的,他在当时是否有意识,知不知道这一切……需得问问他。”

  “或者……”

  叶白汀也叹了口气:“我父亲在那年回家途中,误食了东西,浑身起了疹子,当时虽已经吃了药,身体好了,脸上红疹却未完全消失……也是会影响别人印象的。”

  且匆匆一面,皇上那时还小,长大后也未必记得。

  这夜之后,不管是因男女大防,还是事件性质,父亲和长公主都不可能再见面,甚至不会去特别打听对方的消息,长公主很快‘病逝’,不知道父亲是否经历了自己独有的难处……

  但父亲的结果明显比长公主好很多,他应该是想了一些法子经营左右,给押运银的消失找到了合适理由,并没有被问罪,直到后来贺一鸣……

  “三皇子是故意的。”

  叶白汀沉吟:“他当时年纪也不大,或者是因为心思敏感,记得很多事,或是经人提醒,那夜的事也忘不了,认为存在疏漏,待日后终于羽翼丰满,可以在京城行事的时候,他就早早盯准了我家,蛊惑了贺一明……一步一步,造成这么多悲剧,给我们带来这么多麻烦。”

  “所以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官银怎么丢失的,三皇子在那个年纪,能做得了什么,为什么瓦剌人也在?”

  “我亦不知,”仇疑青仍然遗憾当时后脑的伤,“我只记得我曾追着瓦剌人跑了一段路,他们的马车很重,有个箱子没盖严,在颠簸中打开,露出了官银。”

  “哼,”申姜一拍桌子,“这还用得着说,肯定是接头呗!三皇子和瓦剌肯定在那个时候就勾搭上了,他们要搞大事,要合作造反!我说怎么青鸟那么牛逼,瓦剌八王子呢,都干不过三皇子,被人家用的团团转,还把咱们指挥使身上的毒药都摸清楚了,和着根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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