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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422节

  百姓的眼底发红,一个个冷着脸抿着嘴,不想退,他们懂,指挥使话说的严厉,其实仍然是保护他们。但经身边聪明人小声提醒,心下一转,也明白了,这会儿阵仗有点乱,三皇子敢这么出来,定然做了万全准备,没准就派了人换了普通衣服混在百姓里,就等着时机挑拨离间,或上前行刺呢!

  他们得听话。

  就是有点憋屈。

  座上宇安帝早就放开了越皇后的手,面上笑意收起,眸底有墨色波涛暗涌:“朕自出生就几经磨难,往前每一步似都危机重重,幸得上天护佑,一路行至今日,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能在朝堂奏折间,施展抱负——再者,安将军守护的战场,什么时候让你们失望过?”

  他的话音没那么威重,也没那么激奋,浅浅说来,却让人心生波澜。

  对啊,眼前的天子才是得上天护佑的真龙天子,龙骨加身,必是遇难成祥的,怕什么?再说还有安将军,什么样的仗没打过,什么样的局没见过,还真用不着他们帮忙,他们得要点脸,别拖后腿啊!

  百姓们迅速往后退,退是退了,由锦衣卫隔着,到了一个略远,大概不会波及的范围外,但谁都没有走,仍然看着前方。

  三皇子看着这一出你来我往的‘闹剧’,眼底越来越烦躁,情绪不怎么好,手指再次蠢蠢欲动。

  安静气氛里,叶白汀的声音淡淡传来:“不觉得可惜么?”

  三皇子眯眼:“你说什么?”

  “隐姓埋名那么多年,忍受着各种屈辱,各种质疑,东逃西蹿,好不容易能在今夜走到这里,光明正大的领个身份,还得靠炸弓单威胁才能不被清除,随时都有可能死,不觉得可惜?”

  叶白汀视线转向东侧,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你娘,可是很心疼呢。”

  尤太贵妃是真着急,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她的确料到了一些事,为此做了些准备,可锦衣卫实在太精,内里查案细节,仇疑青捂的死死,一点都没透出来,让人从申千户那里套话,她以为足够小心,以为套到了,没想到这人看起来憨,实则给出的东西全部都是假的,她的准备偏了方向,完全派不上用场!

  叶白汀也是真够细致聪明,很知道怎么样问话最戳人肺管子,一步步下套,一句句引导,竟让她都乱了阵脚!

  她表情焦急表情很明显,三皇子却仍然没转头,直直盯着叶白汀:“你觉得,我会顾及她?”

  尤太贵妃终是没忍住:“不要做傻事——只要人活着,什么都能有!你先把你身上的东西……”

  “闭嘴!”

  三皇子话音中满是戾气,尤太贵妃闭了眼,眼泪掉了下来。

  叶白汀微微一笑:“我记得你朋友不多,上次把我‘请’到船上,方式不怎么君子,人却看起来很寂寞,你有很多很多心里话,想要同人说,又认为别人不配,不理解你,便更不想说了,是么?今夜月圆灯明,共此美景,要不要聊聊?”

  三皇子手指在引线上留连,似乎很放松,唇角勾起邪恶弧度:“太无聊的话题,我可不感兴趣。”

  叶白汀:“那方才我的问案,合不合你胃口?知道了当年发生的事,确定了亲娘是谁,不开心?”

  “——开心啊,怎么不开心?”

  三皇子嘴上说着开心,却没看尤太贵妃一眼:“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有本事的,待在这里太浪费,仇疑青那根木头,宇安帝那个惯爱演的假货,不能让你发挥的淋漓尽致,不若跟了我,你想玩什么样的局都有,想和怎样聪明的人交手都可以,你需要的是更刺激更带劲的舞台,只有我才能给你。”

  “是么?”叶白汀却没接他的话,似乎从他脸上看出了点什么,视线掠过不远处的尤太贵妃,似笑非笑,“我怎么看你不像很开心?”

  三皇子冷了眼。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矛盾?”

  叶白汀看着他:“你的经历,你做的事,让你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太贵妃的人找到你,说她是你娘,你不信,但你得靠她积蓄的势力为你所用,所以你不能表现出不信,但你心中又想弄清楚真相,一直在纠结,你一定自己查过,可就算证据摆在面前,你也没信,认为这是别人操纵着,故意送到你手上的,你想借锦衣卫帮这个忙,帮你确定心中所想,可发现事实真正如此,又怅然若失,没一点满足的欢愉……你到底想知道亲娘是谁,还是不想知道?”

  “亦或是你心中其实早已确定,只是不想面对?”

  “你其实很早很早之前,就想问她一句话,对不对?”叶白汀声音微缓,有一种很特殊的韵律感,像春雨打过石台,像落雪无声,“你想问一问她,为什么抛弃你,为什么不像其它的娘亲一样,为儿子用尽全力,以她的地位手段,如果真的想要你,是可以把你带回到身边养的,只要付出一点点代价……不是么?”

  尤太贵妃大怒:“你少在那里挑拨我们母子之情!”

  叶白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你们之间,竟然有母子之情?你当他今日来,真是对你有孺慕之情,出头救你的?”

  “你知道什么!我儿子当然——”

  “你、给、我、闭、嘴!”

  三皇子第一次直视尤太贵妃,语出凛冽,眼底一片森寒。

  所有人这才回过味来,三皇子哪有什么亲慕恭孝,他并没有对这份‘母子情’感动半分……有人想起了叶白汀之前质问太皇太皇时说过的话,说太皇太后故意引导,想要尤太贵妃母子成仇,自杀残杀,让尤太贵妃尝一尝养虎为患的苦楚……眼前一幕,明显说明了什么。

  后宫中人的斗争,竟这般惨烈么!

  叶白汀看着三皇子,继续:“如今人就在你面前,你真的,不想要一个答案么?”

  “呵。”

  三皇子冷笑一声,从旁边拖了把椅子,掀袍坐下:“行啊,你自以为很了解我,是么?那咱们就玩个游戏,我给你这个面子,只要让我玩的开心,这雷火弹么,我可以晚点再炸。”

  尤太贵妃一脸难以置信,忍不住提醒:“这不是胡闹的时候!此刻你应该在别处,而不是在这里,玩什么游——”

  “我说过了,你给我闭嘴!”

  他手指往前一伸,破空声响,箭矢携风而至,直直冲着尤太贵妃的方向。

  尤太贵妃躲之不及,胳膊擦伤,立刻见了血,但不管从箭矢的方向还是力度,都能看出来,别人是有意射偏的,很给她留面子了。

  但她仍然很受伤,看向三皇子的眼神更加难以置信——

  “我是你娘,是你亲娘啊!”

第277章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箭破长空,血染裙衫。

  三皇子完美的用行动诠释了,对宫中这位亲娘的不在意,受伤流血一点都不心疼,一点都不难过,甚至可以亲自给予。

  围观众人都惊了,他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想要什么!今夜来到这里,不惜自杀也要现身,难道不是因为割舍不下的母子情分么?

  “本皇子想干什么,想要什么……”

  三皇子似乎很满意现场效果,微笑着往前,没再刻意绷着,姿势反而更加自如,他视线落在叶白汀身上:“你不是都知道?说说看啊。”

  叶白汀神色安静,并未被这一点血色惊到:“你想要一个答案,为什么被抛弃,为什么不被认可的答案,你想要被理解,想要被珍视,不带虚伪,不看你的身份,只因你是你的那种——但很明显,尤太贵妃给不了你。”

  尤太贵妃捂着流血的胳膊,唇色惨白,满面羞怒:“本宫没有扔了你,没有必要,不然之后何必找你,何必扶你!本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不要被那个老虔婆给骗了! ”

  可事情发展到现在,现场围观的人都看明白了,为什么少爷之前那么问话,为什么尤太贵妃开始还能稳得住,被少爷一激就发火了,因为这就是关窍所在啊!

  你尤太贵妃要真觉得问心无愧,真觉得自己做的所有一切对得起孩子,经得起世人拷问,你恼羞成怒什么劲?你要不是被戳到了肺管子,怎么会这么跳脚?

  这女人绝对有问题!

  “你怎么就不愿意相信哀家,哀家是真的没做什么。”

  太皇太后视线淡淡掠过尤太贵妃,浅浅叹了口气:“孩子是你自己生的,也是你自己扔的,这普天之下,生产之后就把亲子抛弃的母亲,你怕是头一个?”

  “当年他还那么小,将将落生,粉团似的小人,还没你的胳膊长,你就敢狠心让人带往宫外,扔在路边,那可是冬日寒春的天气,江南再暖,不似京城雪多,寒时的霜雨也是能要人命的,他那么小,怎么抵得住?你这当娘的不只是扔了他,是想让他死呢,要不是被好心路人看到,他是会冻死的。”

  尤太贵妃闭了眼,眼泪不停的落下,一直在摇头:“本宫不知道会这样……本宫以为丢不了的……当时形势,本宫也是迫不得已,本宫知他早年辛苦,也恨不得替他受了,但没法子,本宫也是被逼的!这天底下,只有本宫最疼他,本宫所有做的一切,所有筹谋准备,一腔心血,全都是为了他!”

  “不是。”

  座上越皇后让人上前替尤太贵妃包扎:“不是这样的。”

  这是今晚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整个的问话过程,包括之前锦衣卫查案的过程,她总是点到为止,但凡问及当场细节,案发有关,她都事无巨细,诚恳讲述,可再深的东西,她从未和任何人透露。

  和叶白汀之前的猜想一样,越歌入主中宫还不到半年,有很多东西要学习,很多东西要适应,宇安帝不可能事无巨细,每件事都告诉她,教她,皇宫那么大,事情那么多,他说不过来,也不知道从哪说起,前朝的事又很忙,经常奏折一批就是一日夜,大概是遇到什么事情,什么困难,他才会就是论事,引导他的皇后往前走。

  越歌自己也知道,便是普通的民间夫妻,都尚需很长的磨合时间,何况皇家夫妻?这与感情好不好无关,人人都要经历,自从她接受这桩婚事,对于未来就有了很多的思考和想法,大婚第二日,她就和宇安帝长谈过,她不希望被他牢牢保护在羽翼之下,她想要承雨露风雷,沐浴在阳光下,便是长不成参天大树,也要长成茁壮枝苗,伴在他身侧,与他并肩。

  宇安帝放了很多权给她,任她随自己心意成长,但她知道,他一直都准备好接住她,就算她不小心中了别人的圈套,犯了错,他也不会让她受伤。

  所以她很放心,哪怕接触了后宫争斗的黑暗,发现了太多阴私难看的事,她也没有害怕过。不想被两座大山压在头上,但凡起了制衡的心思,她就不会不关注太皇太后和尤太贵妃,知道的信息多了,才能在两宫相斗时掌握更多的主动权,而不是一头雾水的被牵扯进去,被谁当刀使。

  对于这桩命案牵连出来的过往,她起初并不知晓,是近来宫务往来,慢慢接触的人多了,深了,才发现一些端倪,究根溯源,深入到多年之前的事。

  意识到和皇家血统有关,甚至牵连到了自己的丈夫,她不敢贸然多说什么,哪怕仇疑青和叶白汀进宫问案,她也未提只字片语。

  她察觉到问题的时间非常短,还没有去问宇安帝,心想至少先查出点东西或线索再说,皇上有多累,外人不清楚,只知权力巅峰,自由自在,唯她这个枕边人才知道,权力巅峰自由自在的只有昏君,想要当一个好君主,是要比所有人都忙,都仔细,都殚精竭虑的。

  不过今天晚上,她知道了,这件事在皇上那里并不是秘密,所有一切他都清楚,只是没告诉她。

  她没有生气,只要不是坏消息,她就放了心,夫妻再亲密,也不需要知道对方所有的秘密,尤其是一些带着伤痛的过往……硬逼他揭开,她其实是心疼的。

  她眸底湛亮,看着尤太贵妃:“你并不是所做一切都为了三皇子,你是为了你自己。”

  “他不过是你用来夺权的工具,目前唯一一个可用,趁手,培养起来回馈无穷的工具,你不是心疼他,你只是想要一个更光辉的未来,你想要至高无上的位置,你想要更多的权欲和野心,为了这件事,任何人,都可以是你的垫脚石。”

  进宫不足半年,权欲野心,越皇后已然比所有人看的都透。

  “皇上言及长公主,提及幼年之事,这么多过往,都不能让你明白,真正教养孩子,是怎样的么?”

  她杏眸盛着月光,温柔皎皎:“我姓越,在场有些人可知道,早年越叶两家交好,我同叶大人姐弟常在一起玩,叶大人什么样子,我也是见过的,他的脾性,对孩子如何,我也略知一二。”

  “阿芍和阿汀姐弟年纪相差很多,经常是姐姐带着弟弟出去玩,去别人家做客或小宴,去亲戚家走动,去通家之好玩耍,偶尔也会小住一两日,每每姐弟二人出门,叶大人一定会亲眼看着他们上车离开,算着他们回来的时间,亲自出门买好吃的,就为他们回家能吃上最喜欢的一口。”

  “叶大人不擅手工,可有两件事,他做的非常好。一是姑娘家踢玩的毽子,因为阿芍喜欢,玩的好,常不离身,却又烦恼买来的总是坏的太快,下人们做的不是不好看,就是重量不对,总不合她心意,她只随口抱怨了两句,就被叶大人记住了,自那以后,手帕交们在一起玩时,阿芍的毽子总是最好看,最鲜亮,重量也最合适,玩的最舒服的。”

  “阿芍大概自己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抱怨毽子不好用,沉浸在这个游戏里,一玩就是好些年,直到她出嫁,给我写了封长长的信,说嫁人之后的很多不习惯里,最大的烦恼竟然是这个。她发现别人擅长的东西,比如琴棋书画,都会知道哪样好,那样次,哪样是架子好看,实则内里不然,哪种怎么保养,怎么用的久,她却发现自己玩了这么多年毽子,除了会观赏,细品好不好看,拿到手上就知重量对不对,耐不耐用,却不知上面的羽毛要怎么选取,达到这样漂亮的观赏程度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怎么扎才能用的久,日常要注意什么……那张信纸上,有很多干了的泪痕,阿芍并没有抱怨婚后生活,她只是想家了,只是明白了,父亲为她做了多少。”

  “阿汀也是,小时候虽娇气,也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喜欢玩耍小剑,木头磨造的那种,也就一臂长,他经常拿小木剑劈着玩,但每回都会被我欺负……”

  越皇后笑了下,似乎很怀念当年:“小孩子玩闹,都是为了开心,手轻手重的,一般都不会受伤,但小木剑碰撞的多了,是会磨损,生毛刺的,不好看,也不好握。”

  “阿汀小时候养的娇,很要样子,喜欢漂亮的东西,小木剑磨损一点就不开心,又不能扔,因为太浪费,叶大人便又悄悄捡了这活计,在那以后,阿汀玩的所有小木剑,都是他亲自打磨,甚至亲自劈砍做的。阿汀并不知道每晚他睡着后,他的小木剑是会被人拿走保养的,还以为终于得到了一把不会坏的‘宝剑’,日日宝贝的跟什么似的,有一回叶大人外出公干,半个月才归家,阿汀发现手里的宝剑坏了,生毛刺了,哭的那叫一个伤心,直到叶大人回,‘宝剑’才跟着回来了。”

  “后来他渐渐长大,不再喜欢小木剑,也不再玩耍,叶大人只是收起那一箱子磨损程度不一的小木剑,遗憾手艺再不能发挥,什么都没说。”

  “说起来似乎都是些小事,无关生死托付,无关家族大计,可寻常父母,给予的就是这些。他们很少将这些说出来,说出口的,大多是严厉的严肃的,不好听的话,做的这些事,却总在背后,不让孩子知道。”

  “我记得那时阿芍突然对厨艺产生兴趣,想要找夫子教,但她平日作风有些……过于活泼,被人挑剔,寻不到良师,叶大人偶尔会与友人小酌,却不是喜应酬的性子,那时第一次喝醉归家,有些失态,醉话不停,每一句都是,我闺女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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