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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道永昌 第726节

  韩非随手将几枚白子扔进了棋篓里,似笑非笑道:“得了吧,你心思不在棋局,又何必执着胜负。”

  “一时手臭叫你占了上风而已!”

  陈胜不爽的将手里的几枚黑子也扔进棋篓:“瞧瞧你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再来,下一盘我定然杀得你片甲不留!”

  他伸手去捡棋盘上的棋子,韩非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

  陈胜抬头看他。

  韩非:“你有些年未动用过皇权干涉朝政了,怎么,这回要破例吗?”

  陈胜笑了笑,轻声道:“怎么?不行吗?”

  韩非摇头:“当然行,你陈胜要主宰朝政,天下谁人不拥戴、谁人不景从……问题是,为什么是此时、为什么是此事?”

  陈胜慢慢的收回了手掌,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非抬起头,用一张蒙着黑布的方正国字脸,很认真的看着他:“我想说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做什么!”

  陈胜垂下眼睑,沉默了许久,忽然笑道:“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看到的吗?”

  “嘭。”

  韩非一巴掌拍在了棋案上,震得得棋子洒落一地,他支起上身,勃然大怒的看着陈胜,大声道:“那是对别人,不是对你,你陈胜是谁?你是大汉开国之君、你是治世人皇,是你注定要做那千古一帝的绝代雄主,百家随你掌控、历史由你书写、未来由你开创……你怎么可以被区区法家精义所束缚!”

  “哈哈哈……”

  陈胜忍不住大笑,他支起上身,拍了拍韩非的肩头,温言道:“放轻松老友,有话好好说,天塌不下来的,别这么激动!”

  韩非面红耳赤的跌坐回蒲团上,激动得浑身颤抖的说道:“我怎么可能不激动,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陈胜看他委实太过于激动,便没有急着搭腔,随手端起身旁的茶碗慢慢的啜饮。

  待到韩非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后,他才缓缓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陈县,你伤愈之后,你我第二次相见,你都说了些什么?”

  韩非仿佛知道他想说些什么,赌气的偏过头去:“不记得!”

  陈胜只是笑,摊手道:“你看,连你韩非,都是会变的……”

  韩非无言以对。

第五百五十八章 肥鸡

  翌日卯时。

  天还未亮,晏清殿外的编钟已准时响起,殿外等候多时的文武群臣,站班入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礼毕,蒙毅垂拱立于帝座之下,中气十足的高呼道:“诸位臣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陈平应声出列,手持奏本躬身行礼,高呼道:“臣有本奏,兖州牧周章复送万民血书入京,泣血遥请陛下开恩,准地母娘娘之神位还乡,护佑桑梓……”

  他乃礼部尚书,只要是地方官府有祭祀方面的请求,而朝廷又没有相应的章程,那他在大朝会上提出来请陛下与诸位臣工一同商议商议,就一点毛病都没有!

  而这件事,因为朝廷一直不允许,却又迟迟不下文明令禁止的暧昧态度,令各州封疆大吏都争先恐后、锲而不舍的往中枢递交申请,偏生此事有着民意的支撑,旁人就算是想抨击他们是在拍陈胜的马屁,都找不到理由!

  这不,上一回是扬州牧李由上书,上上一回是徐州牧王离上书,上上上一回是粤州越王刘季上书……

  “糊涂!”

  陈平的话音刚落,御史贾谊便迫不及待的一步出列,怒目圆睁的大喝道:“兖州牧周章,陛下委以一州之长吏、身担万民安危存亡于一身,却不思勤政报国、为君分忧,只将万民之政寄托于鬼神之事,此等祸国殃民、欺君误国之佞臣,留之何用,下臣贾谊、请斩周章!”

  他怒目圆睁、声若雷鸣,形如东狮吼状。

  然而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怒不可遏的大声疾呼,殿内群臣却只觉得他吵闹。

  他们默契的将目光,投向对面右上首的范增等人,寻找下一位追梦人。

  果不其然,就见范增手提白玉朝笏如提刀般,气势汹汹的一步出列,怒视贾谊大喝道:“狂生,谁给你的狗胆,污蔑我大汉国母、当朝皇后?老夫再次重申一遍,地母庙供奉的乃是我大汉国母,汝等若再敢以鬼神之说污蔑老夫主母,休怪老夫辣手无情!”

  他卷起袖子,白玉朝笏遥指贾谊,目光却径直瞥向对面的韩非。

  这火药味十足的一幕,落入殿内群臣眼中,就如同范增身披三重铠甲、跨坐高头大马之上,手持大戟遥指敌方主将韩非,大吼:‘匹夫,来战!’

  群臣的双眼,瞬间就亮了!

  众目睽睽之下,韩非默默的推动轮椅出列。

  范增对其怒目而视。

  不曾想韩非却根本未搭理他,而是径直向殿上的陈胜捏掌揖手道:“启禀陛下,为地母娘娘建庙兴祠一事难以决断、暂且搁置,臣另有本奏!”

  ‘噫~’

  群臣心头整齐的怪叫了一声,心道今儿这剧本,好像有点不太对啊!

  范增也错愕了几息,有种一拳打空、闪了老腰的别扭感。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状态,继续火力全开的凶猛输出:“韩大人此言差矣,正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此事既是国事、也是陛下家事,韩大人有什么事,是比国事与陛下的家事,更加重要的?”

  这火药味儿,无异于是直接攥着韩非的衣领咆哮道:‘来啊,吵一架啊!’

  正常情况下,他都摆出这种起手式了,韩非哪怕是为了维护朝堂的平衡,也会针锋相对、火力全开的跟他干上一架……就像前天他将范增按在地上摩擦那样!

  但这一回,他却像是听不见范增的犬吠一样,执着的保持着对陈胜揖手行礼的姿态不起身。

  陈胜见他执意要另外奏本,心头也有些疑惑,想了想后温言道:“卿有何本,尽管道来。”

  韩非依旧未起身,只是大声说道:“下臣冒死,请陛下立储,以固国本!”

  此言一出,殿内仿佛大地震了一场,群臣无不变色!

  连范增都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让自己距离韩非远一点。

  所有人看向韩非的目光中,都饱含了惊骇与不解,就像是在说:‘阿珍,你玩真的!’

  自古以来,外臣插手立储之事,都是朝堂大忌!

  特别是人皇陛下还这么年轻,正直春秋鼎盛之时!

  这个时候提请陛下立储?

  轻则可以视作挑拨两位公子间的兄弟之情。

  重则将视之为挑拨陛下与两位公子的父子之情!

  总之一句话就是,一个不慎,就晚年不详、死无全尸!

  而且所有人都想不通,以韩非当前的地位与威望,他提这一茬儿图个什么?

  旁人掺合立储之事,贪的是从龙之功。

  你韩非早已位极人臣,与陛下亦君臣亦好友的相处模式不知羡煞了多少臣工,你掺合这破事作甚?总不能新皇登基之后,还能封你一个一字并肩王吧?

  陈胜起先也有些愕然,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的盯着下方那块茅坑里的石头,第一次发现这家伙竟然也有如此蛮不讲理的一面!

  ‘也是难为这家伙了,这种苦办法都想的到。’

  他心下意兴阑珊的轻叹了一声,沉声说道:“什么死不死的,催促君王立储,本就是尔等身为臣子的职责与权利,不过此事……”

  说到这里,他不禁苦笑了一声,暗道韩非就是韩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往他心窝子上捅:“两位公子尚且年幼、秉性未定,现在就议立储之事未免为时过早,不如押后,待两位公子及冠后再议如何?”

  他的语速渐渐放缓,语气之中已经带上了几分请求之意。

  韩非却猛地抬起头来,寸步不让的大声回应道:“陛下,两位公子已经十五岁了,臣尝闻,陛下年方十五时,已提七千甲士克扬州屠睢十五万黄巾军于蒙城,有道是虎父无犬子,两位公子乃陛下之骨血,岂能以等闲懵懂少年郎视之,再者说,朝廷立储,本就是为国朝培养下一任人皇,十五岁正是入朝与诸位臣工学习如何治国的好时候!”

  这一通输出之凶猛,连一旁的范增见了都直咽唾沫,脚下微不可查的又往后挪了几步,心下打定主意,以后还是少与这匹夫一般见识……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啊!

  陈胜二指敲击着案几,面色渐渐阴沉下来:“我能理解你的立场……但你可曾想过,你的做法置我父子三人之父子情于何地?”

  韩非面色如常的揖手道:“这一盘,若是下臣险胜,两位公子高兴且来不及。”

  陈胜:“若是我胜呢?”

  韩非偏了偏头,似乎是在诧异的看着他:“陛下都胜了,还在乎两位公子如何看待这点小事?”

  陈胜定定的俯视着他,眉眼深处渐渐浮起深重的疲惫之色:“你这又是何苦呢?”

  韩非似乎猜到了他的选择,坦然的轻声道:“下臣为修订律法条文,常参悟人性,越参悟人性,就越觉人性不可靠、道德不足依!”

  陈胜:“那我凭什么值得依靠?”

  韩非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淡淡的笑了笑,轻声道:“天下人一致肯定的事,下臣哪有资格去审视。”

  “你啊你……”

  陈胜只手揉着太阳穴,疲惫的合上了双眼,沉声一句一顿道:“御史大夫韩非,大汉律法之父,一生修订律法二十四部……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今光荣致仕、颐养天年,国朝感念其劳苦功高,特赠观澜阁为府、一应俸禄供给不减,直至其百年之后,钦此!”

  朝堂之中一片寂静,百官反反复复的咀嚼着方才君臣博弈的过程、与眼前这个劲爆结果。

  他们看不懂方才那个过程。

  但却都觉得,就算韩非犯了忌讳,也不应该是这个结果。

  可转念一想,这君臣二人都快撕破脸了,陛下都未对韩非说一句重话、出一句恶言。

  连罢官的旨意,都尽是溢美之词、表功之言,做官做到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追求的呢?

  百官心下感慨之余,望着上方须发花白得跟个小老头一样、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的七八年都没发过威的人皇陛下,心头又暗自警醒……人皇陛下那只是少年白而已,他可真不老啊!

  连韩非这等门生故久遍及天下的肱骨重臣、法家亚圣,都是说削为平民就削为平民,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若是换做旁人……

  蒙毅最先回过神来,捏掌作揖道:“遵旨!”

  陈胜晃眼一扫殿下那一双双闪烁的目光,以及面色平静得块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韩非,心头大感烦躁的一挥大袖,起身道:“退朝,有要事自行前往偏殿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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