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金伐宋,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640节
说话的乃是完颜乞哥,是仆散忠义麾下的一名行军猛安,也参加过入侵宋国的大战,曾经在合扎猛安中任职,资历也算是深厚。
他在乌江县被刘淮击伤,脱离了战斗序列,却也因祸得福,早早回到北地休养,没有参与进那场惨烈的巢县之战中。
此时虽然是东西金合兵一处,然而纥石烈良弼毕竟是金国经年的相公,完颜乞哥还是很服气的。
不过他服气归服气,毕竟势分两派,有些事情不能不问个明白。
同样的理由,纥石烈良弼也必须将此事说明白,方才能对仆散忠义有个交待。
“其实这厮究竟是怎么想的,根本是无所谓的,包括淝水西边的石相公是怎么想的,其实也无所谓。”
纥石烈良弼缓缓言道:“只要把握住他们绝对不会投靠宋国,这件事就算是妥当了大半。至于其余,现在咱们不应该多想,也没这余力多想了。”
完颜乞哥有些恍然,然而看到纥石烈良弼没有多说的心思,也就没有继续搭话,如同一名侍卫一般,扶刀侍立在一旁。
另一边,侯元谅已经跑回到了自家营寨之中,见到了三名心腹,不顾满脸黄土,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不走了!”
在三人惊疑的眼神中,侯元谅言简意赅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就是这般,我接下了签军的差事。”
侯五郎反应较快,此时已经彻底惊慌起来:“大哥,此事万万不可行,咱们乃是寿州本地土豪,如何能为了金军欺压本地父老呢?来日大哥你还怎么在寿州立足?”
侯元谅咬牙说道:“我又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若我不为此事,父老们十人里面活不下来一人。而有我来主持,虽然也免不了伤亡,却也能活下来十之六七。”
侯五郎直接跺脚:“大哥,我就是担心这个。签军被金贼折腾死到最后一人,你再出手救下,那你就是他的再造父母,他会对你感恩戴德。
可若是大哥接手此事,活下来的那六七人都会视你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将你当作替金贼卖命的伥鬼,没人会念你好的!”
闻言,剩余两人也各自惊慌起来,然而这就是人性,十分现实。
能活下来的人,不会觉得侯元谅有自己的无奈,只会觉得是这厮将父老驱逐到军前送死,乃是一等一的恶人。
长久之后,莫说侯元谅无法在家乡立足,就连那两千多蒙城子弟兵都不会妥当。
侯元谅却是陡然失态,眼睛瞬间变得赤红:“那你说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个乡野土豪,在如今局面下,又能怎么办?”
“难道……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父老,十不存一吗?!”
说到最后,侯元谅已经低声嘶吼起来:“你们说,我又能如何?”
三名心腹面面相觑,皆是无言以对。
各自沉默片刻之后,还是侯元谅平复心情,缓缓说道:“五郎,你先带着人到前方签军营地,妥善安置父老,从其中挑选青壮,准备作战吧。”
侯五郎脸色苍白,额头汗水滚滚而下,却只能强撑着拱手应诺。
“阿琪,你水性好,带着几个妥帖人,将此间事告诉石相公,就说我侯元谅哪怕身败名裂,也不会有负家乡父老的。只是咱们都是蠢蛋,实在想不出一个妥帖办法,还望石相公怜惜我等曾经作战不惜死,早做谋划!”
唤作封琪的军官也是有些不堪重负之状,连连应诺。
侯元谅终于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却是瞬间觉得浑身无力,直接一屁股坐在了自家帅帐之前,望着身侧的滔滔淝水,突然有种想要哭泣的冲动。
人生在世,为何就如此艰难呢?
当然,最为艰难的自然不是侯元谅。
他终究是一军之将主,内心煎熬也好,心神不定也罢,总归还是没有在物质层面上落得悲惨下场。
随着第一批签军被驱赶过来,淝水两岸迅速就有些沸反盈天之事。
首先则是出现了大规模的逃民与流民,无数百姓放下即将收获的粮食,四散而逃。
如此多的逃民,官府收拢不过来,也管不过来,只能占住交通要道,大略的拦住一些人,塞到民夫之中,送到前线充当签军。
而那些流民总归是要吃饭的,有些人跑到山中投靠土匪,会水的则去水寨,找这个天王,那个寨主去托身效命,寻求活路。
随着河南数州之地征签命令的传开,很快就有官府与地方形势户参与进来,并立即成为了掠夺民财的狂欢。
金国官家要求在县里征发一千签军,好,就是你家了,无论男女老幼全都得去。跟你家那百亩上好水田一点关系都没有,更是与你家那张大户求而不得的祖传大宅子无关。
干不听话,衙役土兵一起上,抄家!
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恶意,而是由地方行政崩溃而导致的大规模兼并。
最终的结果是,送到寿州前线的签军与财货并不是很多,但河南数州破家灭门者无数。
石琚费尽心血,好不容易让河南恢复了一些元气,金国仅仅只用了一条政令,就让石琚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了。
六月二十五日,随着河南混乱的进一步扩大,金军终于有了些许动作。
三万五千金国正军外加两万陈州军,再算上五万签军,沿着淝水一齐南下,向下蔡攻去。
宋金之间的决战,不可避免地开始了。
第768章 单于猎火照狼山(上)
虞允文看着手中札子,眉头紧皱。
李显忠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地饮着凉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片刻之后,虞允文方才说道:“金贼来攻我不意外,只不过他们为何要在此时来攻?”
此地乃是虞允文的帅帐,其中只有一将一相两人,乃是私下相会,堪称十分不守政治规矩。
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这二人都是胆大包天,不拘小节之人,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只不过李显忠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虞允文问了两声之后,他方才放下手中茶盏说道:“虞相公,金贼内部出什么情况,末将不太懂。他们后方又有什么差池,末将也不是十分明了,可如今金贼既然全军来攻,咱们终究只能打回去罢了。”
虞允文点头以对,却放下了手中札子,拿起案几上另外几封文书,细细阅读起来。
这些时日里,魏胜一直在向下蔡传递消息,而在这其中最为重要的,自然就是河南征发签军,即将大乱的情报。
平心而论,哪怕以虞允文的政治智慧,在接到魏胜传来的情报之前,都没搞明白纥石烈良弼的套路。
这不是明摆着要将河南数州搅乱吗?
哪有还没有打出胜负,就先将自己后方搞乱的道理?
但是当虞允文了解了陈州军的情况之后,也就瞬间明了了。
纥石烈良弼不是想将河南搅乱,而是对于金国来说河南已经乱了,河南汉儿军已经有了失控的趋势,纥石烈良弼的目的不管是报复还是压制,总归是以这种手段压了回去。
想到这里,虞允文又是一叹。
河南汉儿军与女真兵马矛盾激化也就是这几日的工夫,宋军根本反应不过来,而河南汉儿军似乎也对宋国失望至极,宁肯去寻剩下宿州的魏胜,也不来到下蔡勾兑,让虞允文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至于斩杀杜有容,虞允文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因为自古以来没有武力支撑的宽恕都是懦弱罢了,所谓恩威并施,只有显出威来才好施恩。如果轻易宽恕下蔡守将,那接下来谁还会重视宋军的兵威?
想到此处,虞允文心中又升腾起怒火来。
河南汉儿军与女真人的关系即便是在短时间内急剧恶化的,一开始的嫌隙也必然是有的,而淮西大军却被一击而溃,是不是有些太废物了?
邵宏渊该死!
平复了片刻心情后,虞允文缓缓言道:“李太尉,此时有没有办法联络到陈州军?将那石琚拉拢过来?”
李显忠摇头说道:“不成的,陈州军与魏公联络商议归附,乃是刘大郎在大名府大胜之后。
虞相公之前所说的极对,这世上大多数人都畏威不怀德,我军没有大胜之前,陈州军是不会与我军有牵扯的。”
李显忠言语中已经隐隐有了将山东与宋国对立起来的意思了,偏偏他还没有觉察到,光明正大的说了出来。
虞允文没有在意,也没有反驳,而是再次叹了一声,仰头看向了营帐顶上:“河北乃是金贼主力所在,刘大郎如何就那么轻而易举的战胜了?而大宋主力兵马应对的则是西金与东金分兵之后的偏师,如何就这么艰难?”
私室相对,所以李显忠也没有忌讳,却也懒得说人心制度,只是淡淡说道:“因为刘大郎敢临阵,而咱们官家只会待在临安,来到下蔡的只不过是两名权责相似的相公罢了。”
“有刘大郎亲自督战,大青兕、张白鱼、王五等骄兵悍将如何敢不拼命?而若是官家就在这下蔡城中,刘宝、邵宏渊这些人又如何敢一退再退?退了之后也会被当场处置,以儆效尤,又怎么会有如今让这几个废物继续领兵的局面?”
虞允文摆手说道:“勿要妄言,指斥乘舆可是大罪。”
李显忠抱臂冷笑:“虞相公当日在采石矶,是如何议论太上道君皇帝与渊圣,乃至于如今的太上皇的?现在说末将指斥乘舆,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虞允文依旧不恼,只是定定的看着李显忠:“李太尉,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李显忠击案而起:“末将今日是要向虞相公要个准话,虞相公的承诺如今还算不算数?!”
当日采石、巢县大战中,李显忠之所以以太尉之身,对虞允文一个中书舍人俯首听令,其中自然是有对于储相的尊重,但更重要的则是,虞允文保证以军功在朝中存身立足之后,催动北伐,覆灭金国,让他李显忠堂堂正正回到关西老家,祭拜父亲李永奇与枉死的百余家人。
如今眼瞅着决战在即,李显忠实在忍耐不了如今宋军的局面,前来索要承诺了。
虞允文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与张相公已经论得清楚,不需要由我来主持大局了呢。”
李显忠同样失笑,随后正色说道:“末将与张相公亲近是为了军略,如今来寻虞相公,同样是为了军略。”
虞允文再次点头。
这话倒是不假,因为之前虞允文与魏胜的思量是一致的,想要趁着秋收之前,立即出兵,让战事告一段落。
然而李显忠却想要求稳,自然就与同样求稳,想让魏胜为宋军火中取栗的张浚混在了一起。
如今金军已经压来,李显忠想要主动作战,也就必须向虞允文靠拢了。
这跟政治操守无关,无非是在军事上审时度势罢了。
归根结底在于,张浚军事水平太差。
一个是以富平之战打底,另一个则是巢县之战的帅臣,傻子都知道真正要顶事之时应该选择哪一个。
“之前的承诺自然还是算数的。”虞允文诚恳说道:“但是我还是得听一听你李太尉的说法,总不能如张相公所说的那般,让魏胜充当主力来攻吧?!”
李显忠果断摇头:“自然不成的。恕末将直言,张相公这番心思太明显,又太危险了。若魏公有个三长两短,飞虎子如何能放过我等?到时候哪怕为了彻底掌控山东,使得魏公旧部服膺,也得与咱们做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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