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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协律郎 第201节

  除了此事之外,他还听说薛王早因其舅子韦坚一事而对此子甚是不满,如今又加上这么一桩,新仇旧恨累加起来,凭薛王的性格,必然是忍耐不了的。

  他这里心内盘算着,视线一转便见到少子薛愿自庭前行过,当即眉头一挑,将人唤入进来斥问道:“日出便不见人影,浪荡竟日,至今方归,去了哪里?”

  “禀阿耶,儿入市向书肆买书。有莲花社刻印文集入市售卖,这书社去年还发售《时文选粹》,很受士子推崇。近来所售书籍,入市即空,须得抢购,儿早间便往等候,总算抢买数卷!”

  薛愿趋行入堂,两手捧着绘印精美的书卷恭敬说道。

  薛縚接过这印本来略作浏览,除了略觉新奇之外,心里对那内容却并不怎么感兴趣,系起书卷来递还给儿子,眼神却很欣慰。

  他家世代皇亲、荣华富贵,儿郎所好无非华服珍玩、斗鸡走狗之类,向来都无求学治业之心,难得这个儿子笃静好学,在家中如同一个异类。

  往常薛縚对此子也不甚关注,今日遭人讥讽后心态却大有不同,此时望着这个好学的儿子笑语勉励道:“既有这样的秉性爱好,便好好求学治经,来日也从选司考取功名,莫学家中别类、唯从裙带求宠!”

  “儿谨记阿耶教诲,一定更加专注用心、见贤思齐!”

  薛愿听到父亲这一番鼓励,心中也是欢欣不已,连忙又表示道:“今日书肆买书时,还与诸同好相约来日同去拜访家学有传、号为少年辞圣的张岱张宗之。听说这位张郎也入太常供职,恐其署事繁忙、无暇指教,能否借用阿耶名帖行拜……”

  “张、张宗之?不许去!”

  薛縚闻听此言,脸上笑容顿时一僵,旋即便又脸色铁青的怒声道:“不许去,若敢去访,打断你腿!什么少年辞圣,当真可笑!不过是一个狂悖无礼、目中无人的纨绔歹徒,世道当真无人,竟然纵容此徒出头成名,可恨!”

  薛愿眼见父亲反应如此激烈,一时间也是不免吓得脸色一白,旋即便不由得面露失望之色。

  他本来还想借着父亲太常少卿的名头前往张家拜访结交,现在看这情况,父亲似乎竟然与之结怨,如此一来他还有机会结识这位名满都下、群徒推崇的少年辞圣吗?

  “滚出去、滚出去!天下词人如满天星斗,何人不可请教,竟要交游如此狂恶之徒,如此痴愚,学书何用!”

  薛縚看着儿子一脸失落遗憾的神情,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挥臂将之逐出。

  且不说坐在堂中生闷气的薛縚,薛崇一得了其父叮嘱,倒也热心,回到家准备一些时货礼品,然后便直往尚善坊薛王宅去。

  薛王作为当今圣人少弟,地位尊崇,其坊邸中也是日日具宴、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薛崇一作为薛王的女婿,登门拜访自然也受到了薛王家奴的热情欢迎,直接将之引入邸内客堂当中。

  此时薛王正在家中欣赏歌舞,已经有些醉眼惺忪,眼见女婿登堂作拜,当即便笑语道:“来人给薛郎斟满美酒,三杯之后再来说话,勿使其惜量自醒、暗笑我等贪杯忘形!”

  “孩儿谢大王赏!”

  薛崇一闻言后便也连忙作拜说道,跪在薛王席前连饮三大杯美酒,这才在仆人搀扶下有些踉跄的入席坐定下来。

  薛王家乐舞自是赏心悦目,唯一比较遗憾的就是客席中并没有什么名重一时的宾客,只是薛王家几个儿郎与薛崇一这样的亲友,然后便是几名伶人奴仆恭立一旁插科打诨的活跃气氛。

  这样的情况,谁也不敢深究议论,早年间不少周游王邸的时流先后获罪流贬,也让时流对于出入诸王藩邸心生警惕,日常的交游也都能免则免。

  薛王等虽仍富贵荣华,但实际上日常的生活与交际也都乏味的很,有什么闲余的趣意便都投入到了声色享受之中。

  薛崇一在席中陪着丈人一边饮酒一边欣赏舞乐,心里则还惦记着父亲的交代,趁着堂上伶人一曲奏罢、新的表演还未开始,他便故作疑惑道:“连日登门,怎不见红绡作舞?”

  堂中薛王几子闻听此言后脸色都微微一变,坐在最近一个便笑语圆场道:“薛姊夫是醉了,满堂歌舞难道还不入你眼?”

  “她近来艺疏,少习新舞,故不让其在人前露丑。”

  薛王自有几分不满,但还是给了女婿一点薄面,随口敷衍道。

  “原来如此,我还道红绡是因家事所扰,无心作艺呢。”

  薛崇一又故意作态说道,等到薛王等好奇望来,他才又说道:“我听太常官说,新任协律郎于寺署之内大用官威,频频刑罚太常乐人,已有多人受罪,包括这红绡家人……”

  薛王听到这话后眉头便渐渐皱起,他口中沉声说道:“红绡她耶受罚时,难道没有讲清与此有几分牵扯?”

  “讲了,但却受罚更重,那张岱竟要将之除籍!”

  薛崇一见薛王已经动了怒,当即便又开口说道。

  “竖子岂是惩治乐奴,分明是在羞辱寡人!”

  听到这里后,薛王当即一脸愤怒,劈手便将酒杯摔在地上,口中怒吼道:“全都滚出去!”

第318章 黄狮子舞故事

  薛王大怒,一场家宴只能不欢而散,诸子惶惶告退,薛崇一这个始作俑者在将消息传递过来之后,便也谨遵其父叮嘱、未言其他,匆匆告辞而去。

  薛王自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之前因其内兄韦坚一事已经对张岱有所不满。不过彼此地位相差悬殊,加上圣人本身不喜他与妻族内兄过往密切,所以薛王将这一份厌恶只是隐而未发。

  如今心中的怒火再被女婿给勾动起来,薛王不免便大动肝火,随着情绪稍微平复下来,他也开始思忖如何报复一下这小子。

  “薛郎还在邸中吗?”

  薛王第一时间还是想到了亲家薛縚,其人担任太常少卿,正是那张岱的上司,而薛崇一既然来告此事,薛縚必然也知,一事不烦二主,让薛縚帮忙报复一下张岱这小子,正合其宜。

  “启禀大王,薛郎已经告辞离开了。”

  听到侍员的回答,薛王顿时便皱起了眉头来,只觉得薛崇一这小子当真没有眼色。

  若薛崇一还在这里,薛王随口吩咐一声,让这小子回家转告其父,事情就妥善安排好了。

  可是如果薛王主动吩咐家奴前往告知此事,一则无疑是欠了薛縚一份人情,二来也显得薛王自己心胸狭隘、小题大作,为了区区一个优伶奴婢的家人而大张旗鼓,不免有损王仪。

  但若是不通过薛縚,薛王一时间还想不到该通过什么途径去教训一下张岱。彼此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除了一些宫廷宴会场合,基本就接触不到。

  要是通过权势手段进行打击报复的话,薛王虽然身份尊贵,但眼下仅仅只是担任一个司徒的虚衔。纵有一些王府佐官,不过是望朔来拜,止步前庭而已,彼此并无什么频繁深入的交流。

  就算是想下令让王府为官们入坊去将张岱抓来,但张家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家,一旦因此打闹起来、引得时流瞩目,甚至朝廷都有可能会借此契机将他府上仪卫再给削减一番。到时候非但报复不成,反而会大大的丢脸。

  于是在思忖一番之后,薛王便发现他一怒之下也就只能怒一下,实际上并没有手段和能力对张岱做什么。

  这样一个情况不免让薛王更加愤懑,心情变得加倍恶劣,忿忿饮下几杯酒之后,他便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要么薛崇一再登门时将事情交代一下,要么就等到宫廷宴会再遇到张岱时,对其怒斥一番。

  薛王这里准备先把事情放在一边,可是其他人却不像他这么从容镇定,尤其是那个受到惩罚的雷四宝之女、舞女红绡。

  这舞女很快便也知晓了家中亲人所遭遇的变故,当即便哭哭啼啼的来到薛王寝居乞求出手相救:“奴自知不应以区区家事滋扰大王视听,唯身心俱为大王所有,举目所望不见天下、唯见大王!

  奴不过花圃中一株杂草,唯得大王恩露施洒才得几分颜色。身属贱籍、性命卑微,如若不得大王垂顾,虽轻风细雨,亦是折叶摧花之祸!

  奴之老父一介伶人,更不敢有行凶作恶之念,平生所计便是报答大王恩泽,除了供艺太常,便是在家调教女儿,盼能再得荣幸进悦大王。

  不意如此小心翼翼,仍然不免陡遭横祸……大王若不救,奴之一家危矣,拙父愚母,死亦不惜,唯所调教女子,已经几度夸口欲献为大王禁脔,若为俗夫掳去,奴之一家罪大也!”

  这女奴自知所谓得宠,不过是薛王一时间贪享自己这一身色艺皮肉,归根到底只是一个玩物,纵使乞求也不敢直言其事,只能如此婉转求情。

  薛王虽然心情正烦躁,但他近来正痴恋这女子,如今又见其哭的梨花带雨、让人垂怜不已,心中的保护欲也被大大激发出来,于是便又对这女子说道:“你也不必哭哭啼啼,给此门中增添晦气。事我既知,便不会坐视不理,且归去安待,早晚要你一家团聚。”

  虽然将这女子打发走了,薛王心内还是没有太明确的思路,他想了一整晚,到了第二天才招来府员吩咐道:“你且代笔修书一封致于张燕公,着他告诫其孙张岱休得再胆大妄为、自找麻烦!”

  府员提笔疾书,很快便写成一封信件,可当呈给薛王阅览时,薛王对其措辞又有些不满:“再写一封,措辞再严厉一些!天子之弟竟为竖子刁难,岂有此理……这一句不要写!再改一改……”

  这一上午的时间,就在薛王不断的挑剔和犹豫中过去了,而地上已经抛了几十张被丢弃的废纸。

  到最后薛王想的头都大了,还是没有总结出让他态度满意的书信,索性便又换个思路道:“不必再与张说书信,直接写给太常崔日知、不,他与张说情义非凡,若以别辞推脱,写给韦、薛……罢了,再招薛郎来!”

  末了,薛王还是决定再麻烦一下丈人薛縚,让人直接去将女婿薛崇一再唤来家中。

  时间很快来到下午时分,女婿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侄子,汝阳王李琎与邠王子李承宁联袂而来。

  “你两个不在坊中聚会游戏,怎么有暇来此闲游?”

  薛王尽管有些心烦意乱,但还是在堂中招待两人。

  “看来阿叔是埋怨晚辈少致礼数、不够恭敬。”

  汝阳王闻言后便笑语打趣道,一旁的邠王子李承宁便也附和道:“来日一定要多多叨扰薛叔。”

  邠王李守礼乃是章怀太子李贤之子,与睿宗一系也是近亲,但是宗枝有别,各有齿序,又为了表示亲近关系,便各以王号加称谓相称。

  薛王闻言后也只是笑笑不再多说什么打趣的话,而汝阳王察颜观色、见其神态不够自然,便又笑问道:“观阿叔辞气浮躁、似是有事萦怀?”

  薛王本来不想在晚辈面前说这些有失体面的事情,可当看了汝阳王一眼后却又不免心内一动,稍作沉吟后便点点头说道:“花奴眼里倒是不俗,我确有一事烦恼,你既来问,便需拿个主意来为我排忧!还有二十五郎,你也竖耳细听,拿出你们少年心态来为我参详!”

  接下来他便将让自己烦恼的事情讲述一番,然而汝阳王在听完之后,却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一边笑着还一边望着薛王说道:“阿叔当真仁义深情、多愁善感!所赏者不过那伶人色艺而已,竟连其父母家眷吉凶处境都操心起来。府邸内外千数人等,若都如此用心,也着实是心累啊!”

  薛王被侄子如此取笑,自是有些羞恼,不过这汝阳王就连当今圣人都欣赏不已,更是宁王心头爱子,他也免不了要给几分面子,闻言后便叹息道:“花奴休得嘲讽你叔,我自有一颗仁爱之心,倒还不至于普施于奴婢。

  只不过这张宗之着实让人难忍,可恨者又岂止此事!此徒屡屡相挑,我都大度忍耐,不意他竟变本加厉。花奴也不必笑我心胸狭隘,难道你就无怨城北徐公?”

  汝阳王闻听此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显然也是想起了去年年终宫宴上的事情,他略作思忖后便又望着薛王说道:“那阿叔打算何以报复?”

  “我就是因此烦恼啊,若以此事发难,难免会被时流恶嘲以小题大做。但此事又着实难忍,正打算喝令他家长、上官严厉管教一番,打杀一下他的骄狂气焰!”

  薛王又叹息说道。

  汝阳王闻言后却摇起头来,并不认可薛王的想法:“此徒巧言令色,以声言邀宠是他所长。诘其亲长,纵然被迫训责,不过小惩而已,难以消人所恨。此类狂徒,应当系之事内,再以国法教之!”

  “花奴可有计策?”

  薛王听到这话后,顿时一脸期待的望着汝阳王。

  “阿叔你未掌礼乐,内中诸事并不确知。我耶司职太常数年,其中人事我也颇有所闻。故岐叔门客王维‘黄狮子舞’旧事,阿叔仍记否?”

  薛王于诸兄弟当中尤其的不学无术,因此汝阳王言中对其也不是很恭敬,不过相处起来倒也随意。

  听到汝阳王此言,薛王当即眸光一亮,旋即便连忙追问道:“所以花奴你打算诱使那张岱排演禁舞?这计固然是好计,但事你却只知其一,四兄旧年也是为此受累不轻,门客尽散,晚景落寞……”

  “事既有先例,当然不可能由你我下场。不多久便是夏至日,除了有事方丘,届时都下应有大酺以贺,内外广有歌舞会演。这张岱有文辞之才,岂能按捺得住?正所谓善游者溺、善骑者堕,使人略加挑诱,其必入彀。”

  汝阳王讲到这里,也是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旧西凉有献《凉州》大曲,为我耶奏以商调夺宫、是播乱倒逆之调,故封而不演,唯民间小遍杂曲相传。其若贸然启封,自有御史深诘其过,使其卖才获罪、远谪边州!”

  “此意甚佳、甚佳,再细参详参详,务必将此徒逐出都畿!”

  薛王闻言后也是大喜,他见一旁李承宁只听不说,当即便又皱眉道:“二十五郎你也是聪慧少年,你又有何妙计进我?”

  李承宁瞧这叔侄俩凑在一起谋划害人,只是谨慎的摇头不语,而薛王很快便也对他没了兴趣,又兴致勃勃的跟汝阳王讨论起来。

第319章 邠王讨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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