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221节
这样一个结果,还真的跟张岱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将这件事捅到圣人面前去,往小了说是他作为一个消费者在进行维权,并且还在维权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阴阳合同的问题。
往大了说他作为一个供奉近侍官,在察觉到朝廷对于赃物处置的程序中有此漏洞,进奏朝廷希望修补漏洞,从而强化司法过程的公正和清晰度,帮助朝廷挽回损失,这也是一个正臣、直臣该做的事情!
而且抛开了圣人那点小心思不说,张岱也觉得应当树立这么一个典型出来。
唐代职权滥用的问题本来就非常严重,而子弄父权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常见的现象了。诸如姚崇在长安担任宰相,他的儿子们在洛阳卖官鬻爵。宋璟乃是清直的典范,但是他的儿子几乎没有一个好东西。
还有之后上位的宇文融,同样是因其子贪赃纳贿甚巨,从而再次遭到贬谪。一直向宰相冲刺的卢从愿,则因其子高价卖粮给官府遭到御史检举,从而断绝了拜相之路。
这些大唐的官二代们,他们自小生活在权力中心当中,所见到便是父辈弄权作威的事迹,耳濡目染之下将此当做寻常,自然而然的加以模仿。
可是他们却又没有相匹配的阅历与能力,尤其没有相应的权势,自然便将主意打到父辈所掌握的权力上来。
他们的行为轻率莽撞,目的与手段有时候都浅薄的可笑,因此累及父辈,乃至整个宗族都为之覆灭。
源洁为什么敢搞这些事情?并不是因为他蠢,而是因为时代风气如此。
他们自然而然将父辈所拥有的职权当作家族本身所拥有的资源,任意的进行使用,并不是源洁一个人在这么干,而是他们小圈子的一种风尚和习惯。
此番源洁因为任意插手京兆府的事务而遭受极刑处置,想必能够惊慑住一部分官二代们一段时间。张岱在上书奏事的时候倒是没有设想过此节,但既然产生了这样的效果,倒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
这些官二代们随意的染指权力,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这权力本身并不是授予他们的,他们也天然的没有要为权力来源负责这种基本的概念,权力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种刺激又上瘾的玩具而已。
事情经过一天的发酵,已经彻底的在畿内传扬开来,而今天早上所下达的针对源洁做出判决的敕令,则更加的震惊时流。
在敕令下达之后不久,便有众多车马队伍向兴庆宫而来。尽管今天不是大朝之日,但是聚集在宫门外的畿内王公贵族们较之大朝时都不遑多让。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清醒认识到圣人所表露出的意图,而就算有人看到了这一点,也会因为利害关系过于密切而不得不硬着头皮赶来兴庆宫参见圣人,企图劝说圣人能够收回成命、从轻发落。
不过这些人往往都已经脱离时政中心很久了,并不能清晰的审时度势。至于一些真正身处时局核心之人,则就不会如此骚乱盲动。
就拿昨天事发后不久便跑来兴庆宫翰林院对张岱大加斥责的宇文融来说,当源洁的判决被下达之后,他反而没有再露面于此。倒也不是为了避嫌而做缩头乌龟,而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此番源乾曜被调职闲置、其子源洁则处以极刑,给势头正猛的宇文融造成的打击不可谓不小。
虽然说他早已经脱离源乾曜而独立发展出一套自己的人事体系,但他跟源乾曜的关系也过于密切。若被有心人加以纠缠混淆,哪怕不能将宇文融完全的拖下水,恐怕也会将他排除在下一轮的中枢权力分配之外。
所以宇文融也根本没有精力去管这些事情,他必须要想方设法加强自己对时局的重要性,从而降低被排挤出局的可能性。
那些蜂拥来到兴庆宫外的王公贵族们,大部分都没有获得圣人的召见,只能各自悻悻而去。但也有人徘徊在外、屡屡求见,心情可谓是非常急切。
张岱已经留直数日,本来打算今天去太常寺转一转然后便回家去,听到这一架势后心里也是不免直打怵,看样子自己日后出入还得更加小心了?
他自己固然问心无愧,但也保不住会有一些人将此归罪于他,毕竟如果他不上奏,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源洁虽已宣判,李林甫那里却还没有判决呢,而今对此仍然保持如此关切态度的,无非是他们的亲友,这可都是真正的关陇老钱,长安则是他们经营了将近两百年的老巢!
张岱还在思忖着要不要吩咐家里派更多人来接自己,忽然又有中官来告圣人召自己往花萼相辉楼去面圣。
第349章 宗亲求饶
位于兴庆宫西南角的花萼相辉楼,说是盛唐第一名楼都不为过。
此楼名称取义《诗经》当中的“常棣”篇: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当今圣人命人在兴庆宫中建造此楼,是为象征其兄弟情义深厚,彰显伦理和睦,花自然是指的圣人,萼则是他那些兄弟们,以萼托花,相映成辉。
到了开元后期,此楼经过进一步的扩建,变得更加宏伟气派,而且由于楼宇正当朱雀门前横街,因此盛唐许多盛大的典礼都在这里举行,也使得这座楼宇被盛唐诗人们频频的加以描写和称赞。
如今的花萼楼倒是没有之后那么气派,规模要比一旁的勤政楼还要小得多,本质上只是一个宴请宗亲贵族、欣赏歌舞表演的一个殿堂场所,还没有与朝廷大典联系起来。
张岱来到这里时,先在宫外等候片刻,过了一会儿才被召入正殿旁的一座侧殿当中。
入殿后,首先看到的便是高坐于殿堂御幄当中的圣人,而坐在殿中下首的一个是身着道装的中年美妇,也是当今圣人的亲妹妹玉真公主。
再往下则是身着紫袍的一个年轻人,脸上一副做作的严肃姿态,赫然是张岱的叔叔张垍。而坐在张垍一旁的,同样是一个身穿紫袍之人,只是年纪要大得多,则是李林甫的堂兄、小李将军李昭道。
看到这一阵仗,张岱大约明白了是什么情况,估计是李昭道动员人脉关系来向圣人求情,希望能对李林甫从轻发落,别像对源洁那样也送去东市咔嚓了。
只不过皇帝是个什么意思,召自己过来又是为何,张岱却还不甚明了。眼下他也顾不得仔细思索,先是趋行入殿向皇帝见礼:“臣张岱叩见吾皇至尊,惶恐顿首以待圣训!”
“张岱且免礼,今日召你至此,是有几事垂询,你要从实作答。”
圣人语气寻常,也听不出有什么特殊的情绪变化。
张岱先是恭声应是,待到起身之后,又依次来到玉真公主和张垍席前分别见礼:“见过玉真仙媛、阿叔。”
玉真公主早先还出手帮过张岱,对他态度也很是和蔼,微笑颔首以应。至于张垍则就有点装了,一副尊长姿态的在鼻腔里喷了一口气,便算是回应了,都没转眼看上张岱一眼。
圣人对这位新女婿似乎是很满意,只是嘴角微微泛笑的看着这一幕,待到张岱向几人见礼完毕之后恭立殿中,他才又开口问道:“李大夫今日共仙媛、卫尉一同入宫请见,是想问他门中从弟李林甫所犯事情。此事既由你启奏,自当由你告于李大夫才最详细。”
说话间,李昭道也连忙避席而起,先向圣人作拜道:“臣身蒙国恩、悠闲颐养于户,本非事中之人,岂敢擅问国事!唯今堂弟受羁刑司、事悬未判,臣等家人亦惶恐不安,盼能察其罪实而后恭请议赎,以正国法、肃视听、儆效尤。”
“李大夫此意甚佳,张岱你便于此将事情向大夫详述一番罢。”
圣人闻言后将手虚抬一下,然后又对张岱说道。
张岱这会儿大体是明白了圣人的意思,因为李林甫的家人请到玉真公主和张垍出面,圣人大概也有些抹不开面子,所以才让张岱过来将事情表述一番。
至于圣人内心是何想法,大概是既不会像对源洁那样从严惩处,毕竟源洁是被当做杀鸡儆猴的工具处理的,而李林甫则的行为性质则还没有那么恶劣,所以才没有和源洁一同惩处。
但大概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而是仍在斟酌思索当中,结果就被自家亲妹子请托过来,搞得他有点难办。
在将这情况捋顺之后,张岱便一边思索着一边对李昭道说道:“李大夫有此关心,亦人之常情。令弟李林甫日前经源洁……”
交代案情这一节倒也无需做什么什么修改,李林甫这就是证据确凿的经济罪。
张岱猜测圣人犹豫的原因,还是在想该要怎么定罪与追赃,毕竟眼下朝廷财政状况实在不怎么好,而且开销还在逐年增加,所以圣人对于钱财事宜也就比较敏感。
“唉,说来惭愧。先人置业以供子孙巢居、繁衍生息,户中子弟渐多却多不成器,于事未能立大功以报国,于家未能善治业以丰用。男女百口唯恃祖荫,房室未增、子女愈繁,俯仰屈伸俱难,宅居难得清静,遂使十郎有置业别居之想……”
待到张岱将案情讲完之后,李昭道便一脸惭愧的垂首叹息道。
张岱闻听此言,也不由得暗叹一声。真的是要在世上混,没有一张厚脸皮是真的不行。
这位小李将军虽然出身宗室,且才名颇高,只不过官途不甚显达,甚至都不如李林甫这个堂弟在场任官之显贵,一直到了扈从封禅时才因宗室身份而获赠银青光禄大夫的三品散阶,但也并没有在朝任职。
原本张岱还猜测可能是这位小李将军淡泊名利、不善钻营,自有一份艺术家的清高,但听他一番话大半都是诉苦,避重就轻的想要为李林甫脱罪,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也很是入戏。
当然,如果李林甫不是花了几千贯就买到平康坊上百亩的豪宅,小李将军这一番说辞无疑更加有感染力。你们家人口多住不下所以才要再买宅邸?你们家人多大脸多大屁股,动辄就得上百亩地来安置?
张岱心里吐槽,嘴上却没说什么,而小李将军见他不接话,于是便又开口道:“十郎所犯国法,我也羞于替他狡辩,但听说他在事中还有冒犯张协律处,请张协律你体谅他宦游江湖、新归人间,难免人事生疏,我这里代他向你致歉!”
嘴里这么说着,李昭道便举手向张岱作揖。
“李大夫何须如此!”
张岱见他如此,当即便闪身避开,对方刻意摆出如此谦卑姿态,可他要承受了,那事情性质可就变了。
他这里刚刚闪身避开,还没来得及开口回话,张垍已自席中站起身来,皱眉望着张岱说道:“我听说六郎你也是要置业平康坊中,才与李大夫之弟发生纠纷?你父宦游在外,家中还有年长的祖父母、年幼的弟妹,且又不是没有屋舍安身,何必急于邸外置业!
若是因此与人起衅,则更大大不该!李大夫不只是宗家名宿,更是与你祖父坐论道义的世道名流,如今屈尊致意,何事纠纷,都可笑释了!”
张岱听到这话后,便忍不住瞥了一眼坐在殿堂中的圣人。玛德我就说你家血脉是真有毒,虽然我叔叔这货早前脑袋就不太灵光,可是刚跟你闺女结婚这不到一年,脑子直接特么给吸的干干净净了!
张垍这里话音刚落,一旁的玉真公主也微笑开口道:“张岱小子贤声清誉,我常常有闻。知你是一个重情尚义的出色儿郎,若真有什么意气梗阻、难作人情,今日我来为你说和。
李大夫近来为我道观题绘厅壁,已经甚是劳神,见他近日又为家事吁叹烦忧,更加不忍。所以共他来此消忧解事,你肯不肯给我几分薄面?”
张岱听到玉真公主这么说,又是不免暗叹你跟圣人真不愧是一个妈生的,都是这么热心肠的想要给人解事!
他叔叔那个糊涂蛋他可以不理会,但是玉真公主都开口了,他却不能不正面做出回应。
于是迎着几人目光,他便又正色说道:“若说小子与李林甫有怨,确也属实。往年其因我远谪山南,数年乃归。许是因此衔恨颇深,故而伙同源洁于京兆府作弄奸计,以平康坊十七亩地约欺诈我五万余贯钱……”
“竟有此事?”
玉真公主显然知事不详,闻听此事后当即便皱起了眉头,而一旁的张垍却猛地瞪大眼,一脸难以置信的惊声道:“你哪来那么多钱?”
李昭道对此则似乎早有准备,脸上也没有露出太意外的神情,当即便开口说道:“今日入宫,一为恭伏国法,二为消解仇怨。事情我虽不确知,但张协律既然敢言于圣人当面,我相信你所言不虚,归后哪怕倾尽家私、必也偿还此债!”
闻听李昭道此言,玉真公主眼中不由得闪过几分波澜,而张垍更是神情激动的盯着张岱。
他娶了公主,在外身份地位虽然提上来了,但在家里还是那样,他老子有什么大事要事都不会跟他通气,反而拉着张岱这小子商讨阴谋,就拿这几万贯钱来说,他是完全不知此事!
殿堂上的圣人听到李昭道不审究竟便直接应下这一钱债,眼睛微微一眯,旋即便将视线望向了张岱。
“李大夫误会了,下官之所以进奏此事,并非是为一己之私怨,而是为国事之盈亏而作计量!李林甫或是对下官深怀怨恨,下官却并未将其置于心怀。之所以知此奸谋,还是自京兆府案卷中审得。”
张岱望着李昭道沉声说道:“李大夫欲为亲人化解忿怨、一掷万贯在所不惜,这一份情操着实令下官钦佩。只不过,下官也有一二心意要表于大夫,但能补益国事、敬报吾皇恩用,下官亦奉公忘私、耿介不屈!”
第350章 华山之志不可屈
“谁人不许你敬报皇恩、奉公忘私?说的是这几万贯钱债,如何结下,又应当如何化解!”
张岱这番话固然说的掷地有声,但却也浮华空洞,让人不明所以,故而他话讲完后,张垍便皱眉说道。
他既是张岱的家中长辈,同时也是新晋的皇亲国戚,当然也想通过顺妥解决这一桩纷争来体现出自己在此之间的存在感和价值。所以当小李将军求到公主府上来时,他没有多想便立即答应了下来。
你可真是个大沙雕!
张岱白了一眼张垍,心里不免暗想还不如让张垍替源洁去死,既能给对手保留一个猪队友,还能消灭自己阵营里的一个铁废物。
别管当下是个什么状况、事情有怎样的内情,你在圣人面前硬掰饬这几万贯钱债、你想干啥?你特么还想让你老丈人帮你暴力催收啊!
尽管心里对张垍多有吐槽,但如今这家伙已经荣升在圣人家菜园子拱白菜的猪了,张岱总也要在圣人面前给其几分面子。
“阿叔只知其一,钱债只是小事,我何以遭其欺诈才是事实根本!”
张岱先是敷衍张垍一句,然后才又望着李昭道说道:“下官事兼诸处,需勤走几大内之间,因恐贻误皇命,所以在请示家中祖父之后,于平康坊置地造屋。所买十七亩地,源洁作价五万七千余贯。
而下官置地之后才知令弟李林甫得坊邸余地近百亩,用钱五千余贯而已。差价之悬殊,实在是令闻者惊悚!是故下官据此以奏,希望朝廷能以此事例为诫,尽快更新刑部治赃令式,以挽救国法之溃堤、截流国财之漫滥!”
“这、这……那平康坊宅邸,怕是不当此价。张协律你阅历未深,遭人欺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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