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250节
第397章 公廨本钱
张岱见孟浩然有些紧张,当即便微笑说道:“不妨的,那赵员外来访若是公务,我大父近来连日当直南省,他有事直诉即可。若为私事,我不过一个家中少徒,更是无从应之。”
孟浩然听到这话后,心情这才放松几分,他倒也不觉得那赵员外是专程来造访张岱的。
毕竟张家还有两代人正活跃在时局中,张岱作为其家族第三代,纵然才情富丽、时誉颇高,怕是还没有资格到前台来交接时流。
不过张岱随口便拒绝这样一位当朝显官的拜访,也显示出其世家公子的底气与率性,宁肯招待自己这个全无出身的闲人,都不与堂堂考功员外郎交际。
从这一点而言,张岱倒是比其叔父张垍更加的洒脱率性。
孟浩然日前也常常从游那位张卿门下,最开始是觉得这位张卿广宴宾朋、雅重士流,但往来次数多了,也能觉出张垍名为爱士、实则沽名,并不以才情待士,而是以势利量人。
他这里心中还泛着思量,刚才那名张氏门仆便去而复返,又对张岱说道:“那位赵员外着奴转告六郎,他近日都可来访,六郎几时得暇召见俱可。又或六郎几时当直,他可入司访问。”
孟浩然闻听此言,脸色又是一变。他刚才还觉得这赵不为应该是来拜访张家大人,现在听来正是来拜访张岱,而且态度还非常的殷勤。
然而接下来张岱的回答,却更让他大吃一惊。
张岱听到那赵不为还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当即便皱眉说道:“你去告那赵员外,朝廷所以分设百司以置百官,便是为的各司其职、各有所专。我既不是他选司上官,也不是宪台御史,他也无需将其职事来诉于我。我在职处置案事,在家招待亲友,请他不要再来纠缠。”
张岱跟这位考功员外郎也并不怎么熟悉,其人如此急切来见自己,他能想到的可能就是对方估计是因前日他和进士们的游戏,赶过来探听一下口风。
前日那件事情,在普通人看来不过一场文学游戏而已,但是在有心人看来,却是一个可以直接肃清一下选司的契机。朝廷花费不少人力物力所举行的科举考试,结果选出来一群进士在曲江被反复打脸,这特么算怎么一回事?
如果没人追究,事情也就就此揭过,如果有人追究,那吏部就必须得交出一个负责人出来。而考功员外郎作为省试主考官,必然是难辞其咎的。
张岱当时是被看热闹的群众们赶鸭子上架,自然没有那么周详的思虑,至于后续他爷爷会不会借此围猎一批实权岗位捏在手中,眼下祖孙俩也还没来得及沟通。
这个赵不为是在严挺之升迁之后继任的考功员外郎,开元十六年、十七年科举都是其人所主持的,都没有选拔出什么出色的人才。所以这一次被洗牌换下去,其实也不算冤枉。
他又将门仆打发出去之后,转头再往向孟浩然,却见孟浩然眼神有些呆滞,便开口问道:“孟山人可有不妥?”
“无、没有。”
孟浩然听到这问话后才回过神来,忙不迭举起茶杯浅啜一口以掩饰尴尬,旋即才又小心说道:“六郎主事乐司又兼职供奉,身兼数事又常有时流慕名来访,想是公私繁忙,就连选司都求见不得。某今有幸,得列宾席。”
“孟山人这么说,那就见外了。职事固然繁忙,但既然在家闲处,所谓繁忙也只是不愿见人的一个借口罢了。日前所托请山人走访山南名茶,山人为此奔波劳累,我还未致谢。总算等到山人入户来见,哪容闲人干扰!”
张岱闻言后又笑语说道。
孟浩然闻听此言,不免越发惭愧。他入长安以来,也略染势利习气,省试前后少有登门来此,倒是在卫尉张卿家中常有往来,希望能在省试中获得一定的提携帮助。
可是现在看来,他怕是拜错了庙门啊。卫尉张卿那里固然宾客盈门、非富即贵,但却鲜少势位中人。反而张家这里,科举考官殷勤求见却被张郎拒于庭外。
张岱本来还想跟孟浩然探讨一下诗文,但见其变得有些沉默,估计又被那考官来访勾起伤怀。
他略作思忖后,便又向孟浩然笑语道:“孟山人此番去国,可有什么要事打算?”
孟浩然听到这个问题后又叹息道:“屡试不第、心灰意冷,倒也并没有什么要事规划,打算诸处闲游一番。”
“既然没有什么要事,山人可愿再留京年余。我这里有些许事务,正不知托付何人……”
张岱听到孟浩然也没什么正事、打算做个街溜子,当即便说起自己要建造茶园的事情。
京南近郊这里还没什么谱,张岱打算扩大一下挑选的范围,可是他这里抽不出太多的时间在关中各地游历,想要请孟浩然帮忙游走挑选一下。而且孟浩然乡籍山南,家里本来就有茶园经营,若能将他留下帮忙筹建茶园,自然事半功倍。
孟浩然入京是来求功名的,结果却屡试不第,长安对他而言真可谓是倍感屈辱的伤心地,一刻都不想多留。尤其张岱挽留他也没啥好事安排,想要种茶的话他回山南去种多好!
可是在听完张岱的话后,他却鬼使神差的点头应下:“六郎对我多有勉励,可惜我未能遂此寄意。既然仍不嫌弃我这闲废之身,我自当为六郎妥善处置事宜!”
听到孟浩然答应下来,张岱也是高兴得很。他当即便要吩咐家人置备酒食,欢迎孟浩然的加盟。不过孟浩然之前已经盘算好要离京,甚至都雇好了驼队,这会儿又不走了,当然还得安排处理一番,于是便先婉拒,约定晚间再聚。
张岱一路将孟浩然送出家门外,并安排两名仆员跟随前往,去将孟浩然的行李从旅馆搬来自家。
他这里刚刚返回家中,门仆再报又有客来访,乃是帮他建造宅邸的工头陈东。
“六郎,发生了一些意外……”
陈东脸色有些憔悴慌张,被引到张岱面前后便连忙垂首道:“昨夜工人们遭金吾卫执拿,至今还没有放出,下官实在不知何处求诉,只能来求六郎……”
“金吾卫为何要执拿他们?”
张岱闻言后当即便皱起眉头来,甚至下意识怀疑这些人莫不是受到自己招事儿的体质连累,因为给自家造宅子而遭到了刁难?
陈东一脸苦色的说道:“下官也并不确知,只从里正口中探听得知仿佛是公廨本钱事……”
“公廨本钱?不是早年间便已经悉数罢止?”
张岱听到这话后顿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满脸疑惑的问道。
所谓的公廨本钱,便是官营的高利贷,朝廷诸司各置本钱,以捉钱令史将此本钱或经商或放贷以收其利,将此利钱以充官俸、食料之用。
一般公廨本钱主要是放贷给商贾富户,算是一种对商贾群体的剥削。而那些匠人都是长征兵,其家人也都附籍州县,并不属于公廨本钱放贷的目标。
更重要的是,公廨本钱因为扰人而甚是不便,早在开元十年便被废止了,怎么现在金吾卫又因为此事而捉拿那些休沐回家的长征健儿?
陈东对此也是语焉不详,只是有些紧张的说道:“昨日群徒本待上工,忽有金吾卫入坊将群徒执拿而去。下官各处奔走探问也未得究竟,今早里正又入坊催缴积债,下官怕自身也遭执拿,未敢入前细问,只能来告六郎……
群徒业已受惠良多,本不该再以此事滋扰。六郎若无暇问,下官也不敢再扰,只是不知此事几时能了,为保工期,须得另择工匠来事。日前先支的赏钱,只能留待事后再作归还了。”
“这都是小事,先弄清楚这些人因何犯事再作计议。他们坊居何处,你先引我去看一看。”
张岱见他愁眉苦脸的模样,便先摆手说道。
他也没有将事情大包大揽上身,只是有些好奇内情究竟是怎么样的。
起码这些人连日用工下来勤恳认真,让张岱对他们的印象很不错,也不相信这些人会是作奸犯科之人。如果并不复杂的话,倒也不妨帮上一把。
陈东闻听此言后,顿时也是面露惊喜,当即便作拜于张岱面前,连连叩首道:“六郎当真仁义无双!群徒受恩已深,此番若再得救,一定竭力报答!”
第398章 长安城南
长安城的城内布局有东贵西富、南虚北实的特征,达官贵人通常都居住在城东,这里地势相对更高,居住环境也更舒适。城西则以西市为中心聚集着大量的豪商富贾,万贯之家都比比皆是。
大内皇城、百司衙署位于城北,所以民众们也都乐于安家在城北的坊曲。城南尤其是城池的西南方位,因为远离城池的核心区域,虽然也坐落着众多的坊曲,但住户却是不多,安家于此的也多是贫寒民众。
陈东所介绍的这些匠人们,便居住在长安城西南方的通轨坊与归义坊之间,这里几乎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城中最偏僻的地方了。从张家所在的永乐坊到通轨坊去,路程便长达十多里。
十多里的距离,放在幅员辽阔的大唐帝国算不了什么,可是放在大唐的国都长安城中,那就是迥然有别的两个世界。
长安城实在太大了,张岱自开元十五年秋随从圣驾来到长安做官和生活,便鲜少履足朱雀大街以西的区域,更是不曾深入西南方这一片坊曲。
过了朱雀大街西行两坊距离之后,街道和坊曲就明显变得萧条起来了。道路变得坑坑洼洼,街道两侧的排水渠也多有壅塞,不乏污水溢出,在街道上形成一个个的水坑,使得街道上都弥漫着一股酸腐的气息。
这里的坊曲坊墙也都十分低矮,土夯的围墙多有坍塌,可以直接看见坊中情形:歪歪斜斜的巷道、破破烂烂的民居,还有大片的闲废土地,甚至还有人在坊里就直接扶犁耕地、翻整出一片片的农田。
虽然是在城中,但是这左近坊曲瞧着要比城外还要更加的破败一些,毕竟在城南郊区还存在着许多规模不小的园墅,无论建筑还是景致都要比这里美观的多。
“这里便是通轨坊了,向南是归义坊!”
前方带路的陈东指着坊门都已经坍塌的坊曲,回首对张岱说道。
张岱一行鲜衣怒马,行在此间分外醒目,同时也显得格格不入。一些坊人视线都被吸引过来,神情警惕的望着他们一行,眼神多有不善。
“官家子,滚出去!此间无闲地……”
张岱策马向坊门处行去,忽然斜里一土块直向他掷来,他侧身避开这袭击,便见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半大小子正指着他一脸愤怒的喝骂。
“狗崽子,老实些!这位公子不是来圈地造园,是来救你耶兄!”
陈东见到这一幕当即便脸色一沉,指着那用土块袭击张岱的小子便喝骂道,旋即便又望着张岱一脸尴尬的解释道:“此间坊地多半无主,偶有畿内贵人因喜僻静,来这里圈地造园。一些本来居于坊里的坊人便被圈占捣毁,坊人惊疑,畏见贵人。”
张岱听到这话后才缓缓点头,抬手召回了策马入前去要教训那小子的丁青,而那小子在见到陈东后,本来倔强愤怒的脸庞转为悲伤,嚎叫着走上前道:“姑父总算回来了!那些街徒好恶,他们把我耶带回的钱全都搜走,还抓走了我阿姊……”
陈东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又是一变,当即便又怒声道:“他们以何罪名拿人!”
“他们说我家盗使了利钱,前后要补上十几贯,若是补不上,便要把家人抓做奴婢!”
那小子抽抽噎噎走上来,说的话同样也含糊不清。
陈东连忙将张岱一行引入坊中一处民宅院落里,说是宅院,其实已经非常破败,泥涂的草墙上面新覆着一层修剪整齐的干草,勉强遮头而已。
张岱没想到那些匠人给自家造宅那么用心,自己却都住在这简陋的茅棚中。这自然不是因为懒惰,他们即便有着扎实的筑造手艺,怕是也买不起修葺房屋的材料。
陈东里外转了一圈,只在屋内角落里找到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眼神怯怯的小女童,又行出望着那小子问道:“你母怎不在家?也被捉走了?”
“阿母向南坊皇子冈翻地去了,做到晚能领两张饼。我和阿妹到这还没吃饭……”
那小子又哭丧着脸说道,手里捏着一团不知道哪里挖出来的根须,走到门口一根根往小女郎嘴里去塞。
“去买些吃食回来!”
张岱看到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开元盛世的长安城,回头便对银环吩咐道,他们行来路上倒是看见一处饼铺。
“我这妻兄家实在太贫困,无物招待六郎。请六郎稍待片刻,容某去南坊唤回阿嫂,向她细问究竟。”
陈东内外翻找一番,只从床上扯下一领草席,但也不好直接铺在地上让张岱席地而坐,只能一脸局促的对张岱说道。
“去罢,速去速回!”
张岱摆手说道,待陈东快步离开后,他便在这院子左近逛游一番。
这通轨坊面积不小,但却有过半坊区都是闲置着的,尤其坊中十字街周围更是空荡荡的一片,民居主要分布在坊墙周边。这些宅院基本上都不大,篱墙和木门尚算完整的,已经算是家境不错的人家。
在这坊中东北角倒是有一片高墙围起的园墅,站在外面就可以看到园中错落分布着高大的槐柳树木。而在这园墅周围还分布着几家青砖砌造的院舍,这大概就是坊中的富人区了。
有一条长长的篱墙围绕着这些宅园建筑,将这一片区域与坊内平民区分隔开来,甚至还有几个家奴提杖巡游,不准外间的民众凑近那些宅园。
张岱一行的到来,也吸引了其他一些坊人的注意,不少人站在远处瞧着他们一行人窃窃私语,但却不敢凑近过来。倒是有几个胆大的少年被那些骏马所吸引,壮着胆子走进巷子中来,一脸羡慕的看着那些高头大马。
张岱见状后便向他们招招手,示意他们到近前来,旋即便问道:“昨日有金吾卫街徒入坊抓人,你等知是为何?”
几个少年见到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张岱鲜衣怒马、前呼后拥,多多少少有些局促不安,沉默片刻后,其中一个少年壮着胆子说道:“我若说了,你、公子能不能让我摸一摸那白马?”
张岱闻言后便点点头,示意从人将自己的坐骑拉到近前来,少年见状连忙开口道:“听我阿母说,这些人是盗用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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