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62节
而当视线落在张岱胯下那名驹坐骑时,他眼中又忍不住泛起一丝羡慕,他此番往朔方沿途也从诸牧访寻骏马,但所得几匹都还不如这一匹特勒骠神骏。
“你干的?”
张岱看到姚闳一脸贱笑的模样,心中顿时便有了然。
姚闳也不掩饰自己做了手脚,只是继续笑语道:“你也不必如此怨视我,无非各人技力高低不同。前我遭逐,必尔徒使人所为。今我归来,却闻张氏子为父所弃,急急应试想是要借此免于人事的刁难。
今我当司功曹,不妨告尔,只要我在府一日,你便休想于河南府取解!你大父张燕公故旧无数,或事别州,何不速往他州取解,或能不误日期。”
张岱听到这话,眉头顿时皱得更深。唐代人员流动频繁,诸贡举人的确可以不回乡籍、在别州取解。而这姚闳也恰好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一直拖到河南府解试开考才将他的牒文发还。
眼下圣驾驻跸东都,河南府送解要更方便。而其他各州本来就路途遥远,又因之前暴雨灾害而令道路不畅,所以各州解试肯定也得提前举行才能如期送解。
眼下张岱就算是想往别州取解,也根本来不及了。
既然已经了解事情原委,他便也不再往河南府去,更不会留下来继续听姚闳炫耀嘲笑,当即便转马离开。
姚闳见状笑得便越发肆意,并向着张岱的背影呼喊道:“教尔一计,来年若想于此应试取解,不妨再用力将我使往别处,我也能趁机览胜诸方。不过,你自己须得先免于被选司遣出!”
“姚功曹请放心,你既然不爱畿内风物,去日不远了!”
张岱又回头看一眼这一脸得意的家伙,口中冷声说道。无论自己之后将要如何,他已经决定满足这家伙的愿望,让其继续出游于外。
他虽然不常为恶,但作恶的想法也向来不少,不像郑氏之类满肚子坏水不知怎么挥洒。
诸如趁着月黑风高摸去万安山那里直接刨了姚家祖坟,然后再散播姚闳主持解试取士不公、被河南府乡贡们刨坟泄愤的流言。
如今圣驾驻跸东都,各方前来河南府取解的士子必然不少,而以姚闳的性格想也不能做到公平公正。一旦事情吵闹起来,一些取解不成的乡贡士子必然也要鸣屈,这姚闳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这么做也是损人不利己,无助于扭转张岱当下的恶劣处境。眼下最重要还是想办法获得参加科举的资格,真要搞不定,那再回来刨姚崇的坟也不晚。
回到家后,他并没有把这一情况告诉他祖父。张说这两天状态也很不好,之前还有点装病的意思,这几天却被接连上强度,是真的病倒了。
之前连日暴雨,河南河北全都受灾惨重,这些州县陆续上奏朝廷诉苦,多言封禅用度失调,如今仓邸空空、亟待赈济。
严格说起来,去年张说作为封禅使,主要负责的是封禅礼仪的制定与筹备和人员的安排。至于物资的调度,则就由担任封禅副使的宇文融总筹。
但毕竟事情是张说所首倡,又是总冠名,而且如今还下台了,自然也要承受更多的指责。虽然板子没有打在张说身上,但他在封禅前提拔的官员都陆续被贬。
还有更让人无语的一点,那就是对这些官员贬谪问责的诏书,有不少都是由张均这个中书舍人所拟出。这家伙大概觉得只要能迎合上意就可以万事无忧,挖自家墙角、拆自家朋党那是干的真欢快。
张岱甚至怀疑,之前针对自己明显不合理的授命,估计就是皇帝和当朝宰相针对张均所进行的服从性测试。正因为他通过了,所以才能继续呆在中书舍人的位置上丢人现眼。
搞起人事斗争来,当今圣人真是一把好手。如果针对张说本身继续穷追猛打,无疑会显得圣人凉薄无情。但把一个蠢货放在显眼的位置上由其表演,就能充分暴露出张说后继无人的窘境。
没有未来了,谁还跟你玩?这家贼拆自家台,那要比外人的迫害更猛烈的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说也实在难能在解试这个层面上发挥多大的影响和作用,张岱也只能另作他计。
回到家后,张岱便将近来自己刷题的一些诗赋习作当中的精品挑出来,整理成为一文卷。然后又翻出之前在长安分别时,云阳县主交给自己的那一封信,他准备以此去干谒玉真公主。
他也不清楚云阳县主和这个姑姑感情如何,但想到县主性格稳重、言事有据,既然给了自己这一封信,起码应该能够保证让自己见到玉真公主。
但就算是有云阳县主的书信引见让自己受到玉真公主的接见,他究竟值不值得帮忙也要自身有所展示。
因此在想了想之后,张岱便又提起笔来准备写上一首干谒诗。他那行卷中所收录的诗赋都是应制之作,是为了展示他精于声律等科举所需要的技能,才情上的展现则就比较有限。
“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
略作沉吟后,他在心里默念对不起李白了,等几年你到长安来、哥们儿请你喝酒。
除了李白的这首诗作之外,那硬挺刚劲的柳体字也让张岱略生遐想。
他准备忙完解试便抽个时间跟他爷爷坦白之前代写墓志一事,这种事自己交代总比被发现后被动承认好一点。而且因为他老子那倒反天罡的表现,也让他爷爷近来对他越发的欣赏与期待,这个节点承认时机倒也算合适。
玉真公主在洛阳的住处是安国观,位于洛南的正平坊,距离康俗坊只有一个坊区。张岱将自己的行卷诗作都装在一个锦囊中,又盛装打扮了一番,然后便离家出坊往西边的正平坊而去。
入秋之后,吏部铨选与诸州送解同时进行,各方时流云集洛阳,也让洛阳城变得较以往更加繁华热闹一些。
张岱来到正平坊还没有细作打听,便找到了安国观所在的位置,这道观门庭若市、车马云集,几乎将坊街都给堵得水泄不通,看样子全都是各方赶来干谒玉真公主的士人。
其实往年张说家也有这样的情景,甚至张说本身并不在洛阳,每到选季、洛阳的家里访客也是络绎不绝。可是今年张家却声势大减,就连张岱都要外出干谒,更加没有人去张家触霉头。
他这一身鲜衣怒马的配置还是挺唬人的,来到附近便有人自发的让开道路,让他与身后的仆从通过。
“张六郎也来求见公主,莫非今年便要应试?”
这时候人群中有认识张岱的人忽然喊话问道,张岱循声望去只看到样貌不同的各种脸庞,也认不出究竟是谁在问,只是往那个方向招招手,并没有给以明确回答。
“这是哪个张六郎?是圣人赐名、玉骨不屈的张燕公孙?燕公竟已如此势弱,门下少类还要干谒别门……”
随着张岱行过,旁边传来各种各样的议论声,有的是好奇兼钦佩,有的则就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甚至是嘲讽。一直等到对方递上名帖后顺利进了道观,各种议论声才略有停顿。
他们这些人大清早便赶来求见,结果却被金吾卫甲兵阻拦在外,连日都不得入,然而人家来到便进去。就算张说已经失势,他们仍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安国观中同样也有士子闲游吟咏,张岱眼下却没心情去交际会友,他递上自己的名帖获准入内,然后又将云阳县主的书信递给一名导引的女冠、请其进于公主。
他在前庭等待未久,便又有女冠匆匆行来说道:“公主请张郎往精思殿见。”
精思殿便是安国观中最主要和醒目的一座建筑,也是玉真公主日常起居奉道所居。张岱跟在女冠身后直往道殿行去,此行事关前程,也无暇打量道观中的建筑风物。
殿堂中立有道尊玉像,墙壁上还画着众多超凡脱俗的神仙道士图像,殿中莲座上正坐着一名身着法袍的中年女冠。说是中年,但仍肤色白皙、五官姣好,风韵十足,又因法袍莲冠的装扮而有一股出尘之态。
张岱不敢细细打量公主,连忙入前作拜道:“小子张岱,燕公门下拙孙,叩见玉真长公主殿下。”
“既入道场,不必再执俗礼。玉骨儿郎的时誉我亦有闻,你父张真人也曾入此请奉道典。你持阿瑜书来见我,便不是门外中人,请坐吧。”
或因日常吟诵道经的缘故,玉真公主的嗓音也带着几分空灵的磁性,闭眼去听仿佛十几岁的少女娇憨笑语,而不像是一个风韵十足的成熟女冠该有的声音。
张岱听到这话后便又告谢一声,然后起身入座,当距离拉近换一个角度再看,便发现玉真公主五官样貌都与当今圣人颇为相似,只是更添了几分柔媚,在这成熟的风韵映衬之下则更加的撩人。
第100章 京兆府试
玉真公主与当今圣人一母所出,关系要比其他兄弟姊妹更亲近一层,而且本身又是出家入道的女冠,地位和处境要更加的超然和优越,比岐王等还要更胜出一筹。
所以在一些唐代轶事当中,诸如岐王欣赏王维,都要请托于玉真公主来对其进行关照。而玉真公主本身也乐与时流中的才学之士交往,故而哪怕到了后世,知名度也是非常的高。
唐代崇道,故而许多上层人物也都崇信道教,就连张岱他爷爷和老子都是正经受箓的道士。
不过就张岱对他老子的了解,其人信道也不过是瞎凑热闹罢了,只是想想他两口子晚上关门熄灯上床就来个佛道之争,也是恶趣满满。
张岱也不清楚玉真公主脾性如何,只是看到外间还有许多人排队等着被接见,想来留给自己的时间也不多。
于是他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从锦囊中拿出行卷两手奉上并说道:“今日冒昧来扰,实因一事有困。日前有幸执绋助丧,皆因悲于惠文不寿,实不敢循幸途以自进。
本意归后举于乡贡,不意中道遇雨、道阻难进,返回洛阳时,河南府府试已毕,难能进预。心甚不甘,小子斗胆求见仙媛,乞得一览,若得赏识,拜求一解。”
他这里垂首说话的同时,玉真公主也坐在莲座上向下望着他,一双美眸中颇有审视之意。
听到张岱是求此事,她眉头微微舒展开,抬手示意一旁侍立的女冠将这行卷上来。
她并不急着看,而是又举起云阳县主那一封信,再对张岱说道:“阿瑜是宗中女子难得入我心意者,日前她以身入道亦由我引。
这女子自小端庄内秀、谨慎自持,对人对事不加滥情,更少为旁人说情求助,今竟为张郎具书一则,自她生来,还是首次。因此一节,你所求何事,我都应允。”
“多谢仙媛!小子不过日前助丧几事,不意竟得县主如此相待,非仙媛相告竟不知恩遇之深,惶恐惶恐,受宠若惊!来日再见,亦必更谢县主垂青之恩。”
张岱闻听此言,连忙又欠身说道,心里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知玉真公主还是要把这人情记在云阳县主身上,而他在听完后也的确是越发感激。如果没有此节,他现在必然是更加愁困。
玉真公主听这少年心思灵活、也应答得体,脸上也露出几分和善笑意,旋即便打开行卷,垂眼一瞧,顿时面露惊异之色:“此诗此字,俱出张郎?”
“拙作不巧,唐突方家。”
张岱又连忙欠身说道,倒也没有多么自得,毕竟这本也不属于他的东西。
玉真公主一连低声将这一首《玉真仙人词》吟咏数番,显然是爱极了这一首诗。
她又抬手将云阳县主的信给封好,着人送回给张岱,并微笑道:“凭这一首诗作,足以让我助你一次。阿瑜这一份人情,你再收好,来日有事进告,持此再来!”
张岱也没想到玉真公主待人接物如此有特点,刚才已经许出去的人情,竟然还可以因为赏识才情而再收回,留着下次再用。
怪不得这玉真公主能让文人墨客那么着迷,并不只是简单的攀附权势。中宗女安乐公主她们照样也大肆干涉政治和人事,但就不像玉真公主这么有魅力。
或者有人要说无非是多了一层爱才的掩饰包装,本质都是一样的。但恰恰就是因为这一层包装,所以才能见得人。你这么爱直指本质的抬杠,不见你天天出门裸奔?哪怕这身体很美丽,但毕竟不方便袒露欣赏。
玉真公主又将行卷中其他诗赋都浏览一遍,倒是不再像卷首《玉真仙人词》那样才情动人,但也展示出了作者比较高明的声律技巧,有些比较成熟老辣的运用甚至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技巧。
但一想到对方毕竟家学渊源,有张说这种文坛大宗主耳提面命的传授,少年才艺远比同龄人更加优异,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本玉真公主还觉得张岱这个年纪便急于求进,终究是有些轻躁之嫌,但在将这行卷翻看完后,也不得不感叹有此才情才艺,的确没有必要再去韬光养晦、自隐人间。
“张郎才情卓然,我亦有见。凭此艺能,取解绰绰有余。若因违期便遭黜落,实在大违朝廷设礼取士的本意。你且回家暂待,必令你来年有传捷省试的机会!”
在将这行卷认真看完后,玉真公主便又对张岱说道。
“多谢仙媛赏识!不敢长扰,便先告退,来日仙苑悠闲,再来长谢知遇之恩。”
张岱也知前来求访者众多,他被安排插队已经是看在云阳县主的面子上,若再继续纠缠不去实在是有点失礼,于是便起身告辞。
他倒是挺好奇玉真公主会怎样给自己取解,但也不方便多问,毕竟如果不相信人家的话,又何必来求?
离开安国观后,张岱便径直回家,刚进家门便见他老子正徘徊前庭,不敢入内像是担心还会遭到他爷爷的斥骂殴打。
“你去了哪里?亲长卧病不在家殷勤侍药,反而外出游荡,使外人得知,如何论我家教!”
张均见他从外间走来,顿时便一脸不悦的说道。
张岱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便径直向宅内走去,张均见状后脸上又闪过一丝羞恼,想了想便快步追赶上去,小声道:“家中旁人怨我卖田求荣,但你日前也有检举家中隐田,应当知事到临头、难顾两全。
夫人暂住惠训坊别馆,也只是暂时,你收在宅里那些轻货,我都让人封存不动。你父纵使不堪,不会谋害我儿!日前所以未阻你的任命,只是等待时机,准备蓄力邀众诘责有司,只可惜有人作梗,后事遂无……”
所以说坏人恶人不可怕,他知道他自己是坏的、是恶的,他是有是非观的,可以用常规的手段打败他。
但蠢人则不然,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蠢货,简直天马行空,让人无从猜度。而张均这样的蠢货,老实说并不罕见,或是认知上的不足,或是智力上的缺陷,他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又有什么是非可争?
张岱早就知道张均是个什么货色,也明白自己选择留在张家、接受这一个伦理关系就要面对怎样的困扰,所以眼下面对张均这些蠢活儿,他是能平常心看待。只是得防备着这家伙,他连自己正筹备科举都没告诉张均。
上一篇:大明:靖难戍边,称霸天下
下一篇:融合小金人,加入女神聊天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