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79节
“还有事情要请李氏姑父讨论参详,姑父有事?”
之前郑岩几次登门,对张岱也只当做寻常晚辈,但今天态度却尤其的热情,甚至比面对张均时还要更热情几分。张岱自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于是便干脆问道。
“倒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同行回城罢。”
郑岩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后只是干笑两声说道。
张岱见状也不再多问,抬手吩咐张岯道:“你先和家人们回家去,问今日族学课业,做好了明早呈来,若不见饶不了你!”
“还要作……”
张岯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一垮,但见张岱脸色一变,顿时也不敢多说什么,忙不迭低头走到了一边。之前他老子在家,张岱已经对他说打便打,而今他老子离家而走,让他更加没了靠山倚仗。
之前张说提起过的李憕也来给张均送行,其人已经接受了出巡河南的使职,只不过还要等待其他使职一同出都。
朝廷这一次对于河南河北的灾情赈济也是非常重视,为此派遣数道使职。李憕虽然身兼三个使衔,但也只是其中一员而已。
这些使职的总头目,便是御史中丞宇文融。宇文融日前被授任河南、河北宣抚使,仍兼河北劝农使,负责统筹管理河南河北赈灾事宜。
同时,圣人又以内官大太监黎敬仁为河南、北八州宣慰巡抚使,内官、外官一起出动。
如此大的阵仗,一则自然是因为此番受灾乃是帝国的核心产粮区,如果灾情处置不善,就会流毒深切。二则就是去年刚刚完成封禅,朝廷自然不能任由今年中原地区就尸横遍野。
这会儿送走张均后,张岱便走向李憕,向他说道:“表姑父若无别事,同往温雒坊邸舍去商讨事宜?”
李憕也早从张说这里得知张岱为了救灾事宜准备不少,虽然同一个少年讨论这么重要的事情让他有些意外,但还是点头道:“燕公告我宗之你对事务颇有规划,今我离都在即,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郑岩还有事想求张岱这个晚辈,只是一时间还有些羞于启齿,见状后便也和其他亲友话别,然后跟上两人一起回城。
温雒坊地处洛水的北岸、漕渠南侧,交通便利、水运发达,外州公私运船接入东都水运航道后,率先便会抵达这里。
由此向新潭之间的漕渠水道可供上万艘运船停泊,可以说这里就是洛阳这个天中大都会的大动脉起点,天下物华由此受接。
张岱直接将两人带到了武惠妃拨给使用的温雒坊邸店中,这邸店占地足有将近三十亩,温雒坊东北角一片坊地尽在囊括中,邸店中仓舍、铺业多达近百间,既可以提供人马休息住宿,也能储备数万石的货物都不在话下。
“这邸店,俱是宗之你的资业?”
郑岩、李憕对张岱都有些不熟悉,但是对洛阳城中产业价值大小却是了解不少。
他们两家虽然一者标榜荥阳郑氏、一者出身陇西李氏,但本身都是居住洛阳多年的老土著,各自也都拥有丰美资产。
李憕家同样在温雒坊经营着一座邸店,但却不足两亩地,却也经营的有声有色、见利不少。至于郑岩虽然也有置业想法,但却找不到机会。
此时两人见到这么大一片铺业俱归张岱,一时间也都诧异的瞪大双眼,有些难以置信。
“日前言及救灾事,宫中惠妃将此处拨使,倒不是我的私产。”
张岱倒没有炫耀的意思,他一边将两人引往邸店里,一边又跟李憕讲解一下他这里所筹备的救灾物资与计划方案:“惠妃具资十万贯钱帛,准备初集粮五万石沿河而下,分输于郑、汴、曹、滑几州,诸州县欲受粮,需先各给地十顷,不拘沟壑陂野、熟荒地界,但一定要便于货事出入……”
十万贯钱帛绝对不是一笔小数字,哪怕用在这么大范围的救灾事情当中,也能筹措出非常可观的物资。
不过皇帝已经表态不准他打着武惠妃的名义过度的去干扰州县行事,张岱也不想仗势欺人的添乱。
他对州县方面所提出的配合要求也不多,基本就是提供一个交通便利、可供建造织坊并食宿的场所,并将境内暂时无力赈济的妇孺尽快送来,其他的物资成本则都由己方负责。
李憕在听完张岱的计划后,脸色又变了一变,他也没想到张岱当真在操控如此大宗的钱物使用,听完张岱介绍大概后,他便又开口说道:“我想将宗之你引见给宇文中丞,不知你愿不愿见他一面?
前者朝事各有秉持,但抛开过往不说,宇文中丞本身也是一位精干于事的能臣。你这一番构计若能得他支持,推行起来必能更加顺利。”
第125章 渔阳鼙鼓因何来
尽管张说提起来宇文融就恨得牙痒痒,但张岱对其倒是没有太大的怨念,并不排斥与之接触。而且他现在做的事和宇文融所承担的任务也是殊途同归,都是为了救济灾民、控制灾情。
听到李憕这么说,张岱便也点点头,顿了一顿后便又说道:“今我钱帛仍有余裕,物资搜买却仍进度不快。畿内诸方库藏若有残余可用之物,我这里也可比时价收购!”
洛阳这里虽然商贸发达,但是用于救灾的往往是基础的必需品,商品属性反而不强,所以在市场上不好收购。
诸如织坊所需要的纺车、织机之类,你要说一二十架,随便可以搞出来,但要成千上万架,仓促间哪有这么多?
唐代租庸调赋税体系是收取实物,再加上各州土贡也是任土所出,因此官方的仓库当中便储存着种类繁多库余回残。这些仓物分散在政府各司的仓库当中,零零散散不好统计,有的多年积存、最终沦为废料。
哪怕是眼下救灾急需物资,官方也要在专门的仓邸当中调输物资,一则提高效率、二则便于监管、三则节省行政成本。至于其他不涉及的政府部门,也不会对他们进行征调使派。
张岱这里有钱花不出,便打上了那些诸司库余的主意。李憕除了使职之外,还供职户部,属于在敌方阵营里插的眼,每年度支造账,少不了和诸司打交道,这事找他自然最合适。
李憕在张岱展示了实力之后,不再将他当作是胡闹,闻言后便也连忙点头说道:“这是小事,日前宇文中丞还着朝中诸司各造库籍抄送户部,以便统合变造回残。
待我归后抄写一份副簿给你送来,可以持此往访诸司。他们库余久积无用,你若持币往买,他们求之不得!”
张岱听到这话后也不由得感叹宇文融不愧是财政型官员,能把朝廷仓储财政系统盘查的这么细致,做起事来自然事半功倍。
可惜他那些继任者们就走歪了路,心思不再用在政府财政管理,而是想方设法掏百姓的钱袋子。唯一一个李林甫所执行的《长行旨》,固然在度支行政层面用功颇省,但副作用和代价却是巨大的。
《长行旨》是指“租庸、丁防、和籴、杂支、春彩、税草”等每年需要度支造账的内容,其中相对稳定的条目固定下来,随事沿革,务使允便,从而达到人知定准、政必有常。
史载原本每年度支造账用纸五十余万张,《长行旨》颁行后,每州不过一两纸。看起来那是卓有成效,所以常常为人所称颂。
可问题是,开元后期到天宝年间,那是一个什么时代?
社会发展开始停滞,各种矛盾迅速积累,人员的流动、土地的兼并愈演愈烈,政治生态较之开元中前期已经大为不同,边疆形势瞬息万变,军事上的投入更是逐年激增。
就拿安禄山所在的范阳而言,进入天宝年间后,每年各种各样的变化,在财政上所反应出来的变量,是每年一两纸能说明白的?
安禄山那几千名假子曳落河,他们的甲马器杖、军资费用,不知道当时是费了几张纸。
每年需要五十万张纸才能造成的政府财政预算报告,一道《长行旨》就能给搞到这么简约,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本来可以从财政预算上反映出来的各种社会变革,被一道《长行旨》统统截留在了地方!
地方郡县你们的政务只要在长行旨符涵盖的范围内,便不需要奏闻于上,依此定式加以执行管理就是了。
上下行政沟通和传达的内容锐减,诸盘剥之臣的活动却异常活跃。
《长行旨》等于什么?等于一剂麻醉针打下去,大唐这头肥猪可以任由宰割、不知反抗了。
所以到了天宝年间就可以看到,唐玄宗包括朝廷中枢公卿,他们对天下的变化感知迟钝的可怕。
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今的大唐已经是一个怎样的大唐,还沉浸在“公私仓廪俱丰实”的美梦中,结果就是“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唐代地方与中央权力结构的失衡,固然不能将之完全归咎为一道《长行旨》,但《长行旨》的出现,让政府的财政度支丧失掉了原本的客观、具体与全面。
再加上诸镇节度使往往身兼数职,各种权力掌握在手,使得这些地方沦为一个个的黑洞!
李林甫所接手的大唐,可绝不是什么苟延残喘、行将就木的皇朝末日,担任宰相长达十九年的时间,足够宇文融投胎转世又长成一个好汉。
结果最后国家沦落成这样子,还有人觉得李林甫是在苦心孤诣的装裱糊缝,这不有病?这货唯一强于唐玄宗的一点,那就是该死的时候他死了。
至于如今这个世道,他该死的时候不死,张岱也得找机会弄死他。如果能够好事成双,那可就太好了!
当然这都是长远的打算,眼下他还得尽量筹措足够的物资向河南灾区输送。
一旁的郑岩听到张岱有这种需求,于是便也开口说道:“刑部诸仓也多有赃物久存,宗之你有何需求,可以造成一册,我来帮你盘查一下。”
张岱闻言更喜,果然朝中有人好做事。生在官宦之家,所能动用的社会资源也是非常丰富的。当然张岱也不是在给自己谋私,还是希望这一份便利能够更加有效的推动救灾事宜的步伐。
天色渐晚,李憕在将张岱所计划和筹备的事务查看一番后便先告辞离开,而郑岩则还跟张岱一起往康俗坊张家大宅而去。
“姑父是我亲长,若有事嘱,如果能做到,我当然不会推辞!”
张岱瞧他犹犹豫豫的,便又微笑说道。张家的这些亲友,除了张均夫妻外,他跟谁都乐意好好处。
“既然宗之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再犹豫了。虽是亲长,往日却有欠照拂。如今儿郎有力,便有事来求,着实惭愧。但此事除了六郎之外,我也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郑岩闻言后便开口说道:“来自长安的王元宝,宗之想必应识。他今为诸权贵家操持飞钱事,据说此事还是得自宗之你的妙谋。”
如今飞钱在两京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话题,只不过除了涉事几家外,其他人倒不知张岱在其中的地位如何。他替惠妃代持股份,除了他爷爷外,其他家人也都少知。
“我与王二确有几分交情,姑父有事付他?”
张岱又笑语道。
“是这样的,日前家人欲在南市置业,因见王氏柜坊经营惨淡,所以有所规划。囤物用人,各类花销,算起来也用了几万贯……”
郑岩讲起这事来,神情又变得有些尴尬。
你说的家人,不会是你吧?
张岱瞧他这模样,心里便暗自吐槽一声,听到这里时便也有所了然。
日前南市商贾们眼见王元宝处境艰难,一个个都卯着劲儿想要落井下石,瓜分王元宝在南市的投资,但却没想到因为飞钱事又让王元宝起死回生。
这些南市商贾们的准备自然也都落空,一些更激进些的已经进行了许多前期的投资,这会儿自然也就要面临一个血本无归的情况。很显然,郑岩的家人、或者说他自己正面临这样一个窘境。
“我那家人囤货多浮华之物,当下时价行情本就大跌,若不入于闹市更难速销。所以我想请问宗之,能否告于王元宝一声,向他租使一个铺面用作短期的经营?”
郑岩本身的官职也是在封禅时骤攫,人脉底蕴并不算深厚,而今老泰山初返朝班,更加不可能搭理他这投资血亏的小事,在得知张岱与王元宝的关系后,这才硬着头皮求上来。
他见张岱目露沉吟,又连忙说道:“此非家事,更加不应扰于宗之。若事可成,我也叮嘱我家人租钱使够,绝不让宗之你为难。若不可,也不必勉强,但也深谢宗之你舍言相助。”
张岱也算是凭着自己的努力在张家的地位与日俱增,就连长辈都要客客气气求助于他。满足了他的虚荣心之余,也看到了未来代替他老子执掌家事的希望。
“姑父既然开口,休说成或不成。我耶宦游于外,祖父母已有牵挂,总不能任由姑母归省也无欢颜,更增恩长忧怀。”
他想了想之后,便对郑岩说道。
“倒不是我,是我……唉,总之,多谢宗之、多谢宗之!你诸表兄弟,若有你这么生性出众,父母该当多么欣慰啊!”
郑岩本还想给自己稍作挽尊,但最终也放弃了这一努力,望向张岱的眼神满是喜悦和感激,又连声说道:“归家后,我也要令户中几息从游宗之,即便不能学你二三才力,你若能念着他们恭顺,来日稍作提携也是儿郎一大机缘!”
他一路将张岱送回张家大宅,才又拒绝挽留匆匆离去,看样子是回家盘仓底子去了。
张岱这里刚刚走回家,迎面见到夫人郑氏身边亲信仆妇趋行迎上,向他躬身道:“六郎外游辛苦,主母舍内治餐,请六郎归后入食。”
“不去!”
他将手一摆便往集萃楼去,去郑氏那里吃晚饭?开玩笑,他还怕被下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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