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协律郎 第81节
意识到这一点后,张岱也懒得再跟姚弈继续掰饬,他对姚弈说道:“姚夏公这一份周谨持家、呵护少徒的心怀让人感动,若只寻常之事,我也想要成全姚夏公这一份良苦用心。
但正如国法严谨、违法必究。人情的伤损补偿,也不应混淆。姚夏公是声名可观的长者,今为不肖子弟事来折腰求我。
纵然我抹去前怨不再计较,但姚夏公此番屈尊自辱、复结一怨,你家儿郎但有孝悌之情,肯一笑释之、不再怨我?”
“这……张郎言重了,我教子不善,理当……”
姚弈听到张岱此言,连忙又开口说道。
然而张岱却摆手道:“姚夏公既知教子不善,何不归家妥善再教?无谓留此勉强处置你的分外之事。若姚闳当真有与我一释前嫌之心,今日于此见到的便不是姚公。
我肯体谅姚公这一份情怀,若来时大意折于姚闳之手,姚公想必不会为我杖杀此獠!姚公请去,家国事繁,穷用智力犹且嫌短,无谓为此少辈纠纷徒增烦忧。”
说完这话后,他便拱手送客。
姚弈听完这话后还想辩解几句,但一时间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长叹一声然后便告辞离开。
这里刚刚打发走了姚弈,郑岩便登门而来,同来的还有其夫人,也就是张岱的姑姑张氏。
“往年武娘子初来时,我与你母最相善。你母去后,知你无处依托,还想把你抱走收养,却为你父所阻……”
张氏入门便拉着张岱讲起旧事,讲到动情处,便忍不住泪水涟涟。
这些话倒也不是假的,毕竟还有英娘她们的见证。亲友们固然有善心善念,希望帮助无依无靠的孩儿,但其毕竟有嫡父母,别人也总不好不顾他们的意见而越俎代庖。
所以张岱对张均夫妻的怨念就在于,你们自己不乐意好好管,又不让别人管,这不是王八蛋吗!
张岱陪着他姑姑聊了一会儿,见郑岩还在那里频频往外瞧天色,他便先将姑姑送往祖母处,然后又和郑岩一起出了门,到惠训坊去等着王元宝前来相见。
郑岩同行还有几个族人,他们便是投资血亏的倒霉蛋,当然也不排除是给郑岩代为持业。毕竟唐律五品以上、不得入市,对于官员从事商业行为是有严格限制的。
“公子相召何事?”
王元宝到来飞快,登门之后便向张岱询问道。
当听完张岱的讲述后,他更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这只是小事罢了,我这便归去收拾铺业,郑郎中家人几时方便入市,随时可以来告,来年春前都可安心使用。春后事务或许要作几分调整,届时一定提前来告公子,再作磋商!”
“既如此,那便多谢王店主了!”
困扰多时的问题这么轻松便解决了,郑岩先向王元宝道谢,旋即又望着张岱一脸欣慰道:“儿郎壮矣!谋事干练、处事从容,交游广阔、为人信服啊!”
王元宝还有一些飞钱相关的事情要向张岱奏告和请示,眼神略作请示、见他表示无碍,于是便讲起了飞钱近日的发展状况。
有关日前张岱所提出的运作方案,王毛仲、高力士两方在原则上都表示同意,同时他们各自也都提取出了一部分已经获取到的利润,大概是体验一下这方案是否可行,顺便尝上第一口甜头。
眼下东都这里的飞钱钱本,就是岐王家那一百七十多万贯、加上近日柜坊陆续吸纳到的钱帛。
因为长安汇来的飞钱往往都需要尽快提取出来购买商品,还要赶在入冬之前将关东的商品向关中输送,因此长安开出的飞钱也在快速向外兑付,加上几家抽利,使得洛阳这里的钱本有点紧张。
所以王元宝想要暂时扣用一下张岱那五十万贯钱,等到洛阳柜坊吸纳到存款之后,再陆续的将这笔钱给支付出来。同时王元宝也表示,在扣用这一笔钱的时间里愿意比照民间借贷支付四分利。
张岱入股的寺庙都还没有挑好,那一笔钱倒也并不急用,暂时可以留作飞钱的钱本。不过利钱方面,他只收取了两分。
他并不打算放贷获利,而且王元宝对他的一些事情也比较热情和上心,如果不是这笔钱是云阳县主放在这里让他投资,这两分利钱都可以免去。
郑岩在一边听着两人对话,越听越是惊诧,脸上的表情变化仿佛川剧的变脸一般,一直等到王元宝起身告辞离开,他这里都还没反应过来。
“宗之,你方才与王元宝所言钱事,究竟是什么情况?这王元宝虽然只是一介商贾,但能做弄出这么庞大资业,不可小觑啊!
你大父如今在朝不复往年的从容,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物力自迷啊!之前请租铺业事,可以作罢,我另作别计,不让儿郎……”
待到张岱送出王元宝返回后,郑岩才阔步入前一把抓住他,神情严肃的对他说道,你们这牛皮吹的我听着都害怕,大侄子咱可别瞎折腾啊!
“姑父放心吧,我与王元宝谈论的这些事情,大父俱知,不犯法纪的!”
听着郑岩神情凝重的规劝,张岱忍不住笑语说道。
“你大父也知?他竟允……丈人心可真的、唉,终究是你等少徒更出众。我今虽仍壮年,听你论事,竟生出老不堪用之感。”
郑岩听到这话后也忍不住感叹说道,再不敢将张岱当作一个寻常少年看待。
他十四岁明经及第,本来也是亲友夸赞的少俊之才,但今再跟妻子这个侄子相比,竟生出一种少时顽劣、壮年痴愚的自惭形秽之感。
张岱将他的托付做的这么利索,他自然也不敢敷衍之前的许诺,当即便表示往皇城去查看一下刑部下属的赃物库舍。
两人来到皇城这里,正见到闹哄哄一群人簇拥着宇文融从皇城出来,李憕也在队伍中,见到张岱后便凑近宇文融耳语几句,宇文融听完后微微颔首。
“宗之,我等使员判官将往宇文中丞府上聚会议事,你愿不愿同行?”
李憕又策马向此而来,对张岱笑语说道,旋即又小声道:“不要怕受刁难,我既引你同往,自然护你周全。”
光天化日的张岱倒是不怕,闻言后便点点头。
然而郑岩却刚刚知道这大侄子这么有能量,唯恐他磕着碰着,先将李憕引到一旁耳语叮嘱一番,然后又故意大声说道:“宗之你且往宇文中丞家中做客,待我处置完署中事务,便引群属与你同归!
你大父关心你备考治艺,若是晚归,怕要奏请金吾卫全城搜索!”
第128章 关陇世仇
宇文融一行一二十人,各自服绿着绯,再加上各自的随从足有上百人之多,过了天津桥后便沿天街一路南行。哪怕在这热闹非凡的定鼎门大街上,也是非常醒目的存在。
策马行在队伍最前方的宇文融也很享受这种前呼后拥、备受瞩目的待遇,其马前甚至还有一名绿袍官员疾行为之牵马导引,让宇文融不需要自己操控坐骑,可以放心的和左右从人高谈阔论。
“那绿袍马奴是谁?”
张岱抬手指着那给宇文融牵马之人,向一旁的李憕小声问道。
对方身着绿色官袍,起码也应该是七品官,今却甘心众目睽睽之下给宇文融牵马,也实在是豁得出去。
“那是监察里行高琛,以门吏见举,当然要恭侍恩主。”
李憕闻言后便微笑道,转又叹息道:“宇文中丞久事宪台,而今宪台群舌多其所擢,的确是有失秉直行事的作风。就连之前素以强直著称的崔大夫入台之后,行事也兼柔起来。”
开元九年宇文融以监察御史而奏请括户括田,自此便开始了其人一路高升的进程,虽然过程中身兼多职,但也一直担任着御史台的本职,从监察御史到殿中侍御史、继而侍御史,一直到如今能够通判台事的御史中丞。
所以宇文融的升官历程就是深深的扎根于御史台这一监察机构,然后不断的通过各种使职来进行职权的扩张。
里行就是指的编外的非正员,监察御史里行尽管不是正员,但也属于言官,如今却给宇文融当马夫,由此可见宇文融在御史台气焰之嚣张。
所以说什么以人为镜,大部分情况下也只是一句空话。张说在栽个大跟头之前也是这么嚣张的,宇文融前脚斗倒张说,后脚骄狂更甚。后来裴光庭拜相并兼御史大夫,宇文融立即便被干倒。
张岱这里感叹着天狂有雨、人狂有祸,一行人沿天街南行一大段距离后便向西转,往宇文融家宅所在而去。
宇文融的家位于天街西侧的明义坊,在行入坊门之后,他突然向后招手道:“张六郎,到这里来!”
张岱见状后便策马入前来,大概是时过境迁,宇文融也不再将张说视作政敌威胁,望着张岱的眼神也显得和气一些。
他等着张岱上前便一起策马入坊,坊中有一片占地近百亩的湖泽位于西北侧,在这湖泽的东北角有一片占地不小、屋舍众多的院落。
宇文融指着这院落对张岱笑语道:“这是东都左教坊,你洛下少徒想必熟悉。张六郎时誉鹊起后,内中伶人时常唱你声辞。青春少年,俊朗出众,才艺非凡,仕女倾心,这难道不是诸位少时的梦想?”
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哈哈大笑起来,张岱闻言后便也笑语道:“人间熟客谁无少年之时?往代少年又有几人能够势比中丞?余小子虽然正趁青春,从游宇文中丞后心甚倾慕,知丈夫志向所指。”
交际场上只要不是杀父夺妻之仇,总也有淡化的一天,宇文融听到张岱这番话,也不由得大笑起来:“过誉了,过誉了。我比小子诚是先行,但较你祖父张燕公却还是晚辈,仍需求进,不敢当燕公之孙志向表率!”
正在这时候,那湖畔的左教坊院落中也适时响起了张岱前作的《金缕衣》,这一首中唐时期的流行歌被张岱带到了开元年间来,很快便风靡都下,尤其深受风月场中的喜爱。
明义坊比邻西苑,面积较之城中别的坊区要宽大一些,尽管坊中有一座占地不小的湖池,但宅院和居人仍然不少。东都的左右教坊便位于此坊之中,由此西望便可以看到西苑明德宫。
也正因此,由此一直向北抵达洛水南岸,多有风月欢场所在,声色娱戏很是繁荣。所以宇文融才说张岱洛下少年熟悉这一片区域,在他看来张岱纨绔子弟、少不得声色犬马的娱乐。
不过不论是前身的张雒奴还是如今的张岱,都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附近。不过日后可能就要来的勤了,当然不是狎妓娱乐,而是为了去明德宫卖保险。
张岱在跟宇文融对话几句后便又自觉的退回了队伍当中,继续和李憕同行。
他看到湖旁有两家相邻的宅院,但在两宅之间却有一道宽达丈余的深沟,两边高墙垒砌,甚至就连院子里靠近对方宅院的树枝都被劈砍下来。
“这两家是有什么仇隙吗?”
看到这架势,张岱便忍不住向李憕发问道,这一看就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也实在让人好奇。
李憕抬手指着两家宅院低声道:“这东边宅院是郇公家,西边是楚公家,两家旧有仇隙,今虽时势不同,仍然不相和睦。”
张岱听到这话后便略有了然,郇公是指的前朝宰相、郇国公韦安石,楚公则就是玄宗宠臣、楚国公姜皎。
开元初年,姜皎兄弟逼害韦安石,使其愤懑而终,韦安石的儿子韦陟、韦斌因恨其父为人所屈至死,治丧之后闭门不出八年之久,一直等到姜皎兄弟被宰相张嘉贞流放至死,这才又重新出仕做官。
张岱倒没想到,这两家仇怨这么深,在东都的家宅居然还比邻而居,这可真不是冤家不聚头了。
很多人讲到古代政治,往往习惯用某些概念代指一个群体。就拿关陇集团来说,其内部成员之间恩仇纠葛极深,甚至不乏不共戴天之仇,并不好简单的归为一个政治联盟。
但怎么说呢,别看现在韦氏兄弟跟姜氏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未来还得牵扯到一块儿去。
薛王李业给女儿选婿选中了韦安石的次子韦斌,于是到了天宝年间,姜皎的外甥李林甫杀姜皎的女婿韦坚时,韦坚的甥女婿韦斌又受到了连累波及。
总之,这就是相爱相杀的关陇老钱们乱糟糟的人情关系。你以为是至亲,可能是死敌,你以为八竿子打不着,算一算可能还没出五服呢。
明义坊本身就是关陇老钱们在东都的大本营之一,宇文融虽然一度家道中落,但他爷爷宇文节乃是高宗朝宰相,他的外公韦思谦,两个舅舅韦承庆、韦嗣立,也都担任过宰相。
宇文融的家位于明教坊西侧,面积固然不及张家洛阳老土著那么大,但讲到宅内建筑的华丽程度则有过之,一座阔大的中堂更是足以容纳上百人由内宴饮聚会。
这中堂西侧墙壁多开大窗,席坐堂中向西览望,洛阳西苑亭台殿宇、花树绿水的美景都可尽收眼底,让人心旷神怡。
宾客们追随宇文融一起入宅然后各自落座,很快便有仆人进奉酒食,于是众人便开始边吃边聊。
堂中这些宾客多数都是即将跟随宇文融一起出都赈灾的使员判官,张岱听着李憕介绍他们各自身份,基本也都是宇文融这些年陆续提拔起来的亲信门生。
尽管他们在朝职位或许并不高,往往只是七八品的卑职,但是离朝之后却往往事权甚大。
比如其中一个名叫宋询的官员,在朝仅仅只担任从八品的大理评事,但前后出使担任劝农判官,却能通判数州之事,所过州县刺史长吏皆班列相迎!
这样的人还不是特例,在场一二十人包括李憕在内,他们都各领使职,以五六品的官衔对三四品的大州刺史佐贰们都随意指使。
这些人的升迁考核也都不必经吏部,谁的才能更高、政绩更出色,都由宇文融进行评判,官阶的升降也皆由宇文融所决定。
所以当他们开始议论朝情事务时,张岱便听到他们都用词很大胆,直接抨议宰相公卿。诸如新晋宰相李元纮之类,无非具位庸臣而已。讲到对天下的治理,尤其是河南河北的赈灾,终究还是需要仰仗他们这些使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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