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380节
一应丫鬟纷纷应下,俱都出了正房。陈斯远与邢夫人进得房里便牢骚道:“四哥儿自个儿会站着了,我正逗弄着呢,就说宝玉险些被打死了去。”
陈斯远撇撇嘴,说道:“他也是自作自受。”
流荡优伶,表赠私物,荒疏学业,淫辱母婢,硬闯闺阁……这桩桩件件点算起来,与外间那起子飞鹰走马、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又有何分别?
哦,是了,纨绔子弟只在外头欺负人,这宝玉却是窝里横,只敢在家称王称霸。这还没算人家王府长史一诈,宝玉便将蒋玉菡和盘托出之事呢。往好了说叫胸无城府,往坏了说……那便是事到临头毫无担当,卖友脱身!
当下陈斯远与邢夫人略略说了说,随即便见邢夫人眸中熠熠,也不知打得什么盘算。
陈斯远顿时蹙眉道:“你又想做什么?”
邢夫人便低声道:“小……你,你可得帮着我们娘儿俩。”
陈斯远纳罕道:“这话儿怎么说的?”
邢夫人恨声道:“老太太年事已高,谁知还能撑几年?待老太太一去,这府中到底谁做主?”
论爵位,自是大房得了的;论声势,元春如今可是贤德妃,且王夫人又有王家为臂助。真个儿斗将起来,还不知荣国府来日谁做主呢。
陈斯远自是知晓,那王夫人早就将荣国府视作了囊中之物,只等老太太一去便要用手段将大房驱离。
什么手段?
呵,只看贾琏、凤姐儿至今只有个巧姐儿傍身便知一二。这般手段,焉知来日不会用在大房各人身上?
陈斯远此时已知铁网山逼宫兵变之事,当下便蹙眉说道:“你如何斗得过二房太太?”
邢夫人顿时为之一噎,随即恼道:“我便知你瞧不上我……罢罢罢,你只看在四哥儿的份儿上,总要帮我一回吧?”
陈斯远一怔,是了,四哥儿可是大房嫡次子,贾琏一去,自是轮到四哥儿袭爵。若王夫人真起了歹心,四哥儿又是这个年纪,说不得头一个要对付的便是四哥儿。
陈斯远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有理帮理,有亲自然帮亲。再如何说,那四哥儿也是自个儿的骨血,他又岂能看着没个着落?
于是说道:“这是自然,再如何我也总要护着你们娘儿俩。”
邢夫人顿时心下熨帖,面上噙了笑,道:“这就是了!凡事都讲究个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如今可是大好之机,正好儿让二房自个儿先乱起来。”
“你是说——”
邢夫人笑着眨眨眼,道:“你可别小瞧了赵姨娘那狐媚子,这些年下来虽名声不好,却儿女双全,可比那周姨娘强了百套。若这两个真斗起来,赵姨娘后头可是有老太太与二叔撑腰的!”
陈斯远暗自思量,因着自个儿,这府中的平衡早已打破。贾母上了年岁,往后府中人心只会愈发偏着王夫人,此时若是闹上一闹……也是好事儿?
又思量一番,陈斯远便道:“此事你莫管了,自有人与太太说道。”
陈斯远想着的是薛姨妈或者袭人,谁知邢夫人却误会了,竟颔首道:“是了,宝丫头合该派上用场!”
陈斯远闻声顿时心下哭笑不得。那邢夫人兴高采烈了半晌,眼看外间五儿提了食盒候着,这才不情不愿告辞而去。
五儿等提了食盒入内,伺候着陈斯远用过了晚饭,随即便有芸香一路嚷着‘大爷大爷’,风风火火跑进来说信儿。
说到底,芸香不过是小丫鬟,便再是包打听,也不过探听个一鳞半甲,又哪里窥得了全貌?因是芸香回话极为零散,要么是‘金钏儿抱着云姑娘痛哭’,要么是‘老爷往东跨院去了’,要么就是‘老太太食不下咽摔了茶盏’。
这金钏儿、贾母如何,陈斯远浑不在意,唯独在意贾政这会子为何去寻贾赦。
心下又想着此时天色不早,说不得过会子王夫人便会叫了袭人去问话,这传信挑唆之事,用袭人总比薛姨妈要强一些?
暗自拿定心思,又想着自个儿不好再去寻袭人,红玉、香菱太过显眼,五儿……这丫头只怕办不好此事。于是乎陈斯远目光落在芸香身上,招招手,待其附耳过来,这才低声交代了一番。
芸香眨眨眼,不待其问出口,陈斯远就道:“办好了此事,下月再给你加一串钱。”
芸香顿时双目放光,拍着小胸脯道:“大爷尽管放心,我饭也不吃了,这就守着去!”
当下扭身就跑,风风火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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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跨院外书房。
兄弟二人略略叙话,贾赦就道:“二弟何必大动肝火?那忠顺王素来与咱们家有仇怨,何必受了其挑唆?”
贾政蹙眉道:“也是宝玉实在不争气!”
表赠私物,荒疏学业也就罢了,不过是寻常纨绔行径;余下流荡优伶,淫辱母婢,硬闯闺阁三条可不得了!
先说硬闯闺阁,径直惹得贾雨村上门讥讽,甚至隐含威胁之意。要知道那贾雨村如今官至二品,说不得何时便回了朝堂,至不济也能为阁部,好一好便能入阁参赞军机。
这等人物,又岂是轻易开罪的?
再说流荡优伶。莫看贾琏寻了小厮出火之事没人管,上下人等也习以为常,这是因着那小厮都是家生子中选出俊秀清白的,自然不怕染了脏病。那蒋玉菡又是什么货色?好听点儿叫角儿,不好听就是优伶!
此番惹得忠顺王长史找上门来,可见此人乃是忠顺王的禁脔。私底下还不知那蒋玉菡与多少人另有干系呢,宝玉与其交往过密,焉知来日会不会耽搁了子嗣?
最后说那淫辱母婢,贾政恨屋及乌,自是不会觊觎金钏儿。可名义上,那金钏儿等可是给他预备着的。娘老子给你是你的,不给,你还能强抢?这是不孝啊!
至于金钏儿投井,又损了荣国府名声,由不得贾政不恼!
贾政絮絮叨叨说了一通,道:“……逼奸不成,惹得金钏儿投井而亡,这孽障若不管教,来日只怕便要无君无父啊!”
贾赦纳罕道:“二弟且住,何人与你说金钏儿死了的?”
“啊?”贾政因怒气冲冲,莫说是身边儿小厮,便是清客都躲得远远儿的,又哪里会有人告知其实情?“金钏儿没死?”
贾赦也纳罕道:“没死啊。恰好远哥儿回府,瞧见金钏儿投井,远哥儿自个儿跳下去将人给救了。”
“这……”贾政一时无言,这时才知是受了贾环哄骗。可细细思忖,那贾环只说了金钏儿投井,可从没说金钏儿死没死。
当着贾赦的面儿,贾政干脆咬牙道:“便是没死,此番岂不折辱了咱们家的名声?”
贾赦心下不耐,这会子一心惦记着津门的膠乳营生呢,哪里得空搭理二房的腌臜事儿?于是含混道:“罢了,总是你房里事儿,你自个儿有主张就是。”
贾政顿了顿,这才说道:“大哥,今日雨村登门……我看大哥还是将玉儿的家产先挪回去吧。”
贾赦早将那七零八碎的家产当了银钱,这会子莫说拿不出,便是拿得出来,以大老爷的性子,这到了嘴边儿的肥肉又怎肯吐出来?
是以便道:“二弟莫不是信不着我?外甥女那家业只管留在东跨院,她来日出阁时,我自有说道。”
贾政蹙眉劝说道:“雨村今非昔比,又得如海临终托孤,这……”
贾赦愈发不耐,嗤笑道:“远哥儿与玉儿都不曾说什么,何必理会贾雨村说什么?时候不早,我看二弟还是先行回去处置家事吧。”
贾政张张嘴待要再劝,却见贾赦不耐至极,贾政情知说不通,便只得叹息一声,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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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日晚点前,三春先去了绮霰斋看望一遭,随后湘云又来瞧了一遭,其后宝钗与黛玉又相携而来。
倒是邢岫烟这日赶上月事不良于行,只打发了丫鬟篆儿来瞧了眼。
单说宝钗、黛玉两个,入得内中黛玉成了锯嘴葫芦,宝钗也只寻了袭人说话儿。那袭人记着陈斯远先前所说,倒是没将茗烟的忖度说出来。
因是宝钗与黛玉只留了一会子,便一道儿告辞而去。
随后凤姐儿来问宝玉想吃什么,贾母、薛姨妈纷纷打发人来问。至掌灯时分,周瑞媳妇、吴新登媳妇、郑好时媳妇这几个有年纪常往来的,只听宝玉捱了打,也都进来请安。
那宝玉吃了汤药,昏昏沉沉睡下,一时见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一时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都不在意。(注一)
那袭人往来答对,陪着几人说了半晌,这才送出门外。袭人正要回身,谁知忽而听得猫叫声。定睛瞧去,便见绮霰斋斜对着的角门左近,有个小巧身形正朝着其连连招手。奈何天色已暗,袭人一时竟瞧不清楚。
略略思忖,袭人挪步过去,凑近了才瞧清楚,敢情竟是陈斯远身边儿的丫鬟芸香。
“佳惠?”
“芸香啊!”芸香生怕被人瞧见,辩驳一嘴,急促说道:“我家大爷说了,若是回头儿太太问起,你只管将茗烟说的后半段说与太太就是。”
说罢也不待袭人思量,扭身一溜烟往后头跑去。
袭人蹙眉思量,暗忖茗烟所说的后半段……那岂不是要将贾环供出去?可回头儿太太寻了茗烟问询,又哪里瞒得住薛大爷?
不过吃人最短、拿人手软,陈斯远既然吩咐了,袭人便只得照办。
说来也巧,袭人才回绮霰斋,外间便有婆子道:“袭人,太太叫你去呢。”
袭人赶忙应下,思量着那远大爷莫非料事如神?却不知芸香苦等了好半晌,始终不见袭人出来,直到方才才憋闷不住,遥遥招呼了袭人去说话儿。
当下袭人入内与麝月等交代了一嘴,回身便随着婆子往王夫人上房而去。
王夫人正坐在凉榻上摇着芭蕉扇子,见她来了,赶忙过问了宝玉情形。袭人细细说了一通,王夫人听闻宝玉食不下咽,紧忙寻了玫瑰清露与木樨清露来。
袭人接了,正要走,那王夫人就道:“站住,我想起一句话来问你。”
袭人赶忙回转身形,王夫人沉着脸儿道:“我恍惚听见宝玉今儿捱打,是环儿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话。你可听见这个了?你要听见,告诉我听听,我也不吵出来教人知道是你说的。”
果然问了!
袭人不敢怠慢,依着陈斯远的吩咐道:“我自个儿倒是不曾瞧见、听见,不过那会子问了茗烟,茗烟说是环哥儿在仪门前拦了老爷说了一通,这才惹得老爷大动肝火。”
那王夫人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咬牙切齿骂道:“贱婢,就知又是你在背后搅风搅雨!”
此时夫为妻纲,即便早前贾政打死了贾珠,夫妻二人也不过生分了,贾政从此不来王夫人房里。这回就算打死了宝玉,王夫人又能如何?
她动不了贾政,可对付赵姨娘母子,那可是有的是法子!
袭人一番话,立时让王夫人寻见了能撒气的。那王夫人当下也顾不得旁的了,起身喊了人,气势汹汹便往赵姨娘院儿而去。
袭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思量一番,干脆等在上房里。
却说那王夫人领着人一路闯进赵姨娘院儿,便有赵姨娘面上讪讪来迎,眼见王夫人面色不善,赵姨娘赶忙道:“太太这是……”
王夫人哪里还忍得了?上前一巴掌扇在赵姨娘脸上,啐道:“下作小娼妇,自以为爬了老爷的床就成主子了?前一回的账我还不曾与你算清楚,如今你又挑唆着老爷来打宝玉。呸!你以为没了宝玉,这府里就轮到你出头了?做你娘的春秋大梦!给我掌嘴!”
两个婆子呼喝着应了一声儿,上前左右开弓,噼噼啪啪眨眼间便将赵姨娘抽得嘴角沁血。
赵姨娘哭嚎求饶全无用处,心下一横,叫嚷道:“老爷救命啊,太太要打死了我!”
那贾环这会子躲在房里,眼见王夫人下了狠手,顿时冲出来叫嚷道:“凭什么打人?你们快住手!”
王夫人正是气头儿上,抬手一指:“这也是个祸秧子,拿拿拿,打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