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389节
赵姨娘哭道:“真真儿的,我哥哥赵国基亲眼瞧见老爷散衙后去了扁担胡同。”
王夫人捻动佛珠,心下畅快不已,说道:“老爷如何行事,还要经过你不成?”
赵姨娘一怔,略略思量,大抵知晓了王夫人心思。恼恨之余,赶忙说道:“太太不知,那女子乃是傅推官的妹妹!”
王夫人愕然不已,道:“傅秋芳?”
“是极,是极,正是傅秋芳。太太,若是个清倌人,我都不敢来寻太太说道。奈何那傅家……存心不良啊!”
王夫人顿时勃然大怒!
傅试存的什么心思,当王夫人不知?几次三番打发婆子来走动,前一回还相看了宝玉一遭,这二人差着十岁呢,荣国府又是这般家世,又岂会给宝玉寻个大了十岁的姑娘为妻?
只怕那傅试一门心思的想要妹妹傅秋芳给贾政做妾,说不得转头怄死了自个儿,那傅秋芳就顺理成章扶正了呢!
王夫人一股子气血直冲天灵盖,恰此时外间玉钏儿来回:“姨太太来了。”
王夫人缓缓撒开攥紧佛珠的手,不咸不淡与赵姨娘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太太?”
“退下!”
赵姨娘愣了下,叹息一声只得退下。
须臾便见玉钏儿引了薛姨妈入内,那薛姨妈回头瞧了眼垂头丧气而去的赵姨娘,纳罕着上前说道:“她又来做什么?姐姐瞧着好似怄气了?”
王夫人冷声道:“怄气?只怕这气往后还有的怄呢。”
“这话儿怎么说?”
王夫人打发了丫鬟退下,便与薛姨妈说了一番。薛姨妈虽于那经济营生半懂不懂,可这宅斗……那是门儿清啊。
当下便道:“那傅推官没安好心啊!这是擎等着气死了姐姐,好让那劳什子傅秋芳扶正呢!”
王夫人哀叹道:“妹妹看,此事我该怎么应对?”
薛姨妈蹙眉道:“那还不简单?姐夫若是不说,姐姐只当不知道;他若说了,那便约法三章,不拘如何,也不能让那傅秋芳进门!”
王夫人为难道:“你也知老太太素来偏着老爷,若是老爷求了老太太发话……”
薛姨妈略略思量,说道:“这有何难?那傅秋芳本就名声不好,只消其名声愈发坏了,老太太是要脸面的,又岂能容这等女子进门儿?”
王夫人心下若有所思,忽而想起那日相看宝玉时,傅家两个婆子也相看了陈斯远……这倒是能做一番文章。
待薛姨妈一走,王夫人眼看将至未时,便先行往绮霰斋看了宝玉一遭,其后才往荣庆堂来。
这日宝玉不良于行,余者都去了陈家新宅,贾母习惯了热闹,这会子倒是有些寂寥。
见王夫人来了,便笑着道:“可巧你来了,我这会子正百无聊赖呢。说来也奇,素日里我也嫌人多嘴杂,叽叽呱呱实在吵嚷。谁知这骤然清冷下来,自个儿反倒有些憋闷了。”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这年纪,合该含饴弄孙。若是太过冷清了,反倒愈发无趣。”
贾母颔首连连,又打发鸳鸯去前头催着仆役往陈家看看,问众人何时归来。
王夫人说起宝玉情形,待说过了,这才话锋一转笑道:“老爷那门客,有个名傅试的,老太太可还记着?”
贾母道:“自是记着呢,也亏了老爷奔走,这才让其入了仕。是了,前几日傅家是不是来了人?”
王夫人就道:“是来了两个婆子,说都是伺候傅家姑娘的。那傅家姑娘今年二十三了,高不成低不就的,这回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来相看宝玉。”
贾母含笑道:“小门小户的,自然有攀高枝的心思,不足为奇。”
王夫人道:“更奇的在后头,正巧那会子远哥儿也在,那两个婆子竟盯着远哥儿问长问短,倒是让远哥儿好不自在。”
贾母思量着道:“那傅家姑娘听闻也是个琼闺秀玉,虽说年纪大了些,可也算官宦人家的女子……说来倒是与远哥儿正合适。”
老太太虽巴不得宝钗与陈斯远凑成一对,心下却分外瞧不上薛家母女,因是才有此言。
王夫人就道:“我就怕那傅家姑娘真动了心思……到时我可没脸儿寻远哥儿说道。”
贾母权当笑话在听,便笑着道:“哪里用得着你?只怕到时候傅家自会去寻了那能说会道的奔走呢。”
王夫人上足了眼药,又陪着贾母说了半晌闲话,及至晚饭时才告辞而去。
此时又有鸳鸯来回,说是小厮来回话,姑娘们如今正热闹着呢,怕是要迟一会子才回。
待申时过半,又有贾政来问安。
母子两个说过几句寻常的,那贾政便坐立不安,面上欲言又止起来。
知子莫若母,贾母便道:“老爷可是有话儿要说?”
“这……儿子惭愧,的确有一事要与母亲商议。”
贾母点点头,将丫鬟都打发了下去,那贾政方才踌躇着道:“儿子房中之事劳母亲挂心,实在不孝。”
贾母叹息道:“当日我便说赵姨娘来日定不会安稳,偏你瞧中了她姿色,非要抬举了做姨娘。如今也算自食恶果。”
贾政唏嘘着点头,又道:“这几日儿子心气儿不顺,每日散衙多与僚属饮酒排解……谁料酒后一时失德,竟……坏了女儿家名节。”
说话间贾政臊得老脸通红。
贾母略略蹙眉,问道:“是哪一家的姑娘?总不会是青楼女子吧?”
“不是不是,”贾政慌忙回了,又吞吞吐吐道:“是……是我那门客傅试的妹妹。”
贾母顿时瞠目:“傅秋芳?”
第267章 亏空
今时不同往日,自打贾家将京营交给王子腾,如今王家声势逐渐越过贾家,隐隐成了四大家之首。
凡大户人家纳妾,总要夫人点了头才好行事,贾母又岂会越过王夫人就应下此事?再者说了,方才王夫人还提及傅秋芳相看宝玉、陈斯远呢,怎么相看完了反倒成了宝玉的长辈?这话好说不好听啊。
贾母人老成精,或许外头的大事上还拿捏不住,可这大宅门里的心思,又岂能瞒得过她去?
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等到二十三岁还不出阁?东府尤氏、东跨院邢氏先例在此,只怕早就存了要给人做续弦的心思。既有这般心思,又岂会安安稳稳做个妾室?
思量分明,贾母顿时唬了脸儿道:“老爷若是嫌周氏、赵氏不够体贴,只管问我拿银子买个小的来,至不济我身边儿的丫鬟也能挑出个可心的,何必将这等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的女子引进家门?”
“这……儿子……”贾政面红耳赤,一时间说不出缘由来。
贾母便道:“再说我如今已然荣养,家中事务总要问过太太才好,不若老爷去寻了太太问问?”
贾政若是敢去寻王夫人说道,哪里又会先来荣庆堂?当下踌躇一番,只得起身道:“如此,儿子再思量思量。”
贾政蹙眉告辞而去,堂中贾母瞧着其背影,不禁暗自叹息。只觉如今乃是多事之秋,来日家中只怕愈发不安宁了。
那贾政心事重重,也无意寻众清客高谈阔论,干脆回了梦坡斋。谁知方才落座,丫鬟便来回,说是赵姨娘直挺挺跪在了梦坡斋前。
贾政顿时头大如斗!他如今一颗心都在年轻、嫽俏、端庄的傅秋芳身上,哪里还有心思答对赵姨娘?
当下耐着性子让丫鬟将赵姨娘引进内中,任凭赵姨娘磕头、道恼,贾政只含糊以对。直到赵姨娘寻死觅活,这才说了几句软乎话儿。
那赵姨娘破涕为笑,这才笑着退下。待出了梦坡斋顿时就变了脸色。一径回了自个儿院儿,禁不住搂着贾环抱头痛哭,道:“你那狠心的爹变了心,往后只怕再也不管咱们娘儿俩了!”
贾环年纪还小,尚且心下莫名,只懵懂着道:“妈妈方才没哄了爹爹?”
赵姨娘哭着摇头,道:“哄不回来了,这男人心思一变,只怕再也回不来了。”呜咽半晌,赵姨娘悲切凄凉,暗忖少了贾政看顾,那王夫人将她们娘儿俩搓扁了、揉圆了,岂不全凭心意?
也不用旁的,时常挑了自个儿错漏罚跪,再寻了环儿抄写佛经,吃穿用度上再苛待几分,便是闹到老太太跟前儿也是无用。
想到此节,赵姨娘不禁哭得愈发伤心。心下哀叹着,这偌大的荣国府,少了老爷看顾,谁还能护得住她们娘儿俩?
脑子里将荣国府众人转了个遍,不经意便思量起陈斯远来……赵姨娘忽而想起了什么,哭声为之一滞,顿时精神抖擞道:“是了,还有你姐姐!”
贾环撇嘴道:“她?她只顾着宝玉,哪里管过咱们?”
赵姨娘啐道:“你知道什么?前一回太太说漏了嘴,你当她心下不计较?”
贾环道:“便是她想管,又如何管得了?”
“你懂什么!”赵姨娘抹着眼泪笑道:“她是管不了,可远哥儿能管啊。”
贾环听了个莫名其妙,心道怎么又扯到陈斯远身上了?待要追问,却被赵姨娘揪起来,推搡着出了门儿:“去仪门等着,要是瞧见你姐姐了,你就……回来说一声儿!”
贾环答应一声儿,只得臊眉耷眼而去。
……………………………………………………
及至酉初时分,众金钗方才尽兴而归。
贾环瞥见探春,扭头便回了赵姨娘院儿。那赵姨娘这会子越琢磨越有道理,当下哪里还坐得住?领了两个丫鬟便往秋爽斋而来。
却说众金钗游玩一日,又饮了酒,一个个都微醺而归。探春方才别过惜春、宝钗,进得秋爽斋里换过一身衣裳,便有侍书蹙眉来回:“姑娘,赵姨娘来了!”
一日的好心绪顿时散去大半,探春叹息一声,只得往前来迎。
谁知甫一出来,遥遥便见赵姨娘满面堆笑,探春心下咯噔一声儿……这面孔她熟得很,每回赵姨娘来打秋风都是这般情形。
她上前见过赵姨娘,不待开口,赵姨娘便扯了其手亲热道:“我的儿,可是饮酒了?瞧瞧这一头汗珠子——”
说话间扯了帕子便来擦拭。
探春唬得偏头避开,说道:“姨娘,我月例银钱也不多了……”
赵姨娘愣了下,道:“偏你这孩子多心,我这回可不是为了银子。”
探春这才仔细端详赵姨娘,见其虽满面堆笑,一双眸子却红肿不已。赵姨娘四下瞧瞧,扯了探春便进了卧房,又与几个丫鬟交代道:“我与探丫头说几句体己话儿,你们可别进来。”
待进得内中,母女两个落座床榻上,赵姨娘便苦着脸儿道:“你爹爹这回怕是彻底厌嫌了我……连环哥儿也不大理会了。”
探春欲言又止……即便面前的是自个儿亲生母亲,探春也忍不住厌嫌。盖因赵姨娘过往做下的事儿……实在上不得台面。
探春便劝道:“兴许是一时的……姨娘往后谨言慎行,说不得老爷哪一日便回心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