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392节
不然先计较了八千两的亏欠,转头凤姐儿怎么与各家开口?
反过来也是一般,先提了那三万两,贾赦还如何跟各家计算亏空?
这囤积膠乳的营生,大老爷自个儿凑了不少,又有孙绍祖送来的五千两,算算大老爷自个儿岂不是全亏了不少,还要倒欠五千两银子?
“你——”
“大哥,大局为重啊。待弟冰敬炭敬发下,我立时送来给大哥填补亏空。”
贾赦冷笑一声正要驳斥,忽而眼珠一转,说道:“既如此,我这亏空也归在公中可好?”
“这……老太太、夫人面前只怕说不过去。”
贾赦嗤笑一声,道了句‘再议’,扭身就进了三层仪门。贾政立在远处走也不是、追也不是,踌躇良久,只觉流年不利。当下叹息一声,也不回府了,干脆叫了马车去寻傅秋芳。
不提贾政如何,却说大老爷贾赦气咻咻进得三层仪门,须臾到得正房里,那邢夫人正逗弄着不敢迈步的四哥儿。
原本气恼的贾赦见了此等情形,心下愤懑稍退。待奶嬷嬷抱了四哥儿去里间,贾赦这才与邢夫人说道起来:“你如今还有多少体己?”
邢夫人心下警醒,忙道:“老爷还不知我有多少体己?这逢年过节、庆生的赏钱,哪回不都是从我那体己里出的?前头又答对三姐儿出阁,我如今手头不过几百两银子罢了。”
“杯水车薪啊。”
邢夫人心下直翻白眼,口中却道:“老爷这回到底亏了多少银钱?”
贾赦烦恼道:“怕是有八千两之多。”
邢夫人唬得瞠目,道:“啊?怎地这般多?”
贾赦懒得与她分说,只道:“说了你也不懂。”顿了顿,又道:“明儿个将远哥儿叫来,就说老夫寻他有事儿。”
邢夫人咕哝道:“老爷打算问远哥儿借钱?这……只怕不妥。”
小贼待她素来大方,邢夫人自是不想坑了小贼。
贾赦道:“有何不妥?”
邢夫人道:“为着那膠乳营生,远哥儿先前赚的那么点尽数搭进去不说,外头还欠了不少银钱,如今又哪里有钱借给老爷?”
贾赦蹙眉道:“妇道人家,你知道个什么?旁的不用多管,明儿个只管叫了远哥儿来,老夫自有道理。”
邢夫人含混应下,贾赦也不多留,起身便去厢房寻姬妾泻火去了。
他才走,邢夫人便惦记着寻陈斯远说道说道,奈何这会子天色不早,邢夫人生怕贾赦起疑心,便暂且按捺住心思,只待明日一早儿寻了陈思怡说道。
另一边厢,陈斯远才回清堂茅舍,便见李纨身边儿的素云正与红玉说着话儿。
见了陈斯远,素云笑着过来见礼,说道:“我们奶奶试了几回,就数这回的馅料最妥当。”
陈斯远搭眼一瞧,果然便在桌案上瞥见一笼热气腾腾的三丁包子。正是饭口,陈斯远也是饿了,净过手抄起一口大快朵颐,只吃了一口便赞叹道:“大嫂子好手艺。”
素云笑眯眯道:“兰哥儿也赞好吃。奶奶说了,远大爷若是爱吃,回头儿奶奶时常做些送来。”
陈斯远笑道:“那敢情好,就是要多劳烦大嫂子了。”
素云笑着摇摇头,旋即告退而去。
红玉扯了素云的手一路送到院儿门外,目视素云远去,红玉正要回身,却听得不远处有人唤自个儿。定睛端详一番,却见玉钏儿躲在树荫处朝着其频频招手。
红玉纳罕寻了过来,问道:“你寻我有事儿?”
玉钏儿绷着脸四下看看,扯了红玉躲在树荫处,低声说道:“方才在老太太处说起填补亏空事宜,大老爷亏空了六千两,老爷也要往工部填补三万两的亏空,主子们计较一番也没主意,临了太太要走时瞧了眼碧纱橱,又问二奶奶,林姑娘打南边儿回来时可是带了不少的古书。”
顿了顿,又道:“你快与远大爷说一声儿,我怕太太要动林姑娘的主意呢!”
红玉感念道:“多谢你告知,我这就去回大爷。”
玉钏儿抿嘴应下,四下瞧瞧,又往栊翠庵方向快步行去。红玉自是知晓,只怕玉钏儿通风报信,是因着自家大爷先前救了其姐姐金钏儿一命。
眼见左右无人,红玉紧忙快步回了房里,寻了陈斯远便低声将玉钏儿所说复述了一遍。
陈斯远听得眉头直皱,暗忖这王夫人果然是个蠢的,前头挪用了林家十几万家产,如今连那古籍书册也要算计?这是什么道理?当自个儿是死的不成?
心下气恼一番,又慢慢想开了。罢了,左右王夫人本就是个蠢的,能想出这等法子也不足为奇。陈斯远不愿与其撕破脸皮,便打算琢磨个妥当的法子来。谁知灵机一动,还真让其想出个鬼主意。
陈斯远越想越觉有趣,过得须臾竟禁不住仰头大笑起来。他这一番笑,惹得香菱、红玉都心下莫名,凑过来追问,陈斯远却只是摇头说‘不可说’。
这日到得夜里,陈斯远又换过一身皂衣,悄然又往蘅芜苑摸去。
他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知才转过省亲别墅,便听凸碧山庄上有人低声唤道:“可是远大爷?”
陈斯远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抬眼才发现是莺儿。
那莺儿掩口笑道:“远大爷稍待,我们姑娘下晌时与姑娘们耍顽了一会子手球,出了一身汗,这会子正沐浴呢。姑娘想着远大爷八成会来,便打发我在这儿候着。”
小别数日,这甫一回来,可不就要见见宝姐姐。
陈斯远笑着应下,又觉枯等着无趣,干脆拾阶而上,到得凸碧山庄里。
这凸碧山庄与凹晶溪馆互为阴阳,后者是个凹字形,前者自是个凸字形。那凸字萱堂外,又有白玉石围栏围起,铺了青石板的空地。莺儿便偏腿坐在围栏上,这会子正优哉游哉地嗑着瓜籽。
见陈斯远寻来,莺儿忙起身来迎。陈斯远招呼其落座,自个儿也偏腿坐在围栏上。旋即又盯着莺儿的荷包道:“瓜籽?”
莺儿笑着递过来,道:“可不是寻常瓜籽,远大爷尝尝?”
陈斯远应了一声,便从荷包里抓了小半把,谁知入手就觉不对,待仔细端详,却是真正的瓜子。
此时的瓜籽乃是西瓜籽,那西瓜籽多肉少,待成熟后剖开晾晒,再炒制而成。
陈斯远便纳罕道:“丈菊籽?”
莺儿笑着点头,说道:“这丈菊籽可金贵着呢,平素我都不舍得买,远大爷快尝尝可是好滋味。”
陈斯远尝了两颗,果然好味道,便忍不住赞了几句。
莺儿咯咯咯笑了一番,又禁不住荡起那悬着的小腿来。因夏日闷热,莺儿那绣花鞋踩扁了后帮,形似拖鞋一般,又赤着脚,那白生生的菱脚便晃得陈斯远好一阵眼晕。
二人吃了会子瓜子,陈斯远觉着后脖颈痒痒,略略抓挠便禁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莺儿跳下围栏,兜转过来略略观量,惊道:“远大爷后脖颈起了好大一个酒刺(粉刺),瞧着都冒尖儿了,不若我给你挤出来?”
陈斯远道:“好,那你轻一些。”
莺儿道:“远大爷只管放心,上回我们姑娘屁……额——我要挤了。”
陈斯远便见微凉小手触及后脖颈,随即剧痛一下,便有帕子过来擦拭。
陈斯远倒吸着凉气道:“都说轻一些了,哪有这般挤的?”
莺儿道:“莫动,好似出血了。”
陈斯远便只得任凭莺儿施为。恰此时下头传来一声轻咳,陈斯远瞥将过去,便见宝姐姐亭亭玉立在省亲别墅后门。
那莺儿紧忙收了帕子道:“好了,远大爷快去吧。”
陈斯远也不耽搁,别过莺儿便从凸碧山庄下来,一径到得宝姐姐面前,扫量一眼便禁不住扯了其的双手,道:“妹妹……”
宝姐姐笑道:“你与莺儿方才摆弄什么呢?”
陈斯远道:“后脖颈起了个酒刺,莺儿那妮子说轻一些便能挤出来,谁知死命的用指甲挤,险些疼死我。”
宝姐姐顿时掩口笑道:“她那性子,能急便不会缓,下回你寻我帮衬也是一样。”
二人小别数日,陈斯远扯着宝姐姐到得僻静处,略略亲昵,自是好一番互诉衷肠。待说过半晌小话儿,陈斯远这才说起正事儿来。
道:“你姨妈只怕要打林妹妹房中古籍的主意。”
“啊?这是因着什么?”宝姐姐自是纳罕不已。
陈斯远便将荣庆堂情形说了一遭,临了才道:“原本我也不知,还是玉钏儿来报信儿,我才知道的。”
宝姐姐略略蹙眉,又舒展开来,笑着道:“你救了金钏儿,玉钏儿感念你呢。”
顿了顿,又道:“本就挪用了林家家产,哪有还打古籍主意的?明儿个我寻了妈妈与姨妈说道说道,这等事儿可做不得。”
陈斯远道:“也是荣国府支应不过……大老爷与老爷合起来三四万的亏空,莫说是荣国府,又有哪一家勋贵能掏出这般多银钱来?”
宝姐姐蹙眉道:“多事之秋啊。”
陈斯远忽而笑着道:“我思量一番,倒是有个主意……”眼见宝姐姐瞧过来,陈斯远低声说道:“……妹妹可知桂花夏家?那夏家有个女孩儿名夏金桂,年岁正与宝兄弟相当,又是孤女寡母,若结了亲……那夏家的家产,岂不尽数填补了荣国府?”
宝姐姐顿时警醒着瞥了陈斯远一眼:“那夏家与我家是故交,情形如何我自然知晓……只是你是怎么知道的?连人家女孩儿的闺名也扫听到了?”
陈斯远为之一噎。是了,宝姐姐停了冷香丸,再是停机德,爱恋之中又与旁的女子何异?当下他赶忙胡诌道:“有一回文龙说的。”
宝姐姐顿时释然,说道:“原来如此……也不瞒你,先前哥哥说亲时,那会子还没寻到曹家,妈妈倒是提了两回夏家。”
陈斯远暗自松了口气,心下暗道,往后可不好口不择言。宝姐姐早慧,林妹妹聪敏,表姐又是一副看破世间事的模样,胡乱扯谎后患无穷啊。
他赶忙道:“妹妹以为我这主意如何?”
宝姐姐蹙眉道:“那夏家也是皇商,只怕姨妈不大瞧得上。”
陈斯远揶揄一笑,道:“妹妹还真当宝玉是国舅老爷了?本朝只封贵妃父母,从未听过有封赏贵妃兄弟的。就宝玉那个性子,换来夏家十几万家产有何不舍的?”
宝姐姐噙了笑道:“咱们在外头瞧得清楚,不过姨妈与老太太啊……心气儿高着呢。”顿了顿,又道:“总是个法子,明儿一早我与妈妈提一嘴,看妈妈如何想吧。”
陈斯远笑着颔首。正事儿说过,恰月上柳梢头,二人自是好一番风花雪月,及至亥初时分方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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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转过天来,宝姐姐心下记着陈斯远嘱托,一早儿用过早点便往东北上小院儿而来。
谁知宝姐姐入得内中,薛姨妈却方才起身,如今正对镜梳妆呢。那同喜为其梳头,扫量一眼镜中人便道:“太太瞧着与姑娘如同姊妹一般,说是母女两个,外人只怕还不信呢。”
宝姐姐观量一眼,也道:“妈妈新换的脂粉果然养颜,如今脖颈上的细纹都不见了呢。”
薛姨妈心下惴惴,胡诌道:“也是因着最近款了心,这才显得年轻了些许。”顿了顿,赶忙转移话题道:“我的儿,你怎地一早儿就来了?”
宝钗给薛姨妈递了个眼神儿,薛姨妈便会意了。待梳过头,便将丫鬟打发下去,母女两个私底下计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