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窃玉 第404节
探春不停地安慰道:“四妹妹别急,平儿姐姐只说是伤了,说不得并不严重呢。”
这话也就能哄一哄惜春了,若果然是小伤,又何至于留在向南大厅?只看平儿那凝重的脸色便知此事不简单。
当下一众姑娘抄近路自荣庆堂后头匆匆而过,此举顿时惊动了贾母。大丫鬟鸳鸯紧忙来过问,探春便打发了侍书交代清楚,自个儿脚步不停,与众人过了垂花门,又过穿堂,不一刻便进了向南大厅。
甫一入内,众人只觉血腥气扑鼻,宝钗隔着人缝瞥了眼,便见陈斯远胸前衣襟尽数染红,也瞧不出是左肩还是左胸口,插着一柄乌黑的短剑。宝姐姐顿时眼前一黑,摇晃着便要栽倒。
亏得邢岫烟与黛玉搀扶了,宝姐姐这才不曾跌倒。
那赶来的邢夫人已然骂街道:“天杀的,哪个作孽的贼子伤了远哥儿!去请了大老爷来,请巡城兵马司发兵,将那贼子打杀了!”
薛姨妈急切道:“大太太少说两句吧,快些寻了太医来是正经。”
王夫人心思转动,顺势吩咐道:“快去请胡太医来!”说罢又生怕旁人误会,解释道:“胡太医最擅急症,如今远哥儿人事不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邢夫人还没反应过来,那薛姨妈就急了,道:“姐姐糊涂,最擅治外创的乃是鲍太医。”
宝姐姐也急切着要说话儿,谁知凤姐儿此时道:“打发人去请了王太医、鲍太医,胡太医今儿个告假,不曾在府中。”
王夫人顿时收了声,瞧着人事不知的陈斯远暗叹一声此人好运道,便不再说旁的。
凤姐儿又来驱赶众人,道:“你们也别围着了,这厅里本来就小,过会子太医来了只怕都没下脚的地方了。”
李纨这会子已然红了眼圈儿,当下也顾不得其他了,说道:“远兄弟怕是因着兰哥儿才遭了此厄,我,我须得留下。”
李纨不肯走,宝姐姐、邢岫烟、黛玉也不肯走。那迎春望眼欲穿,急得恨不得帕子丢揉碎了,却也知不好多留,便只得搂着哭成泪人的小惜春出了向南大厅。
少一时王、鲍两位太医背负药箱急切赶来,鲍太医上前观量一眼,顿时蹙眉道:“这袖箭只中了肩头,我看其刃乌黑,只怕淬了毒啊。”
王太医道:“当务之急,须得取出袖箭,止住血才好。”
鲍太医吩咐道:“取了热水、烧酒、纱布来。”
王夫人见状,赶忙将薛姨妈、邢夫人一并推出了向南大厅。
谁知才出来,外头便有周瑞家的寻来,道:“太太,远大爷新宅里养着那尤家姊妹哭着喊着寻了来,还带了两位郎中。”
王夫人禁不住蹙眉道:“这……真是添乱。”
薛姨妈眼巴巴瞅着厅内,邢夫人也六神无主,一旁丫鬟苗儿低声嘀咕了两句,邢夫人这才记起自个儿是陈斯远的长辈。
当下赶忙道:“远哥儿伤的如此重,她们这般急切也在情理之中……我去前头答对了吧。”
王夫人颔首应下,邢夫人紧忙出了仪门,还不曾到得角门便听得外间哭声、超嚷声连成片。
“……人命关天,不就是差门包吗?二百两拿去,我可能进去了?”
余六哭笑不得:“这位奶奶,不是银钱的事儿。实在是……府中规矩如此。还请这位奶奶不要为难小的……再说这会子早有太医去瞧了——”
“……贾家的太医谁不知是怎么回事儿?这二位乃是鹤年堂的丁郎中、乔郎中,一个擅内,一个擅外,可不比贾家的强了百套?”
邢夫人身旁的条儿听着实在不像话,赶忙道:“大太太来了。”
门外顿时为之一静,邢夫人到得角门前,便见一身大红的女子蹙眉红着眼儿立在角门前,身后又有一身鹅黄,面相与其七分相类的女子,再往后又有个十二三的眼熟姑娘家。
邢夫人自是见过尤三姐、尤二姐的,那尤三姐见了邢夫人,顿时鼻子一酸跪伏在地,道:“姨妈,快让我们姊妹见见他吧!”
邢夫人想起陈斯远人事不知的情形,顿时鼻子一酸也红了眼圈儿,当下也没了吃味的心思,赶忙搀扶了尤三姐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来,都随我来!”
当下引着尤三姐一行又往内仪门行来。少一时到得向南大厅前,邢夫人自去与王夫人、薛姨妈等言说,转头儿又与尤三姐道:“内中人多,不好都进去,你们挑一个随着郎中进去就是了。”
这等事儿尤三姐素来当仁不让,便颔首道:“我领着两位郎中进去!”
尤三姐扭身与尤二姐、晴雯交代一嘴,便引着丁道简与乔世平二位进了大厅里。
尤三姐只扫量一眼内中性情,顿时捂着嘴呜咽起来。莫说是宝姐姐,这会子黛玉与邢岫烟也都哭肿了眼睛。
那邢岫烟与陈斯远两情相悦且不说,黛玉这些时日逐渐对陈斯远有了改观,见其遭此厄事,自是心疼不已。
此时鲍太医拿了匕首满面踌躇,说道:“鄙人要动刀了,还请几位姑娘避一避吧。”
凤姐儿瞧得好一阵心悸,紧忙推搡着宝钗、黛玉、邢岫烟、李纨,连同刚进来的尤三姐,一众女子又悲切着出了向南大厅。
那鲍太医刚要动刀,乔世平便上前道:“仁兄且慢,此创口须得仔细了,一不小心切破血脉,只怕神仙也难救。”
鲍太医狐疑着问道:“这位仁兄是……”
丁道简盯着那乌黑短剑,随口道:“此乃我鹤年堂的乔世平。”
鲍太医本就是赶鸭子上架,闻言顿时惊喜道:“原来是乔兄,乔兄乃外创圣手,不若请乔兄动刀?”
“好说好说。”
乔世平不疾不徐净了两遍手,又从随身药箱里寻了各类小匕首,蘸了烈酒,又在烛火上烤炙了一番,这才凑过来在短剑周遭下刀。
此人早年乃随军郎中,前番随大将军岳钟琪远征西域,因活军卒无数,得了个阎王敌的外号。待西域平定,乔世平来了京师,机缘巧合之下便留在了鹤年堂。
乔世平擅外创,尤其是这等带了倒刺的短剑,三下五除二便将那短剑挖了出来。
短剑当啷一声儿落在托盘里,不待王太医查看,丁道简已然抢步上前拿了起来。探手摸了摸不曾沾染血迹的部分,抿嘴尝了尝,顿时蹙眉道:“蟾酥、草乌……呸,好似还有蛇毒?乔兄先放血吧。”
那主刀的乔世平蹙眉颔首道:“也唯有如此了。”
当下积压创口,那乌黑的淤血汩汩而出,待变得鲜红,乔世平这才寻了蚕丝线缝合创口……
与此同时,向南大厅外。
宝姐姐强自镇定,先是低声安抚了黛玉、邢岫烟几句,随即又寻尤二姐、尤三姐说话儿。那尤三姐一边啜泣,一边厢忍不住去瞧李纨。
宝姐姐这会子也听莺儿说了缘由,心下虽有些埋怨李纨,当面却不好说什么。
李纨被尤三姐这么一瞧,便觉刀子剜过来一般,只觉心如刀割。自怨自艾之余,只觉自个儿是个不祥之人。口中嘟囔着念叨道:“都怨我,全都怨我……”
小惜春离着李纨近,停了这话禁不住抬头问道:“大嫂子为何说怨自个儿?”
那王夫人正冷眼盯着梨花带雨的晴雯,闻言也看向李纨。
李纨心里苦,正待言说,却见向南大厅北门一开,那鲍太医快步行了出来。
宝姐姐、尤三姐、黛玉、邢岫烟、薛姨妈、邢夫人紧忙围拢过去,邢夫人急切问道:“鲍太医,远哥儿如何了?”
鲍太医拱手道:“业已取出了袖箭,只是那袖箭上淬了毒,丁郎中与王兄倒是商议出了妥当方子,只是须得远大爷清醒了才好喂药。如今……只能说听天由命。”
邢夫人与薛姨妈等顿时好一阵天旋地转,那邢夫人更是顿足骂街,宝钗母女拥在一处啜泣不止。尤三姐发了疯也似要闯进向南大厅,亏得邢岫烟拉扯住才不得成行。
黛玉与晴雯两个也脸对脸的哭出声儿来。余者迎春、探春、惜春,无不抹泪,尤其是那小惜春更是哭嚎出声儿。
恰此时贾政、贾赦一道儿赶来,大老爷上前呵斥一声,又问过鲍太医情形,便蹙眉说道:“远哥儿如今不过是还没醒来,你们这些个号的哪门子丧?为今之计,快将远哥儿抬回去静养,说不得夜里就醒了。”
邢夫人赶忙道:“抬去东跨院,我的外甥,自是要我来看顾着。”
贾赦还没言语,凤姐儿就道:“大太太房里如今还有四哥儿呢,远哥儿怎好过去?”
邢夫人道:“那就抬去清堂茅舍。”
尤三姐忍不住道:“哥哥这般情形,还是抬回新宅吧。若有个好歹,我,我也不活了……”
宝姐姐蹙眉道:“妹妹这般自个儿都顾不得,哪里还能顾得了远大哥?”说话间忽而心下一动,说道:“如今我哥哥搬去了老宅,那东北上小院儿前头空置着,不若先将远大哥挪了去,待其好转一二再挪去旁处?”
薛姨妈闻言立时附和道:“正是,不若挪去我那前院儿,正好我这几日无事,倒是能腾出手来看顾一二。”
贾赦快刀斩乱麻道:“便是如此,快将远哥儿抬去姨太太处。”
除了宝玉,阖府都知陈斯远与宝钗之事,因是只当丈母娘提前照顾女婿,也不曾多想。当下便有小厮抬了陈斯远往东北上小院儿而去,薛姨妈、邢夫人、宝钗等自是一路随行。
那李纨刚要随行过去,谁知王夫人却说道:“李氏,你方才说都怨你……是何意?”
李纨抹泪正要开口,恰此时鸳鸯匆匆赶来,道:“老太太关切得紧,叫大老爷、老爷、太太、大奶奶、二奶奶过去说话儿呢。”
贾政便道:“老太太也挂着心呢,我看先去回了老太太再说旁的。”
王夫人应下,又扫量李纨一眼,心下狐疑不已。
一行人等往荣庆堂而去,须臾过了垂花门,沿抄手游廊进得荣庆堂里。
那贾母果然关切问过几句,凤姐儿一一回了话儿,自是惹得贾母蹙眉不已。
大老爷贾赦这会子尚且心下莫名,说道:“远哥儿身边儿的小厮呢?叫过来问话,这好生生的怎么就遭了歹人?”
堂上贾母便道:“不用问了,这事儿我倒是略知一二。”
一应人等面面相觑,贾政上前拱手道:“母亲知道?”
贾母叹息着颔首连连,说道:“前几日远哥儿来寻我,便提及说有歹人盯上了兰哥儿。”
“竟有此事?”大老爷来了精神头,不禁蹙眉说道:“远哥儿怎地不与老夫说道说道?些许宵小,老夫请了巡城兵马司,一队官兵便能将那些宵小魂飞魄散,何至于亲自犯险?”
贾母蹙眉道:“大老爷不知内情,那盯上兰哥儿的,乃是燃灯教的妖人。”
燃灯教这些年屡有造反之举,前年还攻破了一处县城,贾赦一听燃灯教顿时不说话儿了。
此时贾政问道:“这却奇了,好生生的,那燃灯教妖人又怎会盯上兰哥儿?”
贾母便道:“此事说来话长……”当下便将李祭酒托付陈斯远给李纨带金刚经,其后李信崇来京索要,之后走漏风声等等事宜说了一通。
内中人等,除去李纨兀自垂泪不已,余者俱都惊奇不已。
老爷贾政蹙眉不已,心下只觉虎父犬子,十分瞧不上那李信崇;
凤姐儿暗自扫量李纨,心想都说李家底蕴深厚,她先前只当是谣传,如今这随手一部金刚经便能闹出这般大风波来,可见传言不假;
王夫人冷眼旁观,心下愈发厌嫌,只觉李纨果然是招灾惹祸的根本;
大老爷贾赦等贾母一说完,立时就炸了,吵嚷道:“什么?那金刚经就给了一万两银子?这,这……”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那金刚经若是落在他大老爷手上,少说能发卖个三五万银子!
贾母赶忙道:“人家燕平王还说了,来日保兰哥儿有一番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