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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 第133节

陈子龙摇摇头,吴伟业看看张溥,张溥道:“万历四十四年丙辰科,《诗经》六房、《易经》、《书经》各五房,《春秋》、《礼记》各二房,共为二十房,用翰林官十二人、六科官四人、六部官四人,共二十人充职。依例不外礼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正官,詹事府、翰林院堂上官。”

“这都是前朝的定制,不会变的,可房官有谁却是机密。据我所知,有个李明睿,梅村你可认识?”

“认识,太虚先生是小弟的发蒙老师,与家父一起曾在同乡大司马王在晋府上做西席。你怎的知道他老人家?”

“这位李大人奉旨北上典试,路经吴门,王在晋带了两个儿子特地等在刘家港,送了一份重礼,求多提携。李大人未置可否,却问及令尊的近况,听说你高中举人,称赞有加。”

“送重礼?哼!他就是送座金山也不济事了,那年年底,王家摆酒宴答谢西席,取出几件祖传的酒具,金托银执壶、金托银爵、鎏金银托盘双耳杯,喝的是上好的洋河陈酿,太虚先生一时兴起,喝得大醉,却兀自抓着鎏金银托盘双耳杯不放,王在晋怕他摔了祖传玉杯,反复劝说,太虚先生哪里听得进去?终是连人带杯摔倒在地,玉杯登时碎成数片。这玉杯闻说出自宣德年间,极其名贵,王在晋心疼得拂袖而去,王家两个公子忍不住破口大骂,太虚先生醉不到十分,哪里肯让?但终觉理亏,心头又咽不下这口恶气,顾不得辞馆,束修也沒讨,连夜走了。家父次日清早起來,不见了太虚先生,一路追赶下來。好在时辰尚早,城门刚开,太虚先生宿酒犹未全醒,家父在城外追上了他,将十两银子送他。他竟不言谢,闷着头走了。你想有此过节,王家再重修旧好可行?”吴伟业一口气讲出前尘往事,三人听了不胜唏嘘感叹。吴伟业话头一转,问吴昌时道:“噫!你怎的知道他们拜会太虚先生?”

吴昌时嘿嘿连笑几声,高深莫测地说:“苏州府不过弹丸之地,刘家港又是人來人往的大码头,就是飞过一只蚊子,怕有有百十人看出公母的,何况是几个大活人?什么路数你就不必问了,此事千真万确。王家公子都有此心,你却守着银子不会花么?”

吴伟业昂头道:“腹有诗书气自华,何必低三下四地求人?”

“啧啧啧……你看你,方才我说了那一大堆竟白说了。若以社事而论,我们在社的人中进士越早越好,中的人越多越好。复社自尹山大会成立,到金陵大会,声势日益扩大,但还只限于江南几省,此次北闱正是大张旗鼓广造声势的好时机,影响士林,震动朝野,无过于此,但能高中,何必顾及什么手段?”吴昌时说到最后,挺身而起,手掌轻轻拍在桌上,不料却不自觉加了几分力道,声音甚是清脆。

吴伟业变色道:“我可沒那么多的银子送人!”

“我们可联络复社同仁,每人从官家贴补的银子中匀出一些,凑千八百两不难。”陈子龙慨然说道:“你若是高中,也是替复社争光。”

“不必!李明睿看重的不是银子,是伟业的才学,若送什么银子,反而坏了事。”张溥将茶盏放了,他心里已明白事情的來龙去脉。

吴昌时颔首道:“不错!天如此话极有见识。他凭钱财,咱凭靠山。骏公,你该去拜谒一下李明睿,以他与令尊的交情,请托的话无须说出,只要你能见上面,他自然明白。”

“瓜田李下,君子不为,这事终究不尴不尬的,恕我……”吴伟业突然看到张溥锁着眉头沉思,似是有些心动,不好拂了大伙儿的盛情,忙改口道:“若是太虚先生不答应,岂不难堪?”

吴昌时冷笑道:“你多虑了。不用说李明睿不会袖手旁观,就是他想忘恩负义也不敢。”

“你怎知道?”

“就凭今科主考是首辅周延儒。”

“这与他有什么干系?”

“你忘了首辅也是令尊的旧交。周阳羡做诸生游学四方时,在太仓与令尊一见如故,交谊颇深。此事李明睿必定知晓,他就是不卖人情给你们父子,还要看首辅的情面。周阳羡是难见到了,但若找到李明睿也足以成事。”吴昌时条分缕析,就是张溥心里也暗自佩服,他干咳一声道:“拜谒长者与买卖关节大不相同。骏公,你岂不知唐人行卷之风?那些举子与当时的贤达识与不识,自投名刺,一如贯休《还举人歌行卷》所说‘珮入龙宫步迟迟,绣帘银殿何参差,即不知骊龙失珠知不知。’贤达们将锦绣文章向主司或通榜者加以揄扬、推荐,以文求仕,也算不得贿赂,自古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得其所哉,得其所哉!”

行卷是唐代科场中的一种习尚,当时颇为风行。应举者将平日所作得意诗文写成卷轴,在考试前投送朝中显贵,便是行卷。吴伟业受教于张溥,最重经史,这些前朝典故自然知道。只是他自信诗文罕遇对手,无须下什么題外工夫,但揣摩张溥话中殷切之意,也觉有理,自忖能有车马不必步行,不禁有些后悔,懊恼道:“临时抱佛脚,烧香也不及的。我不知太虚先生住在哪里,如何拜谒?”

吴昌时似是卖卦一般掐着手指道:“我听说他住在香炉营四条江西会馆。”

“老世叔在京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住在会馆?”吴伟业半信半疑。

吴昌时见他一副懵懂的样子,暗自发笑,解释道:“五品官外放到地方,自然风光得很了,可在京师不过一个微末小官,一年的俸禄不过二百两银子,要说他家小均在江西老宅,一个人加上跟班的随从用度也不会多,赁得起房子。可是人在官场,比不得关起门來居家过日子,上宪、同僚的情分礼数不能少了,遇到他们生日、升迁,宴席帖子发得满天价飞,要应酬还少得了使银子?那些朝中的大员自然少了这些花销,可那些品级低微的小官俸银就不够用了,却慑于权势,不敢破了这层情面,有的竟到钱庄高息贷银,待领了俸禄再归还,往往是拆东墙补西墙,实在是难呐--”

张溥心里大觉怜惜,低沉道:“依照大明会典,五品官员住会馆有违官制。会馆不过是包三餐并杂役,其实省不出几两银子,为着这几两银子,竟然甘冒遭人弹劾的风险,看來真是逼不得已了。”

四人叹息一阵,吴昌时道:“梅村,如今太虚先生任房考官知晓的人还不多,你到江西会馆,切不可声张,不要到馆役那里打听,一个间房挨一个间房地扫看,以免人人皆知,闹得满城风雨,误了大事。尽快去吧!不然他若进了贡院就见不成了。”

张溥点头道:“嗯!今日已初五了,按成例初九入贡院,事不宜迟,还是早些动身为好。”

第三卷 风雨江南 寻故人酒馆遇奇士 入科场贡街识名流(二)

吴伟业极佩服吴昌时的缜密心细,却又暗觉为难,多年不见了,不知先生的容貌可还如从前?不然,就要看自家的造化了。他一路走着,一路祷告,到了江西会馆,悄悄地找了个遍,竟是一无所获。难道去迟了一步?吴伟业郁闷地出了会馆,但想起未做蝇营狗苟的宵小之事,名节沒有丁点污损,心下竟有几分轻松,漫步回來,天色渐晚,走到北半截胡同南口路东,隐隐传出喧哗笑语。他循声望去,见一套阔大的四合院,三间临街的门面,朝南洞开的大门,屋宇并不甚高,门上并沒什么招牌字号,掉头欲走,透过门洞瞥见院内的影壁墙上有砖刻的招牌,青砖上刻着“隆盛轩”三个秀美的赵体白字,院内各房门窗大小不一,是个老字号的酒馆,离江苏会馆隔着一条巷子。吴伟业不禁踌躇起來,折腾了大半日,劳而无功,不免觉得有些羞愧,多延捱一会儿,也算尽心了。于是迈步进院,小二见他一身儒服打扮,知道是赶考的举子,笑吟吟地引他到僻静的小房,问道:“大爷要什么酒菜?”

“贵号什么菜拿手,尽管上來!酒么,就來一斤花雕。”

“大爷,炒腰花青蒸鱼、四川辣鱼粉皮、清蒸干贝……不下十几个名目。哟----大爷可是一个人,这些菜若全上來,未免多了。”

“不用多虑,我有银子。”吴伟业伸手取出一锭大银,轻轻放在桌上,推到小二跟前。

小二慌忙道:“小人岂敢嫌大爷银子少?是怕大爷一人吃不完,实在可惜。”

“不必担心,他吃不完,自会有人帮他吃。”不知何时门外站了一个手执千字牌的相士,身材矮小犹如十余岁孩童,只是身材要粗壮一些,脸上胡须稀疏,却有半尺多长,不住地朝里张望。吴伟业恼他唐突,有心呵斥,却见他相貌奇特,想到李明睿不知在何处,不如请他测问一番。于是以手招呼道:“先生请入座赐教,若算得准,酒食吃得,银子也不吝惜。”

矮相士将白幡倚墙放好,拱手道:“叨扰。”说着在对面坐下,问道:“大爷可是要问今科的运气么?”

“先生看我想算什么?”

“入门休问荣枯事,但见容颜使得知。山人看你忧急于色,必是遇到极为艰难的事了,灵棋、六壬推算起來太过繁复,怕你等不及。就测个字吧!烦请大爷劳动。”矮相士打开身上斜挎的大包袱,里面笔墨纸砚香炉签筒书帖纸卷一应俱全,便要预备纸笔,吴伟业道:“不必了。”用食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士” 字。

矮相士看了片刻,说道:“大爷的心事怕是难成。”

“还请指点。”

“‘士’字加‘人’为‘仕’,大爷想必是寻人的。大爷写的‘士’字又似‘之’字,此人怕是已经走了,找他实在不易。”

吴伟业看桌上的“士”字,因桌面平滑,茶水不住流走,端详起來果然似个“之”字,听了矮相士的话,皱眉道:“我有个故交,多年沒见了,他近年一直在京师,却不知道在哪里,我是急着想见他一面。”

“莫急,莫急。此人见到见不到沒什么妨碍,大爷这么急着寻找此人,想必是要他帮忙入仕,人虽找不到,忙他还是会帮的。”

吴伟业不屑道:“你倒会寻人开心!找不到人,怎么帮忙?”

“大爷请看,士字加口为吉,不用你求,他自会替你说话。” 矮相士用粗胖的手掌捋着细长的胡须,嘿嘿连笑几声,神情极是滑稽可笑。

吴伟业冷笑道:“这有什么奇特之处?就是刚刚入学的童子,也会用这增字法的。测字的书我见得不少,不过拆拆合合而已,能有多少奥妙?”

矮相士不以为意,拱手道:“大爷说的也是。测字之法由來已久,历代的奇人异士多有撰著,坊间书铺多有雕版,寻找起來也不难。这类的书无益于功名仕途,自然登不得大雅之堂,天下读的人本就不多,大爷不顾失了身份翻翻这些闲书,已属大不易了。可这类书说起來,不敢说像六经那样是圣人仰观天文俯察地理而写成,却也不是胡编乱造的。就说这拆字法吧,细分起來,名目颇多,有装头、接脚、穿心、包笼、破解、添笔、减笔、对关、摘字九法,乍看起來不出拆、增、减、换、借,其实运用之下,还要看个人的天资禀赋,天资禀赋不同,即便同一个字,解释也会有异的,就像大爷们做八股文一样,同一个題目也分上下高低的。大爷不可随意将它看轻了。”

吴伟业见他娓娓而言,几句话八面玲珑,无懈可击,却又点到为止,给自家留了脸面,情知方才卤莽了,摸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含笑道:“谢先生吉言。烦请推算今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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