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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 第154节

“皇上不是说好了,怎么……”张溥大急。

那小太监见他如此较真,咧嘴一笑,拱拱手道:“我的爷!敢情你头一回进宫,就给晾这儿了?这也沒什么,赶紧回去吧!万岁爷不是你一人的,多少大事等着他老人家处置,你这点小事儿算什么?就认倒霉吧!”

“哪个倒霉?”

张溥对着宝座行着叩拜大礼,忽听有人发问,知道事不关己,低头匆匆出殿,來人却阻拦道:“张溥,可是等得不耐烦,才见了朕便逃?”

张溥见來人头戴翼善冠,身穿赭黄团龙袍,手中捏把苏样的折扇,急忙跪倒叩头:“臣不敢。是这位公公传话儿……”

崇祯将手中折扇打开,复又收拢,抬头看看日色已有些晕红,说道:“果然有些晚了,随朕走走吧!”他拾阶而下,向东转过传心殿,沿着通往内阁的甬路漫步,走到文渊阁前停住脚步,问张溥道:“你的策论写得极好,只是有些盛气凌人,读卷官本來放在一甲,是朕黜在了三甲头名,但又准你进了翰林院。你明白么?”

“皇上有意磨练微臣,实是一片苦心。”

“嗯!你的策论说到辽东女真,引经据典的,说了一大堆的话,想必你对东北舆地之学下过功夫。你说女真就是周朝的肃慎,可有铁证?”

张溥道:“肃慎之名,见于《书序》、《周书·王会篇》、《大戴记·少闲篇》、《左传》昭公九年,《国语·鲁语》,《史记·五帝本纪》、《周本纪》、《孔子世家》,《说苑》,《孔子家语·辨物篇》也有记载。到了北魏,肃慎改称勿吉,唐朝时改称挹娄、靺鞨,金朝时改称女真,沿用至今,自古以善造弓箭闻名。”

“不愧是七录七焚,经史果然精熟。你对辽事持何看法?”

“圣人说:忧不在于颛臾,而在于萧墙之内。臣以为辽东地处荒蛮,女真不过数万,乃肘腋之患,而陕西民变才是心腹之害。皇上只遣一上将据守关门,自然可高枕无忧。”

崇祯忽然想到了袁崇焕,暗想:九边关隘又非山海关一处,他也看得太容易了,毕竟是书生,好作欺人之谈!换了话題道:“你以为辽饷用处如何?”

第三卷 风雨江南 避锋芒借机别首辅 访名妓夤缘识仙姝(二)

张溥听了,不敢随便应对。辽饷始征于万历四十六年,每亩土地加征银九厘,计五百二十万零六十二两。天启时,并征及榷关、行盐及其他杂项银两。崇祯四年,又把田课由九厘提高到一分二厘,派银六百六十七万余两,除兵荒蠲免,实征银五百二十二万余两,另加关税、盐课及杂项,共征银七百四十万八千二百九十八两。虽是神宗皇帝留下的祖制,但事关当今皇上,出言自然格外慎重,不敢率尔陈词。可他转念一想,皇上既然动问,若泛泛而言,不过老生常谈,必然难符圣意,语不惊人,不如缄默。打定主意,略想一下,说道:“万历三大征,天下财力耗尽,太仓无岁支之银,开征辽饷也是不得已的法子。但考历代治乱兴亡之由,深知今日政事,当广布宽仁之政,不以苛察聚敛为主,以免旧征未完,新饷已催,额内难缓,额外复急,村无吠犬,尚敲催追之门;树有啼鹃,尽洒鞭扑之血。黄埃赤地,乡乡几断人烟,白骨青燐,夜夜常闻鬼哭。日日聚敛,无异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小民生机绝望,不啻为渊驱鱼,为丛驱雀。民心关系国运,民心若失,则天下事不堪问矣!”

崇祯摆手道:“张溥,你说得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如今流贼猖撅,东事日急,太仓又沒有多少积蓄,四处伸手要银子,朕不得不百计筹饷。今日赋税科派较重,实非得已。朕岂不知停征辽饷,是天子的仁德,可饷银不足,兵卒必有怨言,谁肯出力戍边?若动辄兵变,不必后金來攻,自家就先破败了。”

张溥见皇上忧心兵饷不足,记起座师周延儒当年论宁远兵变的奏折,便借題发挥道:“自神宗朝以來,朝廷解发辽东的饷银何止千万,而边帅总言不足,实在大可怀疑。臣以为并非饷银不足,实是兵籍过滥,兵多虚冒,饷多中饱。饷银有数,而贪欲之心无厌,再多的银子也打了水漂儿,用不到该用的地方。皇上若要饷足,必先要兵清,核实兵额,兵无虚冒,自然足用。不然虚冒与中饱如故,虽另行筹措,搜尽百姓脂膏,亦无裨益。”

崇祯轻喟道:“朕自登极以來,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宵衣旰食,总是以尧、舜之心为心,务使仁德被于四海,总想使天下早见太平。张溥啊!你的策论有不凡之处,可谈及实事毕竟还多书生气,轻重缓急还需用心权衡。兵清容易么?多年陋规,想着一朝消除,只会自取其扰。再说后金皇太极虎视眈眈,这时闹得将士们人心惶惶的,也不是时候。凡事必有主次轻重,不能因小失大,不能昧于百姓眼前的一时之苦,而忘了天下根本,忘了朕的万世江山。”

“臣不敢。”

“朕总以为你是可造就之材,不想你未入仕途,已一脚踏进了是非的圈子。朕颇为失望。”崇祯看张溥面色一变,加重语气道:“自从万历以來,士大夫多以讲学树立党羽与朝廷对抗,形成风气,殊为可恨。那些进谏献策的大臣,结党立朝,互为声援,先党后国,假公济私。朕每次听來,不得不加份小心,惟恐误信其言,助其气焰。如此大小臣工们的才智如何为朕所用?依朕看來,建虏、贼寇易治,衣冠之盗难除。诸臣若各自洗涤肺肠,消除异见,共修职掌,赞朕中兴,同享太平之福的日子非远。”

张溥以为皇上要揭破弹劾蔡弈琛之事,免不了大发雷霆,正觉胸中鼓响,却听他的话语由申饬渐渐变成了无奈与牢骚,似非专对自己所言,心中有些诧异,又听崇祯问道:“你离开江南,北上京师,复社由谁统领?”

张溥一怔,摸不透皇上话中之意,踌躇道:“臣还忝居社长一职,但觉社务纷繁,实在不好措手,预备北迁京师,也方便些……”

“不必了。”崇祯冷冷地说道:“砥砺学问必要清心寡欲,受不得尘世中的浮嚣。你忘了管子割席绝交的故事了?”

“臣遵旨。”

“你心里要是只有朕,只有朝廷,自然就清明了。不然,朕交办你做事,如何安心?好了,你起去吧!”

张溥望望红日沉后的余晖,心下一片茫然,暗自体味着皇上话中的深意,实在觉得费解,莫非皇上说自己结党了?他默然回到私宅,久坐出神,本打算约吴昌时商议,但想到皇上显然知晓了自己指使吴伟业弹劾之事,不敢轻举妄动,辗转了一夜,四更十分,才略微打了个盹儿。

张溥刚到翰林院的值房,门外就有人喊着:“张溥接旨----”一个小太监迈步进來,展开宣读,张溥听到“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准其所请,假归葬父”,心里豁然开朗了,皇上竟想了这个法子放自己南归,看來对自己对复社是有了成见。他心头顿觉冰冷,想到以后不知何时回朝奉君,心底不由涌起一声浩叹,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回家与母亲商量,预备回太仓给父亲迁葬。

吴昌时、吴伟业几个故旧和早年问业的门生,知道他要离京,纷纷赶到私邸看他,商量着择日饯行。吴伟业正好被恩赐回乡完婚,有意同行。张溥心知奉旨归娶,沿途势必多有逢迎往來,此时心绪寞落,不便搭伙儿,更怕招摇,便请吴昌时代向座师周延儒致意,与母亲悄然出了朝阳门,到通州张家湾买舟南下。

张溥陪着母亲在一处饭馆坐等,贴身书童到岸边去找船只,却见一人进來跪下叩头,口中说道:“幸好还能与恩公见上一面!”

张溥低头细看,原來是那日在前门外查楼遇到的仆人杨义,抬手道:“你怎么到了这里?”

杨义起身道:“我家少爷听说老爷要南归,特备下了一桌水酒,给老爷饯行。”

“这……”张溥登时醒悟,知道杨义说的是杨鹤的儿子杨嗣昌,这几日,有关杨嗣昌的传闻极多,听说他一个挨一个地到京城的寺院里焚香,祷告早日剿灭陕西民变,四海升平,又接连上了三个折子请求代父承罪,朝野称赞其孝心可嘉。他有心结识,转头看了看母亲,有些放心不下,神色不禁有些迟疑。杨义在跟随杨鹤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已非等闲,忙朝上拜道:“老太太,怪不得张老爷如此古道热肠,原來是家里有您这样现世的活菩萨!多亏张老爷帮忙,我家少爷感念得不行,特地托漕运总督寻下了南去运粮的漕船,开船时辰还早,老太太先上船歇息一会儿。”

盛情难却,金氏老太太笑着应了,张溥不好再推辞,随着杨义上了一家酒楼。进了楼上的单间雅座,里面站起一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身形略瘦,穿一件湖蓝色的道袍,头上只罩个网巾,白净面皮,眼神幽深,颔下细长的黑胡须丝毫不乱,一副少年老成、沉稳干练的模样。寒暄着将张溥让到首席,长揖到地,说道:“昨日才听说恩公即日离京,嗣昌连夜赶來张家湾。这些日子一直想着登门拜谢,但忙着家父的案子,抽不开身,拖延到了今日,恩公勿怪!”说着便要大礼参拜。

张溥急忙上前拉住,阻拦道:“举手之劳,怎敢居功?大人若执意如此,学生只有告退了。”想到自己买了那三幅书画走通权门,心里暗叫惭愧,花了莫大的本钱,却落得惶惶回籍的下场,怏怏不快。

杨嗣昌道:“既是如此,大恩不言谢。若蒙不弃,咱们就不必这般生分了,且以兄弟相称如何?”

“最好!”张溥落座,称着杨嗣昌的表字道:“文弱兄,尊父的官司听说有了一些转机?”

“天如兄,愚弟在山海关接到邸报,知道事情难以回旋,请旨入京料理家父后事,这才來到京城。天可怜见!宫里传出话來,皇上有意从轻发落。”杨嗣昌抬眼扫了一下屋门。

“也是文弱兄的一腔孝心感天动地,才有此奇效。”张溥知道就是这一丝信息,倘若泄露出去,不但前功尽弃,而且还会引來更大的灾祸,他能透出口风实属不易,当下不再追问。

“那不过是表面文章……实不相瞒,愚弟结识了瀛国府的总管刘全,但知道皇上轻易不为人所动,又等新任三边总督洪大人率兵攻破了宁塞城,将神一魁等贼寇斩杀干净,请他亲笔上折子为家父求情,几下里使劲儿,皇上才松了口儿。”

“可喜可贺。”张溥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足以看出虑事极为细密周全,谋定而后动的涵养功夫极深,又见他顾盼之间,神采毕现,说得极为坦诚,并无什么顾忌,暗暗赞叹此人胸怀磊落。

“若不是天如兄援手,未必能够如此。”

张溥摇手道:“言重了。”

“天如兄大恩,一杯水酒自然不成敬意,愚弟席前奏支曲子,聊表寸心。”杨嗣昌从怀中取出一管碧绿的竹箫,幽幽地闪着暗光,显然是多年的古物,他吹了一曲《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本是一支古琴曲,如今给他用箫吹出,虽无铮铮淙淙的古韵,但清越悠远,别是一番意趣。张溥见杨嗣昌吹奏得极是忘情,其中隐含着几分知音自况之意,不由怦然心动,以手击节相和,心怀澄澈,想到复社三年前的金陵大会,心神大振,登时忘却了南归的失望与凄凉。

张溥辞别杨嗣昌,登舟南下。一路过了河南、安徽,进了江苏地界。复社的社员早已得了消息,沿途结伴拜谒,摆酒接风。张溥忙于应酬,只得先命贴身书僮护送母亲先归,自己另雇了小船,带了家奴长三随后缓行。那船家乃是惯行水路的把式,船使得又快又稳,不几日便过了苏州。河道里往來的船只往來如梭,多是运送丝绸的商贾。张溥出舱眺望,见前面一处港湾,樯桅如林,篷帆如云,问道:“船家,前面可是盛泽镇?”

那艄公应道:“正是盛泽。老爷可是要买几匹绸缎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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