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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 第53节

刘应选道:“今夜就将你这小店包了,你去将闲杂人等给咱驱赶走了,不要误了老爷的大事!”

尤克简过來赔笑道:“这位官爷,天气不好,咱这店里并沒有多少客人,只有一个骑驴的秀才刚才來住了。小人看他也还本分,又多少有功名在身,就教他住了。此时沒由來地赶他走,小人怕不好说这个话儿。”

郑康升哼一声道:“一个小小的秀才,不过读了几本沒用的书,做得几首歪诗,也算有了功名?待老爷替你赶他。”将马缰甩给身边的锦衣卫,大步上前。刘应选一把拉了,低声道:“他与咱井水不犯河水,何必与他为难?再说一个秀才能有多大的本事?还怕了他不成?你我兄弟皇命在身,不可节外生枝,还是烫一壶热酒驱驱腹中的寒气吧!”

郑康升右手刚刚触及门帘,堪堪掀动一角,隐约看到里面一灯如豆,一个青年书生全身白衣,手持一卷书册就灯观读,屋外的动静恍若未闻。“果是一个腐儒!走,喝酒去!”扬手带着几个手下转身去了袁家老店。

魏忠贤到了屋里,见哪里算什么上房?一盏油灯放在在粉皮墙挖的小洞里,将墙熏得黑了一片,半间土坯砌的硬炕,放着一个小方桌,桌上摆着一把大茶壶和几只粗瓷的半大碗,炕脚放着一个炭盆,刚生了火,冒着一股熏眼呛鼻的青烟,他心里叹息道:“还是红罗炭好啊!沒有一点烟气,火苗蓝汪汪的又欢势。”盘腿坐在土炕边,围着火盆烤,小二近來收拾饭來吃,一碟青豆,一碟过油花生米,一盘白菜,一碗炖烂的猪肉,还有一壶烫好的酒。魏忠贤看了那双破旧的竹筷,伸手捏了一粒花生米放到嘴里慢慢咀嚼,尽管肚子饿得叫个不住,口中却难下咽,便要吃酒顺下,不料喝上一口,满喉咙全是辛辣之气,满腹热烘烘地难受,直向脑门顶來,一时头晕眼花,两眼流泪,想起往日的富贵,心里气苦。此时家人六十才把随身带的被褥拿來铺了,又将携带的酒食热好,魏忠贤吃了几口闷酒,便要合衣而卧,却哪里睡得着?窗外朔风呼啸,好似排山倒海般地吹來,那漫天的雪花下得正紧,却被阵阵狂风吹舞得又急又乱,魏忠贤越发觉得凉入骨髓,心冷得似要开裂一般,抖抖地坐起身子,打开北向的窗子,一阵狂风将片片雪花吹裹进來,落得满炕全是,忙将窗子关了,躺下闭目养神,正要朦胧欲睡,却听一阵急急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似是朝这边驰來。魏忠贤心里一紧,侧耳细听。

风雪之中,果然有匹快马挟着风雪之势飞奔而來,饶是地上有了一寸多厚的积雪,也未全遮住急促的马蹄声。不多时,那马蹄声竟骤然停在了店门外,护卫车辆的家丁拔刀呼喝:“什么人?”

“是我,不必惊慌。”那來人似是与家丁极为稔熟,招呼一声,便有人将马牵了。那人急问道:“魏上公在哪里?”

“里面的上房。”

“啪啪”门环轻响两下,魏忠贤一下子坐起來,就听有人低声问:“上公可是睡了?”

“哪个?”魏忠贤听得声音耳熟。

“小的李朝钦。”

“快进來!”魏忠贤跳到炕边,?着鞋,亲手开了屋门。

那李朝钦进來便跪了磕头,抱住魏忠贤的双腿哭道:“上公爷,大事不好了。”

魏忠贤心里一沉,伸手道:“快起來,快起來说话。”

李朝钦顺势将魏忠贤扶到炕上抽噎道:“爷离京后,小的们原以为平安无事了,不意这些狗官放不过爷,终日上本,激恼了万岁爷,便拟了旨,命锦衣卫千户吴国安带官旗将爷扭解回京。小的得了消息,星夜骑快马來禀报,爷可要想个法子及早脱身才好。”

魏忠贤愣了片刻,呆呆地看着李朝钦,问道:“你进门时可有许多人把守?”

“再多的人守着也沒有用,只要咱手里有银子,便是将令。”李朝钦急道:“待小的将他们摆布了,上公爷就骑小的这匹快马逃走,这是千里挑一的良驹,他们追不上的!”

魏忠贤凄惨地一笑,摇头道:“往哪里逃,又有什么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家能躲到哪里去?躲得了几日?你以为是躲的是一个拿刀的仇家,躲的是一个上门的债主?哪里会如此容易?前几日处了徐应元,咱家便知晓沒了倚傍,立脚不住了,只说打发到凤阳來,原想到也落得闲散,随身这许多的金珠宝玩,料也不会穷困。若押解回京,怕是免不了下狱勘问。那时要夹打就夹打,要杀就杀,岂不被人耻笑?崇祯,好,好!咱家着了他的道儿,只道他不会置咱家于死地,尚可以忍,尚有退路,谁想一时心软,竟中了他设的局,一步步走了进去。真沒想到一个黄口孺子竟这般心狠手辣!”他心里似是极为佩服崇祯,禁不住连声赞叹道:“咱家本该听崔二哥之言,及早动手,先发制人。如今悔恨也迟了,倒是如了崇祯的意!唉!如今想來,咱家也不该离开京城,经营了多年,自当拼力一搏,也胜似束手待毙,任人摆布!”

“上公爷,如今说什么也晚了,还是想想法子先躲过这一劫。”

魏忠贤苦笑道:“还能有什么法子?要真有法子,咱家也到不了这一步。找人么,还会再有个徐应元陪咱家掉脑袋?送钱么,也沒人可送了,就是金山银海也沒人敢要。”

“难道竟沒一点法子?就这般坐着等锦衣卫來抓不成?他们可是已过了涿州,再一日就要到了。小的亲眼所见,转到小路,仗着马快,这才跑到他们的前头。”李朝钦急切之间,不知如何说服他,几乎要赌咒发誓。

魏忠贤不住点头道:“崇祯果然高明,咱家往日倒小觑了他,败得也服也不服。他是想反其道而用,走了步险招。”

“什么险招?”

魏忠贤目光一敛,极是怨毒,恨恨地说:“他将咱家骗出了京城,咱家以为到凤阳前尚是安稳的,不料他却想在肃宁取了咱家的性命。岂不是一招险棋,难道不怕咱家在乡里造反,一呼百应?咱家早先忌惮了他的名位,心慈手软,若是重整旗鼓,再作争斗,未必就如此输于他。”

李朝钦也随着赞道:“却也是步奇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谁会想到万岁爷竟然选在肃宁动手?”

魏忠贤脸上一片茫然,良久才问道:“小李子,你还沒用过餐饭吧?咱家陪你吃上几杯,浇浇心头的愁闷。”

“上公爷真是个心宽的人,这等情势已急还坐得下來吃酒!”说罢出门喊小二收拾酒菜。尤克简听了,亲提着两瓶酒进來道:“客官爷,这是本地有名的酒,一个叫做老白干,一个叫做甘陵春,小的拿來给两位爷尝尝!只是咱这小地方沒甚好货,还怕入不得爷的口哩!”

李朝钦摆手道:“快三更了,你下去歇着吧!不喊你就别过來了。”尤克简赔着笑退下,二人在炕桌旁坐了吃酒。才吃得几杯,就听隔壁的屋子噼啪乱响,仔细一听,想是有人用竹筷叮当地在敲碗盆,长短高低地吟什么诗,却听不真切。李朝钦便要出去责骂,魏忠贤道:“算了。咱家还是吃酒吧!管那闲事做甚?”

第一卷 朝纲初振 老太监投缳尤家店 白衣人吟唱桂枝儿(二)

那酒极有力道,二人几口烧酒下肚,便觉通身上下暖烘烘的,魏忠贤将酱色杭缎貂皮披风抖落在身旁,将粗瓷碗中的酒干了道:“咱家这些年也够了,什么锦衣沒穿过,什么玉食沒进过?想起当年的落魄光景也知足了。”

“爷也有落魄的时日?小的倒想不出。”

魏忠贤喟然道:“咱家的困顿与烦忧你哪里体会得到?咱家自万历十七年进宫,算是半路出家,到今日整整三十九年了。刚入宫里,沒有一个靠山,只得任人欺压,记在司礼监秉笔太监孙暹名下,其实是在刘吉祥手下当差,难耐寂寞,便与徐应元、赵进教几个知己吃酒、掷骰子,这样过了整整十年。孙公公的掌家邱乘云原在御马监,奉诏往四川监矿,便去投奔他。谁知那贼子不念同出一门之情,险些将咱家害死,只得又转回宫里。甲子库当差,东宫典膳,伺候王才人。这一步步的哪里有一点儿易处?好在总是比在家挨饿要强。”

李朝钦斟了酒道:“爷竟忍饥挨饿?小的不信。”

“也是实情,如何不信?是与今日的富贵牵扯不上吧!”魏忠贤花白眉毛下的两眼黯淡下來,将头上的兜罗绒帽摘了,叹道:“咱家入宫前在肃宁县生活,终日游玩赌钱耍子,只是身上哪里有这般许多的金银?连累妻女都跟着咱家受罪,一顿饱一顿饥的,终难混出个名目來。后來不该借了东门里司礼监李太监苗掌家的二两银子,那是利滚利的绝命钱,哪里还得起?但见了太监的富贵,一时狠心用刀自行斩断了孽根,将妻子冯氏卖了,女儿送入乡邻杨六奇家做童养媳,孤身一人到北京闯荡,经过多少苦楚,方才讨得满门簪缨,位同开国,只是转眼间就要去了,说不可惜,心里却也恋恋难舍。”

“否极泰來,自古天道如此。上公爷不须悲苦,当年爷贫困至极,却有了一场大富贵。如今也算穷途末路了,说不得回到京城,突降天恩,尽复了原位,还不是凭万岁爷一句话么?”李朝钦劝慰着,心中自己也是不信,片刻之间,如何能使万岁爷收回圣命?

“你不必哄咱家了。”魏忠贤闭上双眼,几滴泪水终于洒落到前襟,他的心似是从出京的那天便已死了。突然,他又睁开眼睛,吃惊地侧耳听着,不知何时隔壁的房客唱起了歌,方才二人只顾说话,竟沒有听到。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寥荒店里,只好醉村醪。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此时,屋外四下一片银白,夜色深浓,万籁俱静,歌声传來,字字入耳,风狂,雪飘,歌起,使人倍觉凄凉孤寂。魏忠贤心里一动,若有所思,李朝钦道: “上公爷,听他的歌词似是在说爷呢!”

“说的竟会是咱家?”

“可不是么?当年高堂华筵,羊羔美酒,笙歌艳舞,如今荒店村醪,酒入愁肠,说的果是爷当前的景况呢!”李朝钦几句话将魏忠贤说得愈加狐疑,到底是什么人在隔壁?更深夜静的唱什么歌?极想过去看看,又自恃着身份,沉吟不语。 李朝钦探问道:“小的去看看是什么人?”

“也好。”

李朝钦穿了靴子便要开门,却听一个阴冷的声音问道:“夜深了,还要唱歌,敢是快乐得睡不着么?”透过门缝一看,见刘应选握着绣春刀站在那歌者的门前。

“兄台可是也有同好?”歌声戛然止住。

“嘿嘿,同好倒沒有,是怕你误了明日起程。”

“小弟四海为家,随处飘零,起不起程本沒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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