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人物传记 > 崇祯皇帝

崇祯皇帝 第87节

钱谦益起身取了风衣风帽,穿戴道:“将要净街了。各自散去吧!”

“夫子且慢。” 瞿式耜走到旁边的酒缸,掀起红漆木盖,舀了满满一瓢酒过來,依次在众人身上胡乱浇洒,口中连称得罪道:“这才像吃了酒的,免得被人看见起疑。”众人见他一个粗壮的汉子,却心细如发,各自赞佩。

钱谦益出门轻声道:“式耜,你要小心!银子只管用,我家里还存着毛文龙历年送的二十多万两,不够我再筹措。到时教他还便了。”

“夫子静候佳音。恕弟子不远送了。” 瞿式耜对着众人躬身一揖,亲将店门关了。

第二卷 燕山云冷 遭算计宠臣怀暗恨 游湖山主考闻玄机

“有什么不能说的?”张溥年轻气盛,一心要较个真儿,凌?初忙岔开话头道:“世道如此,夫复何言?千秋也是一片孝心,情非得己。”丢个眼色给张岱、张溥,又问道:“老弟,两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可是向主考大人买的考題?”

“不是。”钱千秋摇头。凌?初惊道:“莫不是中了人家的道儿,将银子轻抛了?”

皇极殿冬至朝会刚过,崇祯便命王承恩到吏部将所存正二品官员以上的档案一齐抱了來,一边细细翻阅琢磨,一边摘录勾画,半天下來便觉腰背酸麻,进了午膳,又命王承恩捶打拿捏了一回,轻快了许多,忽然想到中秋之夜郑皇贵妃身子不爽,心里不住冷笑,她难道还不死心么?传旨亲去探视。

咸安宫在西六宫的西面,穿过慈宁宫、养心殿与西六宫之间长长的夹道,将到西边宫墙的尽头,便见一座黄琉璃瓦单檐歇山顶的大殿,前后三进的院落,东西各有跨院,前院有春禧殿,中院是正殿咸安宫,后院建东西两个小殿,取名福宜斋、萱寿堂。崇祯一次也沒來过咸安宫,年幼时奶妈不愿带出來太远,渐已长大时,客印月便住在此处,避之如蛇蝎,惟恐不及,更不敢來。在正南的咸安门前,崇祯下了肩舆,见三座随墙的琉璃门煞是好看,只是门外冷冷清清,竟无一人看护。进了院子才有一个穿阳生补子服的小太监迎面走來,见了他身上的衮服,吓得急忙跪了请安。崇祯并不理会,穿过春禧殿,下台拾级來到咸安宫前,太监宫女们惊得手足无措,随地跪了不敢抬头。

崇祯大步迈进,朗声道:“皇太妃,身子可好转些了?”便听里间回道:“可是皇上么?快、快扶我起來接驾。”

一个宫女轻轻打起门帷,迎面又是一道帘子,全用珍珠穿成,崇祯进了寝宫,见霜发的郑贵妃在床上挣扎着起來,忙阻拦道:“身子既不爽快,不必拘礼硬撑着起來,朕看得也心疼。” 小宫女搬了椅子,崇祯坐下见床头已跪了一个人,身穿三品武官的猛虎补子服,满脸的胡须甚是威武,慌着叩头道:“臣右军都督佥事郑养性叩见皇上。”

郑贵妃见崇祯疑惑,忙说道:“皇上,他是我娘家的侄子,听说我病了,求了皇后恩准,特地进宫來探看,不想险些冲撞了皇上。”

崇祯笑道:“侄子拜望姑姑,天理人情都合的,倒是朕搅扰了你们拉家常叙亲情呢!”

郑养性又叩头道:“皇上此言,臣感激莫名,今日得睹天颜,分外之喜,娘娘保重了,臣侄告退。”起身重又施礼。

郑贵妃望着他退下,叮嘱道:“皇上待我恩重情深,你都见着了,安心回去,不必记挂了。”转头又说:“皇上,我只是一时心慌胸闷的,老毛病了,也沒甚打紧,竟教皇上劳神……”

崇祯见她眉头微蹙,似乎颇有病痛之色,说道:“你是侍奉过神宗爷的人,朕怎么说也是晚辈,该來的!太医可请过脉了?”郑贵妃点头,崇祯又说:“朕若不是中秋宴饮听刘太妃提及,也不知你有病,好生将息,给奉可够?慈宁宫那边多热闹,好好的怎么一个人偏要搬到这里,怪冷清的。”

郑贵妃本來沒什么病,自光宗朝起,刘太妃执掌太后印玺,她堂堂的皇贵妃,却反居一个平常的妃嫔之下,心有不甘,暗暗恼恨,赌气搬出了慈宁宫,中秋家宴也不去赴,但是独坐在冷寂的宫殿里,想着前面慈宁宫的热闹,禁不住生出一口闷气。那些太监宫女们见她脸挂寒霜,吓得个个噤声,走路都如猫一般地放轻了脚步。郑贵妃见他们神情猥琐,越发觉得不如人,恼怒得晚膳未进一口,早早躺了歇息,辗转到半夜,竟真的病了,发冷发热的,湿了几床被子。自此以后便动不得气了,稍有气恼心焦,头常晕晕地疼个不住。崇祯的问话正触到心痛处,强忍了不快,咳了一声道:“我本不喜热闹,图这边清静。给奉足着呢,我上了些年纪,也用不了多少。这里本是仁圣太后的居所,也不算委屈,说不得还违了制呢!”说到此处幽幽地叹了口气,眼里便噙了泪道:“年纪大了老是想些以前的事儿,怕是日子不多了。”

“不可多想了,身子要紧。”

“说不想也忍不住的。我有个下情埋在心里好久了,一直想请皇上恩准却不敢说出來,怕皇上驳了面子老脸沒处搁沒处放的。今儿个皇上來了,又沒有外人,我就说出來求一求,准不准都在皇上了。”挣扎着起來,在床上便要行礼。

崇祯心里暗笑,嘴上阻拦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只要不坏了祖宗的规矩,什么事都做的都准你。”回头骂门外的宫女道:“你们这些瞎眼的混账东西,皇太妃病得沉重,起來不是要劳累了身子?只顾在那里木桩似地站着做什么?”

宫女们吓得急忙上前死死地架着搀了,郑贵妃口里粗喘着气道:“皇上,福王赴洛阳藩地已有十四年了,我见他一面,死也甘心了。”

崇祯听她终于把心里的话说了出來,心里不住冷笑,假作为难道:“福王之藩一事神宗爷朝便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瞩目,他与一般的亲王更加不同。亲王之藩,非召不得回京,这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不好为福王一人违了祖制,也不能分什么亲疏远近。近日朕听到一些议论,不利于福王,朕也怕他招人猜忌,难以自安。”

“都是些什么风声?”郑贵妃面色更加惨白。

崇祯笑道:“都是些风传,福王是朕的皇叔,朕还信不过他么?他就是有什么事也会上疏陈奏的,不会用那样下作的手段的。”

“皇上说的是……”郑贵妃眼里露出无限的惊惧之色,竟瘫软在床上,手足不住地微微抖动。

“太妃是见多识广的人,先朝的三大案都亲身经历过了,如今五凤楼上重现了妖书,朕知道太妃病着沒敢惊扰。此事早已过去了,显然都是欺人之谈,不必管他。”

“什么妖书?皇上以为是福王所为么?”

“不是他,另有别人,朕心里明白。”

郑贵妃嗫嚅道: “可是谁呢?”

“太妃就不必挂在心上了,只管好生将息,事多伤神,不宜安养。”崇祯望了望寝宫内贴的绵羊太子画幅、九九消寒诗图,命王承恩将新进的冬笋送过二斤,又略略宽慰几句,起身出來。

在散朝的途中,瞿式耜见到了王永光。二人到了僻静处,各将冠服去了,放在轿中,将伴当打发回府,转入一个小巷的酒馆,寻了单间坐下,王永光道:“伯略,我已上了两个乞休的折子,年老无用,行将致仕,你还找我做甚?”

瞿式耜道:“过谦了。太宰对天下官吏品行了然于胸,会推自然以太宰主持大局为宜。式耜已上了本,求皇上恩准太宰主持完会推后再致仕。”

王永光苦笑道:“伯略,你这是将我放在火上烤呀!”

“何出此言?”

“你想要列入会推的朝臣有多少,哪个不是朝思暮想的?可名额毕竟有限,我若主持此事,岂不是要得罪许多的人?伯略,你教我一个远处江湖的老病之官今后何以自处?他们哪个动一根小手指,我都难以承受,惹得起么?”王永光不住摇头叹气,看着那色如琥珀的黄酒冒着丝丝的热气,竟无意举饮。

瞿式耜自顾将眼前的酒干了,拿起锡壶斟满,不紧不慢地道:“太宰是何等明白的人!今日如何一叶遮目不见泰山,看得短浅了?那些难以列入会推而记恨的人虽多,可是也敌不过那些列入会推的人,只要这些人感激太宰,记挂太宰,何愁那些宵小之辈与你为难?阁臣的一句话不是管用的多么?不只是以一当十,而是以一当百呢!”

“道理如此,可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可掉以轻心。”王永光端杯浅呷一口,摸着花白的胡须沉默不语。

瞿式耜弯腰取出小纸角,展开揉平,递与他道:“太宰看这几个可是忘恩负义的人?”

王永光取在手里,眯起眼睛看看瞿式耜,才低头细观,良久才道:“这些人都是素有名望的,只是这毕自严、乔允升、张凤翔三人刚刚升迁为尚书,怕是资历尚浅,难合公议。”

“只要少宗伯钱牧斋列入了,其他数人但凭太宰裁定。” 瞿式耜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此事若成,太宰回长垣老家,想建的那片园子就不必费心了。我已请建园的名家计成绘了图画,取京城米氏三园之长,预备着在太宰的桑梓地建个像样些的园子,日后太宰也好优游林下。”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绢本的卷轴,慢慢展与王永光看。

王永光开颜笑道:“如此大礼我如何敢受?米氏漫园、湛园、勺园都是佳构,有一处足矣!为国荐才,乃是我的本分,令师大名垂宇宙,享誉士林,舍了哪个也不敢舍了令师,不然皇上问及,如何言对?”

瞿式耜道:“太宰何等身份,岂可有寄居米氏篱下之嫌?此园若起,米氏三园尽皆失色。太宰若不以为简陋,先收了回去细加揣摩,不尽意处再命计成润改。”

“也好。我还要赶到吏部衙门将各路会推的名单甄别汰选,密奏皇上,恕不奉陪了。”王永光将卷轴收入袖中,出门而去。

西单牌楼下的石虎胡同有一所四合院,中间一道月亮门前后隔开,西面两楹小房取名好春轩,乃是燕见宾客的厅堂兼书房,庭院不是十分阔大,沒有太湖石、假山、池水,只有一株不大的枣树,上下铁色,在朔风中摇摆不止。此处本是旧居,周延儒赴京任礼部侍郎后,见其上朝方便,花钱买了后修葺一新。周延儒自从蒙单独召对以后,时刻忘不了皇上临别时的殷殷之意:“卿年少有为,卓异朝臣,好生做事,不愁他日入阁拜相。”存了此种念头,处处仰体圣心,越发勤勉公事,得了吏部会推的消息,想着圣眷正隆,不禁跃跃欲试,转念來京时日不多,吏部怕是无人举荐,自是指望不得,不如另求他途,便想到了结识不久的郑养性,暗忖索性往宫里使劲,或许还要稳妥些。那郑养性身为戚畹,在锦衣卫任个右军都督佥事的闲职,平日斗鸡走马,极爱耍子,胸无点墨,却又极爱附庸风雅,得知万历四十一年癸丑科状元周延儒到了京师,倾慕他年少才高,几次邀他过府,周延儒知他是郑贵妃的侄子,也尽情结纳,替他将院中各处匾额重新书写,一齐换了。由此往來日密,会推在即,周延儒急急凑换八万两银子的银票,央托郑养性到宫里使钱,郑养性迟疑着收了,一连几天却无消息。周延儒坐卧不安,在好春轩里耐着性子闷闷地等,又过了两日郑养性來说,正好郑贵妃欠安,请了皇后懿旨入宫探望,不料话才说了一半,不想皇上驾临不便说起。周延儒见他银票无处送出,心下早已凉了,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急火攻心,竟不觉病了,高烧了两日,身子才觉爽利,便到书房围着炭炉一个人吃茶闷坐,心烦意乱地品不出个滋味,凭窗望着渐紧的朔风卷起几片枯叶,大团的彤云从天际涌來,天色渐渐阴沉了,心里越发郁闷难遣,忆起当年状元及第,赴了鹿鸣宴,跨马游街何等风光,哪个不艳羡?隐隐有些怀才不遇起來,不禁摇头吟咏起司马迁的《悲士不遇赋》:“悲夫士生之不辰,愧顾影而独存……虽有形而不彰,徒有能而不陈……” 未及过半,却听屋外有人说道:“玉绳好雅兴,品茶咏诗,洒脱得紧哪!不想寻个知音的人么?”

周延儒听了一怔,似是自己的上司礼部尚书温体仁的声音,一边暗自吃惊,一边急忙迎了出來,一个须发花白身形矮瘦的老者身着员外便装迎面而來,拱一拱手道:“不速之客,实在唐突,玉绳勿怪。”
首节 上一节 87/222下一节 尾节 返回目录txt下载

上一篇:一代文豪:茅盾的一生

下一篇:杜月笙野史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