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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生活 第31节

  文森特上楼走进他的工作室房间,在床上坐下。他无聊地自揣着:为什么不论什么时候一受到重大的打击,他就坐在床上,而不是坐在椅子上。他环顾房间墙壁上的锄地者、播种者、劳动者、女裁缝、洗衣的女孩、樵夫和临摹海克的画。对,他有进步,他在向前进,但是他在这儿的画尚未画宅。莫夫在德伦特,下个月才会回来。他不想离开埃顿。他是舒服的,在别的地方生活将花钱更多。在一去不返之前,他需要时间把他的拙劣的表现手法砸碎,抓住布拉邦特型的真正精神。他父亲已经叫他离开这所房子,真的在咒诅他,但这是在火头上说的,如果他们真的说“滚!”,并且意味着……被赶出父亲的房子,就真的对他那么不利吗?

  第二天早晨,他收到邮局送来的两封信。第一封是斯特里克牧师寄来的,是对他的挂号信的回复。其中夹有牧师的妻子的短笺。他们用毫不含糊的字句概括了文森特的经历,告诉他凯另有所爱,那是一个有钱的人,他们希望他立即停止对他们女儿的粗野的袭击。

  “诚然没有比教士更不虔诚、更硬心肠和更庸俗的人了,”文森特自言道,狠狠地痛快地把手里的阿姆斯特丹来信撕得粉碎,就好象在撕裂牧师本人一样。

  第二封信是泰奥寄来的。

  “画表现得不错,我将尽力把它们售去。随信附上二十法郎,作为赴阿姆斯特丹的车资。

  祝你好运气,老兄。”

  文森特离开中央火车站时,夜幕开始合拢。他迅速地往水坝走去,经过王宫和邮局,抄近路到凯泽斯格拉特街。那时候,所有的店铺和办公室都空了,没有一个职员和售货员。

  他穿过辛格尔街,在希伦格拉特桥上站了一会儿,望着花船上的人在露天的桌旁吃面包和青鱼的晚饭。他向左拐人凯泽斯格拉特街,经过一长排狭窄的怫兰德式住宅,到达斯特里克牧师住屋的短石阶和黑栏杆前。他记得第一次站在那儿的时候,是他的阿姆斯特丹冒险的开头,他领悟到有一些城市里的居民,他们永远是倒霉的。

  他一路冲上堤岸,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市中心,现在他到达目的地了,却对进去感到害怕,犹豫不决。他向上望望,看到铁钩伸出在天窗上。他想这给一个要上吊的人,可提供了绝好的机会。

  他在宽阔的、红砖砌的人行道上信步走去,站在镶边石上,俯视脚下的运河。他知道下一个钟头将决定他的外在生活的整个进程。只要能见到凯,对她讲话,使她了解,那末一切都能解决。但是,年轻姑娘的父亲掌握着前门的钥匙。假使斯特里克牧师拒绝让他进去呢。

  一艘沙船缓缓逆流而上,驶向夜泊处。沙从中央舱内铲走后,在黑色的船舷上留下了一条微湿的沙痕。文森特注意到从船尾到船首没有晾晒湿衣服,瞎想着其中的缘故。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前胸的一边挺着篙子,用力地顶着,踏着窄窄的船沿向后撑去,那厚实粗策的木船,在他的脚下逆水滑行而上。一个穿着肮脏围腰布的女人,坐在船尾,好象一块水蚀的石头,手伸在背后掌着粗笨的舵柄。一个小男孩、一个女孩和一头逍遏的白狗,站在舱顶上,起劲地凝望着凯泽斯格拉特街上的房民文森特踏上五级石阶,拉响门铃。隔了片刻,一个女仆前来开门。她盯着站在阴影里的文森特看,认出了他,突然转过胖胖的身躯,缩进门里。

  “斯特里克牧师在家吗广文森特问。

  “不,他出去了。”她已经奉到命令。

  文森特听到里面的声音。他粗暴地把这个女人推往旁边。

  “别挡住我的路,”他说。

  女仆跟在他后面,想不让他进去。

  “全家在吃饭,”她反对地说。“你不能进去。”

  文森特走入长长的厅堂,踏进餐室。他刚一进门,只见那熟悉的黑裙边在一扇门里隐去。

  斯特里克牧师、他的姨妈威廉明娜和两个小孩坐在桌旁。桌上放着五份餐具。空椅歪斜地向后推去的地方,有一盆烤小牛肉、没有吃过的土豆和菜豆。

  “我拦不住他,先生,”女仆说。“他横冲直撞地进来。”

  桌上放着两座银烛台,高高的白烟发出唯一的光。加尔文像,挂在墙上,在黄色的光线中显得神秘而可怖。雕木餐具柜上的银餐具在黑暗中闪烁,文森特特别注意到小小的高窟,他第一次和凯说话的时候,就在这窗下。

  “嗯,文森特,”他姨父说,“你似乎愈来愈没有规矩了。”

  “我要与凯谈谈。”

  “她不在这儿。她出去看望朋友了。”

  “我拉铃的时候,她就坐在这个地方。她已经开始吃饭了。”

  斯特里克向他的妻子转过身去。“把孩子们领出去。”

  “文森特,”他说,“你惹起了不少麻烦。不单单是我,家里所有的人都对你完全失去了耐心。你是一个流浪汉,一个二流子,一个乡巴佬。依我看,你是一个忘恩负义、道德败坏的人。你竟然敢自以为爱上我的女儿?那是对我的侮辱。”

  “让我见见凯,斯特里克姨父。我要跟她谈谈。”

  “她不要跟你讲话。她永远也不要再看见你!”

  “是凯讲的吗?”

  “对。”

  “我不相信。’斯特里克大吃一惊。自从被授予圣职以来,第一次有人指责他撒谎。

  “你竟敢说我不是在说实话!”

  “我不听到她亲口讲,我是永远不相信的。就是听到了也不相信。”

  “我想到在这儿阿姆斯特丹,在你身上浪费了全部宝贵的时门和金钱的时候。”

  文森特无力地一屁股跌坐在凯刚才空出来的椅上,两臂搁在桌上。

  “姨父,听我说。告诉我,即使一个教士在他的三重铁甲胄下也有一颗人心呀。我爱你的女儿。我不撤死活地爱她。我日日夜夜在想念她,渴望她。你是侍奉上帝的,你就发发慈悲,给我一点儿怜悯把。别对我这样残忍。我知道我还没有取得成功,可是如果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成功的。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把爱情奉献给她。让我帮助她理解为什么她应该爱我。你一定也恋爱过的,姨父,而且你也清楚一个人能经受得起何等的痛苦。

  我已经受得够了,让我能有一次机会找到一点幸福吧。我所请求的不过是一个赢得她爱情的机会。我一天也无法再忍受这种孤单和不幸了!”

  斯特里克牧师低头对他看了一会儿,说:“难道你是这样一个脓包和懦夫,连一点儿痛苦也无法忍受吗?你一定要永远为此啜泣吗?’文森特通地跳了起来。他的全部温和都消失了。仅仅是由于他们彼此站在桌子的一面,隔着银烛台的两支长触,才使得这个较年轻的人没有动手殴打牧师。两个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对方眼睛里的闪闪光点的时候,受伤的沉默在房间里嗡嗡作响。

  文森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举起手,放近蜡烛。“让我对她讲几句话,”他说,“只需要我的手能在火上放多久的一点时间。”

  他把手糊过来,手背悬在火上。房间里的光线顿时赠了下来。蜡烛发出来的碳气立刻使他的肉变成黑色。几秒钟内,黑色变成了天然的火红色。文森特毫不畏缩,眼睛不离他的姨父。五秒钟过去了。十秒钟。他手背上的皮肤噗地涨了起来。斯特里克牧师的眼睛恐怖地瞪着。他似乎瘫痪了。他几次想讲话,想动一动,但身不由主。他被文森特冷酷的、刺探的眼睛压住了。十五秒钟过去了。涨起来的皮肤裂开,但是手臂甚至抖也没有树一下。猛烈的肌肉抽搐终于使斯特里克恢复了知觉。

  “你这个疯子!”他技直喉咙狂叫。“你这个发狂的呆子!”

  他的身子扑过桌面,把文森特手下的蜡烛一把抢去,用拳头捣火。然后,他如蜡烛俯身下去,用力吹熄。

  房里一片漆黑。两个人撑住桌子站着,面对面隔着桌子,盯着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但彼此把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你疯了!”牧师嚷道。“凯从心底里看不起你!滚出这所房子,永远不准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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