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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生活 第79节

  老爹把版画塞在文森特的手中,抬头看着他,朴实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怯、沉思的微笑。

  “你画画需要这个。请收下。下次给钱好啦。”

  泰奥决定请文森特的朋友们聚聚。他们煮了四打蛋,买了一小桶啤酒,备了许多盆奶油蛋卷和各式点心。起居室里烟雾腾腾,高更在移动他那巨大身躯的时候,看起来就象一艘从迷雾中穿过来的海轮。洛特雷克缩在一个角落里,在泰奥心爱的圈椅扶手上敲蛋,把蛋壳扔在地毯上。卢梭因为那天接到了一个女性崇拜者想拜访他的香喷喷的短笺,所以兴奋得六神无主了。地瞪大着惊异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诉说这事情。修技在苦心构思地的新理论,叫塞尚把手稿钉在窗上,解释给他听。文森特从小桶里倒啤酒,对高更的淫狠故事发笑,猜想卢俊的女朋友会是什么个样子,与洛特雷克辩论,要抓住一个印象,是用颜色的线最有效果,还是颜色的点最有效果,最后,把塞尚从修拉的苦缠中解围出来。

  房间里一片兴奋激动的气氛。房间里的人都是性格倔强、可怕的自我主义者和凶猛的偶像破坏者。泰奥把他们叫作偏执狂者。他们好争辩,斗争,咒骂,为自己的理论辩护,攻击其他的一切。他们的声音又响又粗,他们对世界上的东西,不喜欢的可多呢。比泰奥的起居室大二十倍的大厅,也容纳不下这批好斗的、哇哇乱叫的画家们的强劲。

  房间里的扰嚷,激起文森特的手舞足蹈的热情和雄辩,使泰奥的头痛得要裂开来了。这种吵闹与他的品性格格不入。他对房间里的人是热爱的。他与古皮尔公司所进行的无声的、没完没了的斗争,还不是为了他们?但是,他发现他们个性上的粗暴和鲁莽的吵嚷,与他是合不来的。泰奥身上有许多女性的气质。图卢兹一语特雷克曾经以其惯常的尖刻幽默地说过:

  “泰奥做文森特的弟弟是太可惜了。他倒可以成为文森特的贤妻。”

  泰奥发觉,出售布格罗的画,就象要文森特去画那种画一样,是索然无味的。然而,假使他卖去市格罗,瓦拉东就会让他陈列德加。终有一天,他将说服瓦拉东让他挂塞尚,然后高更或格特雷克,最后,过一段时期,文森特·凡·高。

  他朝喧闹、争吵、烟雾腾腾的房间看了最后一眼,偷偷地溜出前门,走上蒙马特尔丘,独自一人,凝望着展现在面前的巴黎的灯光。

  高更与塞尚在辩论。他一手摇着白煮蛋和奶油蛋卷,一手摇着一杯啤酒。他自吹自擂:

  在巴黎,唯独他能够衔着烟斗饮啤酒。

  “你的油画没有一丝热气,塞尚,”地嚷道,“冰冰冷。望着它们就把我冻僵了。在你惯上颜料的几英里路长的画布上,找不出一盎司的感情。”

  “我不想画感情,”塞尚反驳说,“我把感情留给小说家。我画苹果和风景。”

  “你不画感情是因为画不来。你是用眼睛画的,用眼睛。”

  “别人用什么画呢?”

  “什么都用。”高更对四周迅疾地扫了一眼,“洛特雷克,瞧,用他的怒气画。文森特用他的心画。修技用他的脑袋画,那差不多象你用眼睛画一样地不好。而卢梭用他的想象画。”

  “你用什么画呢,高更?”

  “谁,我?我不知道。从来没有想过。”

  “我来告诉你,”洛特雷克说,“你是用你的生殖器画的!”

  对高更的嘲笑声停下来后,修拉坐在躺椅的扶手上,喊道,“你可以讥笑一个人用脑子画画,可是,这恰恰帮助我发现了如何使我们的画有加倍的效果。”

  “我一定得一遍遍地听这种吹牛吗?”塞尚哼道。

  “别响,塞尚!高更,找个地方坐下来,别在房间里乱跑。卢梭,你那个崇拜者的老故事也可以别讲了。洛特雷克,抛个蛋过来。文森特,给我一个奶油蛋卷好吗?现在,大家都听着!”

  “怎么啦,修技?自从那个家伙在‘落选沙龙’里对你的画吐唾沫以来,我还没见过你如此兴奋呢。”

  “听着,今天的绘画是什么?是光。什么样的光呢?有明暗层次的光。无数的色彩点子互相渗透。”

  “那不是绘画,那是点彩法!”

  “天哪,乔治,你又要给我们启示了吗?”

  “别响!我们画完了一幅画。还做什么让我们移交给某一个傻瓜,他就配个讨厌的金画框,一切效果统统完蛋。现在我提议,在我们的画配好画框,漆好画框—一这样画框就成为画的一个组成部分—一之前,决不脱手。”

  “不过,修拉,你讲得还不完全。画得挂在房间里。倘若房间的颜色不对头,那画和画框的效果仍会统统完蛋的。”

  “说得对,为什么不把房间漆得和画框相称呢?”

  “好主意。”修拉说。

  “房间所在的房子怎么办?”

  “房子所在的城市怎么办?”

  “噢,乔治,乔治,你的想法荒唐透顶!”

  “那就是用你的脑袋画的结果。”

  “你说不要用脑袋画画的站不住脚的理由,就是因为你没有脑袋。”

  “瞧乔治的脸,诸位,快!我们的科学家光火了。”

  “你们这些人干吗老是彼此相斗呢?”文森特问,“你们为什么不试试互相合作呢?”

  “你是这帮人中的共产主义者,”高更说,“你不妨给我们讲讲,如果我们互相合作,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很好,”文森特说,往嘴里塞进一个绷硬滚圆的蛋黄,“我来说。我已经拟出一个计划。

  我们是一群无名小卒。马奈、德加、西斯莱和毕沙罗给我们开了路。他们已为公众所接受,他们的作品在大陈列馆里展出。好吧,他们是大林荫道的画家。我们为什么不得不退进小街里去。我们是小林荫道的画家。我们为什么不能把我们的画在小街上的小饭店——劳工们的饭店里展出呢?我们每人出,譬如,五张画。每天下午我们换一个新地方挂挂。我们可以把画卖给工人们,不论他们付什么。除了使我们的作品经常不断地与世人见面之外,我们还要使巴黎的穷人有可能看到优秀的艺术,并且以极低的代价买到美丽的图画。”

  “晴,”卢梭嘘声说,他的眼睛兴奋地张得老大,“好极了。”

  “我画一张画要一年,”修拉抱怨道,“你以为我肯把它以五’个苏卖给一个龌龊的木匠吗?”

  “你可以拿些小品出来。”

  “对,不过,要是饭店不接受我们的画呢?”

  “他们一定会接受的。”

  “为什么不接受?那又不费事的,反而芙化了他们的店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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