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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仁回忆录 第43节

  他们站定后,做主人的冯玉样乃起立发言说:我冯玉样在民国十三年将清废帝溥仪赶出故宫时,外界谣传都说我冯某曾乘机偷窃故宫财宝。刚才进来的这一批人,都是在故宫内做事的人,知道溥仪出宫的情形最为详细。冯氏越说声音越洪亮,大声问道:”你们都是在故宫做事很久的人。你们直说,宣统出宫时,我冯玉祥偷过东西没有?“

  冯氏问毕,站在天井中的百余人都大声回答说:”我们都知道冯总司令没有偷东西!“

  冯又大声问:”你们说话诚实不诚实?“

  众人又大声回答说:”我们说话是诚实的!“

  冯氏乃转身向众宾客行一鞠躬礼,然后说:”诸位现在已知道我冯玉祥并未偷过故宫宝物吧!“

  冯氏的话,引起哄堂大笑。那一大群”证人“遂又整队退出。一场喜剧才告收场。

  一九五七年,纽约一位中国古董巨商曾到我家里闲谈。我把上述的故事告诉他,并问他,古董商场上有无冯先生出售古物的痕迹。他说,在若干年前,有一美国大古董商请他考证并估价一个长约一英尺、高约五时的中国式花舫,是整块翡翠雕琢而成的。人物生动,花草逼真,确是精致绝伦。他用放大镜细看,证实系乾隆朝代的贡品。据说,这宝物原属冯玉祥所有,这洋人用二万金元购得的。这位中国商人对我说,该花舫诚稀世的宝物,至少值十万元以上,原售主以两万金割爱,殊为可借云。

  又抗日胜利后,我任北平行辕主任,时孙连仲任河北省主席兼绥靖主任。某次,我问孙说:”人们都传说,民国十三年冯先生携取故宫的宝物,据你推测,有无此事?“孙说,当时他任冯的卫队旅旅长,派部队保护故宫。后来听说,有一士兵误以为一只大铁箱里藏有金银,乃用斧头铁锤把它打开,发现其中贮藏的全系历代磁器,已震碎无余。至于冯先生曾否携带宝物出故宫一事,孙君并未作答。

  不过,冯氏的为人也有殊足为人称颂的。据说,民国十三年第二次直奉战争,冯氏和张作霖勾结,赶走直系首脑曹馄和吴佩孚后,奉张应玉祥约请,只身入北京相晤,磋商善后问题。然直系倒台后,张、冯二人的政治利害又直接冲突,无法协调,善后商谈,自然没有结果。因而在欢宴张作霖之夜,玉祥曾约其股肱胡景翼(国民军第二军军长)和孙岳(国民军第三军军长)密议,终无善策可循。胡、孙二人一致认为张作霖将为西北军的大患,不及早除去,将噬脐莫及,故力主将张作霖即刻逮捕为质,然后出师驱逐奉军出关。冯氏以合作未逾匝月便下此毒手,将召物议。无奈胡、孙坚持,以为时机稍纵即逝,不可畏首畏尾。辩论到最后,胡景翼竟代书手令,逼玉祥签字。冯氏拒不握笔。胡、孙二人,一执手令,一执毛笔,和冯玉祥在中南海居仁堂中往返追逐,作团团转,直如演戏一般。三人争辨彻夜,玉祥卒未下令,张作霖才能于翌日平安离京。孙连仲时任冯玉祥的卫队旅旅长,是晚因身负拱卫居仁堂之责,故能目击这一戏剧性的会议。抗战期间,我受任第五战区司令长官,连仲为副。偶尔闲谈往事,孙氏对我说来绘影绘声,听了为之捧腹不止。

  (三)

  善后会议期中,关乎全局的最重要一项决策,厥为接受张学良的和平解决方案,对关外停止用兵。

  当革命军进驻平、津,张作霖为日人谋杀之后,我即电陈中央,主张对东北停止用兵,以政治方式谋求统一。我的想法是,全国统一大势已定,张作霖已死,张学良断不敢作负隅顽抗之想,和平接受中央领导,将为必然的后果。再者,此次日人谋杀张作霖,其处心积虑侵略东北的计划已如箭在弦上,我们如出兵东北,日军加以阻挠,可以断言,济南惨案的血迹未干,出兵东北更应特别慎重。

  当善后会议在北平开会时,张学良果派来代表三人——邢仕廉、王维宙、徐祖诒——接洽东北易帜,归顺中央诸问题。然冯、阎两方人士认为东北已失领导中心,士气涣散,故力主乘机进兵,一举削平奉系,以除后患。他们的主张盖基于两种心理:一、冯、阎二人和奉系都有夙怨,此时正可报复,二、戡平东北后,我一、四两集团军都是南方人,不耐严寒,则白山黑水之间,沃野千里,必系他二人的天下。

  他二人态度既很坚决,蒋总司令也为之举棋不定。因此奉方代表在六国饭店住了十来天,尚未蒙总司令接见,心有不悦,乃决意遄返奉天复命,三代表之一的徐祖诒且已先行离平赴津。

  我目击此事发展的危机已着,而蒋总司令腹案仍未定,乃单独去见蒋先生,分析对东北继续用兵的非计。蒋也深以我言为然,并叮咛说,本晚约冯、阎谈话时,你可将此意见提出。

  就在同日,前广西国会议员王季文忽到我的住处来告我说,东北代表因久未蒙总司令接见,自觉和平无望,决意于明日离平返奉。季文并说,他们非常愤慨,因为他们曾收到恫吓信,并不时受到言辞间的侮辱,其情形直如亡国贱俘,颇觉难堪。

  我听了,知此事关系重大,乃请王君去六国饭店代为致意,请各代表再住数日,敢保必有佳音相告。如各代表感觉安全堪虞,请即搬到北京饭店和我的朋友同住,我并当派便衣人员保护。并告诉他们,此次和平使命关乎国运至大,希望他们为国忍辱,以大局为重。至于就内战来说,实是胜不足武,败也不为辱,希望他们不必介意。

  季文去了不久,便来回报说,邢、王二代表感激我的盛意,愿冉住下,但搬往北京饭店及派便衣保护等事,俱不必要。

  与季文谈后,我立即往见蒋总司令,告以所闻种种。蒋说:”你听谁说的?“言下颇为诧异。

  我说:”王季文说的!“

  王季文和蒋也很熟稔,前中山先生定桂时,季文曾受中山委任为桂林清乡督办,和蒋颇有往还。

  蒋先生既知此讯确实,立刻便派员往六国饭店,约东北代表晤谈。东北易帜的大计由是遂定,其余细节留待以后再行磋商了。

  第五编:从镇南关到山海关—北伐回忆

  第四十二章:编遣会议的纠纷

  (一)

  在北平方面的事务已粗告结束,蒋总司令便于七月二十五日启节南旋。冯玉祥与吴敬恒旋亦联袂离平。吴先生是冯玉祥约他到其军中小住的。冯氏素以刻苦耐劳、粗衣淡食出名,吴氏此次特地随冯前去,尝试其”苦生活“。

  七月二十八日,阎锡山、李济深、戴传贤和我也结伴专车南下,自平汉路转陇海路到开封小游。开封为冯玉祥驻节之地,渠以地主之谊,亲来车站迎接,并导游名闻全国的开封博物馆。其后,我们又同车到徐州,转津浦路返京,预备出席正在筹备中的五中全会。

  五中全会于八月八日在南京正式揭幕。会中,除一般党务议案外,最重要而亟待解决的实际问题,便是各地政治分会的存废问题。政治分会的设立原为蒋先生的意思,现在才施行数月,蒋又欲把它取消。冯、阎二人和一部分党中元老,如李煜瀛、张人杰等,则主张暂时保留。于是,由政治分会的存废而牵涉到党的理论问题来:三民主义的政治体制,究系中央集权抑系中央和地方均权?蒋派人士主中央集权,李煜瀛、张人杰等元老则说,总理遗教地方自治理论中明白规定中央地方均权。后者主张有步骤的削藩,逐渐削减政治分会的权力,然后加以裁撤。如生吞活剥地加以撤销,恐怕要出乱子。这一问题闹得满城风雨,结果还是无疾而终。

  五中全会所通过最重要的决议,便是实行五院制,并推选蒋中正为国民政府主席,谭延闿为行政院长;并成立编遣委员会,设法裁减全国兵额。

  蒋先生同时并发表冯玉样为军政部长,阎锡山为内政部长,我为军事参议院院长,并希望我们三人长期住京。我曾向蒋先生建议说,我长期住京,决无问题。因为武汉政治分会可由程潜、胡宗铎、张知本各委员负责处理大政。第四集团军也可由参谋长代拆代行。但是我深深感到冯、阎二人绝难长住京畿,因为他们二人的军中大小事务悉由他们亲自裁决,参谋长形同虚设。他们二人不在军中,则军中一切事务都要停顿。强留他们长住南京,反不若让他们常去常来比较好些。

  至于裁兵问题,我向蒋先生说,裁兵不难,裁官难,裁高级军官尤难。

  因士兵均系招募而来,军中逃亡风气很盛,任何部队如停顿一年不招兵,则士兵人数便可能降至半数,如着意裁兵,则下降速度自更快了。至于下级军官,退伍后转业也不难,如强迫他们退伍,尚不致引起严重抗拒行为。而师长以上将领就不同了。军人到少将以上,便成为一纯粹的职业军人,正如一只桐油桶,除盛油外,别无他用。如对他们任意裁撤,而不予适当安插,他们兵符在握,必然不肯就范,那就反使中央为难了。

  为今之计,莫若由政府提出一笔巨额经费,将各军中的高级将领分批派遣出洋考察军事。一则可以增长他们的见闻,再则可以作一旋回的步骤。他们回国后,可令入高级研究机关深造。其可继续任用的,仍给以军职,其不堪造就或自愿退伍的,则由国家优给退休金,使能优游林泉,或转务他业。国家所费虽巨,然亦革命军人于革命成功后,所应得的报酬。再退一步想,万一因裁兵不慎而招致内乱,所耗军费将更不止此数了。

  蒋氏闻言唯唯,未置可否。其实,他这时已另有腹案。他的第一集团军断难裁减,至于其他各军,他意对第二集团军首先开刀,然后再及其他,庶可各个击破。

  (二)

  编遣会议表面上系根据五中全会的决议案而成立。会中设常务委员九人至十一人。蒋总司令、各集团军总司令和前敌总指挥等都是常务委员。民国十八年一月一日,编遣会议举行成立典礼。嗣后连续开会达一月之久。

  在这些会议中,蒋总司令便首先提出编遣第二集团军的计划。但据当时中央的统计,各集团军的人数却以第一集团军为最多,约二十个军、四个独立师,共五十余万人。第二集团军共十个军、八个独立师,合计四十二万余人。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冯玉祥因蒋氏未提到第一集团军的编遣计划,殊感不服,遂提出辩难。

  冯氏首先提出裁兵的原则:(一)裁弱留强;(二)裁无功留有功。他因而指出,第一集团军内所收编的南北部队十余万人,应该首先是裁撤的对象。如今这些收编的部队留而不裁,反要裁北伐有功的正规部队,实有欠公平云云。

  冯氏语毕,蒋先生便说,第一集团军也有编遣的计划。他要何应钦回答这一问题。何氏起立,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未提到任何具体方案。冯氏颇有不愉之色。此后不久,冯氏便称病不到军政部办公。冯氏未称病前,阎总司令已象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于回防,但又不便说出口。然此公工于心计,结果,蒋先生留他不住,勉强允许他回太原一趟,于是冯的内心更为着急,”病“也转剧。找们有时到冯的住处去”探病“,只见他卧房里炭火熊熊,冯氏则卧在床上,盖了两张棉被,满头是汗,呻岭不止,好象真有大病的样子。

  蒋先生有时也亲往探望冯氏,并嘱他好好静养。孰知一日,冯氏竟秘密渡江往浦口,乘事先预备的铁甲车返回原防,并留书蒋主席道别。

  冯氏一去,所谓编遣会议,自然就无疾而终。仅就原先通过的议案,成立南京、武汉、太原、开封、沈阳五个编遣区,缓图编遣,大会乃匆匆结束。

  第六编:十年国难与内战

  第四十三章:所谓”武汉事变“之因果

  (一)

  民国十八年发生的所谓”武汉事变“,事实上仅是蒋先生挟天子以令诸侯,志在消灭异己的许多战争之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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