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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 第20节

第五部分慈禧全传(五)(3 )
“全仗宝大人栽培!”小安子笑嘻嘻地请了个安。
“可有一样,”宝鋆立刻又放下脸来说,“不准把你这一趟的差使,跟人透露一个字!”
“我决不敢!”
“好!你今天就进宫去当差,派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宝鋆再一次提出警告:“你要自以为立了功劳,不把别人放在眼里,闹出事来,我可救不了你!”
等把小安子送走,宝鋆随即吩咐套车,一径来访文祥,密室相晤,出示太后的亲笔,文祥颇感意外,等宝鋆细说了经过,他越觉惊奇,“想不到‘西面的’,颇具干才!”他点一点头说,“是位可以共事的,那个折子上的正是时候。”
原来恭王早就上了一个请求叩谒梓宫的折子了。
那是根据曹毓瑛的报告和建议,经过缜密研究以后的决定。
在曹毓瑛的,“套格密札”中,对于西太后坚持章奏呈览,以及用御赐两印代替朱笔的经过,曾有所陈叙,同时他也概述了行在官员的观感,认为西太后的举指应该刮目相看,肃顺,怕的是遇到了一个难惹的对手。因此,他建议恭王,不妨奏请叩谒梓宫,章奏即由太后亲览,自然就会准奏,相信恭王到了热河,西太后一定会有指示,那时见机行事,可进可退,不失为当前唯一可行的途径。
这个建议经过文祥、宝鋆与朱学勤多方研究以后,认为有利无弊,所以奏请叩谒梓宫的折子,在三天前就用“四百里加紧”的驿递,专送热河。原意只是观望风色,所以并无准备,而且也不必急着动身,但此刻奉到了机密懿旨,情势大变,一切便都要重新估量和安排了。
恭王左右的智囊,有一套极有效率的办事程序,宝鋆多谋,文祥善断,机密文件的草拟和策应联络的工作,则归朱学勤,有时也帮着出主意,而恭王的老丈人,历任封疆的桂良,见多识广,在疑难之际,是个最好的顾问。当时,文祥写个“乞即顾我一谈”的名片,派人套了车去请朱学勤,朱家回说主人不在家,于是辗转追踪,终于在宣武门外琉璃厂的一家古玩店里,把朱学勤找到了。
等他赶到,文祥与宝鋆,已经将那道密旨,通前彻后地研究过了。西太后想抓权,又与肃顺不睦,召恭王去“筹谘”的“大事”,当然是密议去肃之计,值得重视的是,东太后的态度,既有“两宫同谕”的字样,又钤有“御赏”印,则此密旨,自然是东太后所同意的。但疑问也不是没有,到底是东太后衷心赞成,还是因为秉性忠厚和平,却不过西太后的情面,甚至逼压,勉强盖了那个“御赏”印的呢?
看起来,还是后者的成分居多,因为大行皇帝刚宾天的那几天,外间传言,两宫为了礼节细故,不甚和睦,而肃顺又极尊敬东太后,依常理来说,她不可能帮着西太后来对付肃顺。
“这一层一定要弄清楚。”文祥在宝鋆把整个经过情形,跟朱学勤约略说明以后,紧接着提出了一个办法:“修伯,你把小安子找到什么严密的地方,仔细再问一问,两宫日常相处的情形。如果两宫同心,诸事好办,倘只是‘西面的”一头儿热,那就得步步为营,先留下退身的余地。“说到这里,他转脸看着宝鋆:”佩蘅!你觉得我的话如何?“
“高明之至!”宝鋆随即向朱学勤说:“事不宜迟!小安子此刻大概还在内务府,我派人陪了你去。”
“二公老谋深算,自是智珠在握。不过我有个看法,此事两宫同心,似无可疑。”
“何以呢?”宝鋆极注意地问。
“听说宫女双喜,是东太后的心腹?”
“啊!”文祥与宝鋆同时发出轻呼,他们都领会了这出“苦肉计”的配角是双喜,若非东太后同谋,双喜就不可能“上场”的。
“修伯的心思比你我都快。”文祥满意地向宝鋆说。
宝鋆是个爽利心急的性子,随即便说:“疑团既释,该怎么处置,索性让修伯好好想个办法出来,今晚就好跟六爷去说。”
“不必如此!”文祥看一看向晚的天色说,“天大的事,也不能不吃饭。且杯酒深谈,从长计议!”
于是就在他书斋中设下杯盘,旗人讲究饮馔器用,国丧期间不张宴、不举乐,虽只家常小酌,依然精致非凡。一主二宾浅斟低语,就在这一席之间,把朝局的大变化,朝政的大举措,谈出了一个概略,只待恭王出面去进行。
他们准备要向恭王建议的,第一,是立即启程赴热河,奏请叩谒梓宫的折子,必可邀准,不必等批了回来再动,免得耽误工夫。第二,密召胜保进京,以备缓急。这两点,三个人的意见是一致的,所以并未引起争端。
谈得最多、最深的是太后的意向。实际上是西太后的意向,她的本意不仅在于废斥甚至翦除肃顺,更着重在代替她的六岁的儿子,掌握大权。但是,清朝的家法,只有顾命辅政,并无女主垂帘,贸然提出这个主张,可能会招致重臣的反对,清议的不满,反有助于顾命八大臣,使得他们的地位,益加稳固,岂非弄巧成拙?
如果仅仅是垂帘与顾命这种制度上的矛盾,或者西太后与肃顺之间为了争权而起冲突,都还有调和解决的办法,麻烦的是,既要除去肃顺,又要使不在顾命之列的恭王,得以执政,那就难办了。罢黜肃顺可以办得到,但重视祖制,则大权仍旧落在顾命大臣手中,驱逐肃顺,无非为载垣、杜翰他们带来扩张权力的机会而已。


第五部分慈禧全传(五)(4 )
这样一层层谈到后来,便自然而然出现了一个结论,只有一个办法,能使恭王重居枢要之地,那就是尽翻朝局,彻底推倒顾命大臣的制度!
幼主在位,不是顾命辅政,便须太后垂帘,那也是非杨即墨,必然之势。于是,话题便集中在如何做法上面。
文祥力主慎重,而且有不安的神情,不知是他想到违反祖制,心中愧歉,还是觉得女主临朝,非国家之福?宝鋆处事,一向激进,而且特别看重恭王的利益,所以主张不顾一切,放手去干。这一来,地位最低的朱学勤,反倒成了这两个大老之间的调人了。
他是赞成文祥的态度的,但话说得婉转中肯,他认为最重要的是,要争取元老重臣的支持,此时不妨先做探测、疏导的工作,等清议培养成功,再提出垂帘的建议,则水到渠成,事半功倍。这是很切实的话,宝鋆亦深以为然。
就在他们密议的这一刻,恭王的折子也正到了行在。章奏未定处理办法以前,先呈内览,这一点已为西太后争到了。因此肃顺一见是恭王的封奏,颇为注意。等发下来一看,才知道是奏请叩谒梓宫,他千方百计地想阻止恭王到热河来,却未料到恭王有自请入觐的这一举!一时计无所出,只捧着奏折发愣。
“想法儿驳回去!”端华大声说。
“这怕不行!”载垣比较明白事理,“没有理由驳他。”
这道理是非常明白的,恭王与大行皇帝是同胞手足,哥哥病危的时候,不能见最后一面,死后还不准做兄弟的到灵前一哭,这是到那里都讲不过去的事。肃顺也想通了,迟早总得跟恭王见面,反正自己脚步已经站稳了,也不必再忌惮他什么!因而用不在乎的语气,大声说道:“他要来就来吧!”接着又说:“咱们替国家办事,别把精神花在这些不相干的事儿上面!好好儿商量商量‘年号’,才是正经。”
“不是已经规定了吗?”端华愕然,“还商量什么?”
“他们两位,”肃顺指着穆荫和杜翰说,“还有异议。”
“虽有异议,可不是反对中堂。”杜翰赶紧声明,“我只是怕京里有人说闲话。中堂不知道,现在专有一班穷京官,读了几句书,号称名士,专爱吹毛求疵,自鸣其高。未登基,先改元,不合成例,可有得他们罗嗦了!”
“哼!”肃顺冷笑答道,“名士我见过,读通了书的我更佩服,郭嵩焘、王闿运、高心夔他们,难道不是名士,难道不是满腹经纶?我敢说,他们要知道了我何以要先定年号的缘故,一定会赞成,一定会说我这是匡时救世之策。要说那些除了巴结老师,广通声气以外,就知道玩儿古董字画的翰林名士,或者打秋风、敲竹杠,给少了就骂人的穷酸,他们瞧不起我肃老六,我还瞧不起他们那些王八蛋呢!”
看肃顺是如此愤慨偏激的神情,杜翰不敢再说,穆荫也保持沉默。这样,年号的事也就不必再商量了。
于是全班进见太后——两宫并座,一东一西,皇帝偎依在东太后怀里,等磕过头,照列由载垣发言陈奏,但他只陈述些简单的章奏,稍涉重要的政务军情,以及官员调动,便都让肃顺来奏答。而发问及裁决的,往往是西太后,东太后把大部分工夫花在小皇帝身上,只听她不断小声地在说:“安静些!”“别闹!”“别讲话,听肃顺说!”
肃顺说到年号上来了:“皇帝的年号,奴才几个共同商酌,定了‘祺祥’两个字。”说着,他把正楷写了“祺祥”二字的纸条,放在御案上面。
西太后看了看,略显惊异地问道:“这么急呀?‘回城’再办也不晚嘛!”
“回太后的话,这有个缘故。”肃顺从容答道:“如今官钱票不值钱,银价飞涨,升斗小民,全是叫苦连天。奴才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官钱票不是不值钱吗?咱们就不用票子,用现钱。那一来,银价马上可以回平,银价回平,物价一定往下掉,物价一掉,人心自然就安定了。”
“哎!”难得开口的东太后,不由得赞了一声:“这话不错!”
西太后看了她一眼,徐徐说道:“话是不错。可是,就沙壳子的小钱,也得拿铜来铸啊!那儿来啊?”
“奴才已经有准备。派人到云南采办去了。”
“我怎么不知道?”西太后的脸色不好看了。
“这是户部照例的公事。”肃顺的语气也很硬:“不必请旨。”
西太后见驳不倒他,只好忍一口气,就事论事发问:“云南这么远,路上又不平静,能有多少铜运来?只怕无济于事!”
“太后说的是。”肃顺紧接着这一句相当有礼貌的话,下了转语:“可是太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现在京里不是没有铜钱,无非有钱的人藏着不肯拿出来!只要新钱一出,他们那‘奇货可居’四个字就谈不上了,自然而然的,市面上的铜钱就会多了。这是一计,叫做‘安排玉饵钓金鳌’!”
“这一计要是叫人识破了呢?”
“那怎么会?”肃顺摇着头说:“谁也不知户部采办了多少铜?没有人摸得清底细,倘或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必是有人泄漏机密,坏了朝廷的大计,奴才一定指名参奏,请旨正法!”
看他如此懔然的神色,表现出一片公忠体国的心情,连西太后也有些动容,“我这算明白了!”她点点头说:“你要想把年号早早定下来,就是为了好铸新钱。是这个意思吗?”


第五部分慈禧全传(五)(5 )
“是!等年号一定,马上就可以动手敲铸,奴才的意思,要铸分量足的大钱,称为‘祺祥重宝’,这才能取信于民。”
“慢着!”西太后挥一挥手,打断他的话问:“祺祥‘两个字,怎么讲?”
“就是吉祥的意思。”
“嗯!”西太后微微抬头,用一双炯炯生威的凤眼,看遍了顾命八臣,然后问道:“改元是件大事!年号是怎么来的?可也是象上尊谥那样子,由军机会同内阁拟好了多少个,由朱笔圈定?”
这一问,包括肃顺在内,一时都愣住了!他们都没想到西太后居然对朝章典故,颇有了解,于是领班的载垣,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一声:“是!”
西太后没有说什么,只死盯了肃顺一眼,把放在御案上,写着“祺祥”二字的纸条,用一只纤长的食指揿着,往外推了开去。
这个软钉子碰得不小,肃顺有些急了,“启奏太后,奴才几个,商量了好久,才定了这两个字,其中有个说法儿。”说到这里,他回头望着匡源:“你把这两个字的出典,奏上两位太后。”
匡源不象肃顺那样随便,先跪了下来,然后开口:“‘祺祥’二字,出自《宋史。乐志》:”不涸不童,诞降祺祥。‘水枯曰涸;河川塞住了,也叫涸;童者山秃之貌,草木不生的山,叫做童山。’不涸‘,就是说河流畅通,得舟楫之利,尽灌溉之用;’不童‘,就是说山上树木繁盛,鸟兽孕育。如是则地尽其利,物阜民丰,自然就国泰民安了,所以说’诞降祺祥‘。“
“祺祥”二字是匡源的献议,得肃顺的激赏,这一番陈奏也还透彻,无奈咬文嚼字,两宫太后只能听懂一个大概,所以沉默着未有指示。
于是肃顺又开口了。一开口就是“先帝在日,常跟奴才提起”,提起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军需政费,支出浩繁,大乱不平,如何才是了局?然后盛赞胡林翼在湖北,处长江上游,居天下之中,“协饷”各省,曾国藩因此而无后顾之忧,多由于胡林翼的苦心筹划,功劳最大。
话锋一转,谈到朝中,肃顺随即说到他自己身上,讲了许多职掌度支,应付军费国用的难处。他说他曾奉先帝面谕:“务必量入为出。”为了遵行旨意,不能满足各方面的需索,因而挨了许多骂,受了许多气,真是道不完的委屈。但是,他表示他不在乎,只记着古人的两句话:“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显然的,这些话多少是为现在上坐的太后,从前的懿贵妃而发,所以忠厚的东太后,颇有不安之感,频频投以眼色。无奈肃顺正讲得起劲,以致视而不见,等发完了牢骚,又发议论。
他的那番议论,倒可以说是为民请命。他认为军事已操胜算,复金陵不过迟早间事,但大乱平定的善后事宜,异常艰巨。在民间,重整田园,百废待举;在军中,骄兵悍将,须有安置。这一层关系重大,数十万百战功高的将士,解甲归田,必将有妥善的布置,否则流落民间,为盗为匪,天下依然不能太平。
而这一切,都要有钱才办得了。所以今后的大政,唯在利用厚生,大乱以后,与民休息,即是培养国力。年号用“祺祥”,就是诏告天下,凡百设施,务以富民为归趋,这不但是未来的大计,在眼前,也是振奋人心的绝大号召。
肃顺这一番陈奏,足足讲了两刻钟之久,指手划脚,旁若无人。西太后要驳也无从驳起,而且冷静地想一想,他的话中,也不无有些道理,便转脸以眼色向东太后征询意见。
东太后倒是颇为欣赏肃顺的见解,但却不能作何评论,只说:“既是吉祥的字面,我看,就用了吧!”
这个答复在西太后意料之中,她所以要向东太后征询,是要暗示肃顺,她本人并不以为然。于是便用朱批中的用语,说了两个字:“依议!”
依是依了,西太后在私底下对肃顺大表不满,等顾命八大臣退出以后,她立刻向东太后说了她的感想。
“看他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飞扬浮躁,简直就没有人臣之礼。满口‘咱们、咱们’的,把咱们姐儿俩,当什么人看了?”
东太后默然。她想替肃顺辩护两句,但实在找不出理由来说。
“象今天这个样子,他说什么,咱们便得依什么,连个斟酌的余地都没有。姐姐,你说,大清的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这……,”东太后不能不说话了,“肃六就是太张狂了一点儿,要说他有什么叛逆的心思,可是没有的事。”
听口风如此,西太后见机,不再作声,心里却不免忧虑。
召恭王到热河来的密计,虽为东太后所同意,但看她始终还有回护肃顺的意思,显得有些优柔寡断,倘或到了紧要关头,必须下重手的那一刻,她忽然起了不忍之心,那就大糟特糟了!在西太后看,肃顺是一条毒蛇,非打在他致命的“七寸”上不可,稍一犹豫,容他回身反噬,必将大受其害。
不过她也知道,东太后回护肃顺,实在也有回护她的意思在内,怕真个闹决裂了,她会斗不过肃顺。这是好意,却难接受。肃顺是一定斗得过的,只要上下同心,把力量加在一起,一拳收功,这番道理,得要找个机会,好好跟东太后谈一谈。所谓机会,是要等肃顺做错了什么事,或者说错了话,东太后对他不满的时候,那样借势着力,进言才能动听。


第五部分慈禧全传(五)(6 )
然而西太后对于经纬万端的朝政,到底还不熟悉,因此,肃顺虽做错了事,她也忽略过去了。
错处出在简放人员上面。原来商定的办法,各省督抚要缺,由智囊政务的顾命八大臣共同拟呈姓名,面请懿旨裁决,两宫商量以后,尽用“御赏”印代替朱笔圈定。其余的缺分,由各衙开列候选人员名单,用掣签的方法来决定。
第一次简放的人员,是京官中的卿贰和各省学政。预先由军机处糊成七八十支名签,放入签筒,捧上御案,两宫太后旁坐,小皇帝掣签。这是他第一次“执行”国家政务,自然,在他只觉得好玩,嘻笑着乱抽一气,抽一支往下一丢。各省学政,另由顾命大臣抽掣省分,是令人艳羡的“广东学政”、“四川学政”等等肥缺,还是被派到偏僻荒瘠的省分,都在小皇帝的儿戏中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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