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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英 第15节


老头讲到这儿时预料到有些东西说出来不太妥当,于是顿了一下,滋溜了一口旱烟,略了些内容,继续往下讲:

“老天爷有时候就是不长眼,好人不一定能有好下场,坏人也不一定就有恶报,要说这赵麻子,地地道道一个败家子,弄尽了万贯家财,本来就该着遭雷劈才对。又丧尽天良,干出这等没有人伦的恶事儿,真真是连猪狗都不如。可是,老天爷竟也怕恶人,不但没让他五雷轰顶,挫骨扬灰,反而还……”

小灵杰听得托着腮帮出了神,虽然爷爷说的有些话他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大致还是连贯的,到了爷爷一顿接下来的当儿,他觉出有些不对,爸爸并没有讲赵麻子干了什么事,就那么样骂他,小灵杰还以为爷爷是忘了一段,下边想起来还要接上的,于是接着往下听,殊料越听越不懂,越听越觉得爷爷少那一截的重要。看爷爷没有丝毫提起的意思,小灵杰终于忍不住捅了捅爷爷的胳膊郑重其事地提醒他:

“爷爷,你少说了一截,赵麻子究竟干了啥样儿的坏事呀?您那么恨他。”

老头被打断话头后一愣怔,待到一听小灵杰的问题又不禁想哑然生笑,不过老头到底是个“老姜”,骗住个“小姜”没太大问题,他把脸一绷,劈头盖脸训了小孙子一通:

“坏事就是坏事,小孩子家问那儿多干吗?”

小灵杰搞不明白爷爷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火,不敢再问,只有听下去了。

赵麻子正趴在丁小姐身上干坏事儿,身子底下的丁小姐忽然呻吟起来,这就见出赵麻子的色胆包天了,他也不害怕,把赤身裸体的丁小姐抱到怀里仔细端详了一遍,又伏到她胸前一听,心还在“怦怦”地跳,他明白自己遇着好事了。连忙替丁小姐穿好衣服,扶她起来,又是捶背又是揉腰,原来丁小姐只是一时气哽喉并非死绝,让他一捣估两捣估,又活过来了。活过来的丁小姐明白自己已成了赵麻子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于是引着赵麻子到了丁家,要和赵麻子择日完婚。丁大善人见木已成舟,也没什么话说,心里虽然鄙视赵麻子的为人,但是又有了女儿。喜欢之下,也就顾不得什么了,赵麻子从丁家赚回一大笔彩礼,一分钱没花,还讨回个如花似玉的好媳妇。在本村一时众说纷纭,大家一边骂老天爷瞎了眼,一边又眼红赵麻子有艳富。当然,赵麻子的大胆也很快尽人皆知,赵麻子有一天不知怎地就听说了鬼地的故事。告诉他故事的人也知道他是有名的大胆,便要同他打赌,说赵大胆没有胆量去鬼地走一遭,赵大胆当然不肯掉这个面子,于是双方约定了日期,由赵大胆决定赌注大小,赵麻子满口应承,说睹注大小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大胆的招牌不能倒。到了约定那个晚上,两个人结伴往鬼地走,到离鬼地有半里地光景时,跟赵麻子打赌的那位站下了,说恕不远送,前边的路你就一个人走吧!我在这儿呆着等你回来。赵大胆说不用客气,我这就走。那时候是夏天,河岸边一阵阵凉风吹着,格外舒坦,天上月朗星稀,庄稼地里不知名的虫一直在鸣叫,那个人看着赵大胆一仰脖灌下半斤黄汤,跌跌撞撞地往前去了,月光下影子淡淡的在地上拉的老长老长,那个人一直盯着赵大胆的背影,直到他再也看不见。那个人从前半夜一直等到后半夜,夜露把衣裳都打湿了,月亮也快看不见了,那个人有点感到不对头,害怕赵麻子出了事。念头一起竟不能打消,这人又联想到了不少鬼故事,越想越是害怕,往四下里看看,似乎月光下到处都鬼影幢幢,那人只觉得汗毛梢儿都竖起来了,再也没胆子等下去,掉头就跑,跑了没几步便听见背后似乎有沉重的脚步声,他不自觉地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背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迷茫的夜色。他心下稍宽,正待举步再走,鬼地那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叫,虽然不太清楚,但他一下子就听出来是赵麻子的声音……。第二天早上,赶早集的人在路边发现了那个人,嘴里含着白沫,浑身上下被露水打得精湿,两眼翻白。抬回家后便病了,床上屙床上尿不说,动不动还旧病复发,指着墙角的黑暗处大叫有鬼,人家怎么问他,他就只会说一句话:

“我听见赵麻子叫唤了一声‘啊——’,我就知道他活不成了,嗬嗬,他果真没活成。”赵麻子的确是死了。知道他跟人打赌的到第二天正午时,找了十来个人拿着锄头粪叉到鬼地去找,结果在一片乱草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死状很惨,两眼瞪得铜钤一样,满脸害怕的神色,似乎至死都不相信会有那么可怕的事情,赵大胆的尸体散发着骚臭味,据说是临死之前吓得拉了一裤裆屎。赵大胆死后,鬼地就真成了鬼地,没有人再敢去送死。……

老头的故事讲完后,小灵杰意犹未尽,瞅着爷爷直出神,老头慈祥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脑瓜,笑着又加了几句:

“人都说赵麻子是被阎王爷收去了,因为他犯了天条,人呀!如果亏了心,坏了良心,早晚都会有祸临头的,别以为做了坏事没人知道,人不知道神知道啊!做人,就应该堂堂正正的做人,只要行得直,走得正,就是半夜鬼来敲门也没啥好怕的。”

老头说完这些话就去睡了,小灵杰坐着熬夜。眼前一个劲总是有一个麻脸人来回晃动,一会儿是他跪在地上拿镢头刨别人的墓坑,一会儿是他惨叫一声死在乱草里。好在屋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给他壮胆,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多么害怕,他突然无端地有种懦怯,他怀疑自己坐过的某片草地可能就是赵麻子停尸的地方,那他屁股上可能还带着赵麻子的森森鬼气。小灵杰一会儿害怕得瑟瑟发抖,一会儿又高兴得眉开眼笑,爷爷的话给了他不少鼓舞,人只要行得直,走得正,连鬼神也不敢近身,由此看来,胆子大些并不一定就好,赵麻子如果不是胆子太大,即使他坏事做绝,即便他拿把刀把他老爹杀掉,他也不会去鬼地,也不会被吓死在那儿。

到底是什么鬼把赵麻子吓死在鬼地了呢?小灵杰隐隐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伸入他脑壳里,竭力想找出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就是赵麻子被吓死的答案,他几乎敢肯定这些东西肯定存在于他大脑的某个角落,但那只手翻来覆去闹腾得他后脑勺直发疼,还是没把那些东西找出来,小灵杰急得直想发疯,他已经被这个怪怪的问题搅得如痴如醉,不能自拔,忘了是什么时候。过了午夜,胡胡李起来准备去坟地上香,正看见他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于是冲他说:“你看你是咋的了,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小灵杰的脑袋里正一团乱麻的地搅混不清、一听“人不人,鬼不鬼”六字,灵台里忽地一阵空灵,霎那间他仿佛被一团雾气卷到了那片阴气森森、鬼声啾啾的鬼地方。是夏天的夜半时分,他虚无漂缈地躲在杂草丛中缠绕成带的雾气里,磷火忽悠忽悠地从他脚下飞过,他并不害怕,只是感到好玩,他们发现的地洞就在他前边不远处。四野无声、天地间凝固成混沌未开般的静寂。忽然,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入耳朵,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赵麻子挟着酒气过来了,赵麻子不知从那折了根还带着绿叶的树枝,一路分草拂花往前走一路嘟囔:“不就是几棵荒草吗?能吓得住老子,老子连死人都敢抱住亲嘴,哈哈哈!莫不是老天爷又给我送来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娘们吧!哈哈哈!“小灵杰贴在草尖上,往赵麻子前面的那个地洞看了看,他知道赵麻子的死肯定跟地洞有关,果然,赵麻子正往前走,忽然站住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脸色由怀疑转为惊恐,又由惊恐而至绝望,他竟然看见,前面明明平坦的地面上忽然冒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影子只露着两只明亮得可怕的眼睛和一口森森自牙,看不清脸面表情,小灵杰知道那只不过是从地洞里钻出来的穿着黑面罩的黑衣人,黑衣人没有料到会在这儿遇上一个人。他情不自禁地低“嗲”了一声,这一声对赵麻子却不啻是晴天霹雳,当头棒喝,赵麻子惨叫一声,恐怕是苦胆都吓破了。当然是死在那儿了。

小灵杰的思绪又忽忽悠悠地飞回家里、坐在炉边。他几乎敢断定赵麻子就是被他看到的那个梦一样的场面吓死的。

他敢肯定赵麻子碰到的绝对不是鬼,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他的出现太突如其来,而且又是在那个人们常认为有不祥之物出现的地方。

小灵杰被自己的推测整个征服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聪明,简直是聪明绝了顶,他禁不住手舞足蹈,嘴里“嘿嘿”地笑出声来。胡胡李狠狠地瞪了突然中邪一样的二儿子一眼,又向屋里间努了努嘴,小灵杰伸了一下舌头,冲老爹摆了摆手。心里仍是抑制不住地高兴。

日日盼、夜夜盼,好不容易盼到正月初五,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大雪,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半天也没个停的意思。小灵杰的满腔激情被这场雪浇成了透体冰凉。呆在屋里像被捕鼠笼逮住的小老鼠,东瞅瞅西看看,看见什么都生气,瞅见什么都想骂娘。吃罢午饭后,小灵杰绝望了,一次计划得好端端的二探鬼地的行动泡了汤。天快黑的时候,周铁蛋和栓柱在李家大门外“喵呜,喵呜”地学了几声猫叫,这是他们的暗号,小灵杰箭也似地冲出去,两个人嘴唇青紫,抖抖擞擞地站在雪里,还不停地跺着脚。小灵杰出来后,三个商量了好久,谁都没有更好的主意,最后不欢而散。小灵杰绝对没想到,他们这个被无限期推迟执行的行动的流产竟然救了他一命。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小灵杰满腹怨气地熬过了“破五”,原以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会恩赐给他一个好日子,让他们到鬼地再遛一圈。那知事实确如爷爷说的那样,老天有时候就是不长眼,破五大雪铺天盖地落了一天,初六又奋鼓余勇续了一天,初七才算缓了口气,天明时候给了小灵杰一个短暂的惊喜,正吃着早饭,那些可恶的白家伙就又在屋外飘舞起来了。小灵杰恨不得真想跳到天上去把那个漏雪的大窟窿给堵上,然后再“噼哩叭啦”地给负责看守窟窿的神仙几个耳光,要像老爹红着眼睛捧他屁股一样狠,或者可以更狠些。初七一天小灵杰足足掰着指头查数查到一千多个人的指头。初八早上起来,小灵杰鞋都没穿就赤着脚跳到院里,雪竟然不下了!雪果然不下了。

小家伙拍着脑袋“嗬嗬”傻笑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笑得胡胡李心里直发毛,不自禁地想起了谁告诉他的一句话:小孩子时候太聪明的人越长会越傻,傻到最后就会变成傻瓜。不下雪胡胡李也很高兴,过年之后亲戚家里还没走动走动,穷人的春节短,一过正月十五,再跑着拜年就没喜气了。

小灵杰高兴完了就跑去找周铁蛋。让他通知齐众兄弟正月十一如果没雪,吃罢早饭准时出发。初八阴了一天,初九很好的日头,农人们都晓得,化雪天要比下雪天冷,初九一天小灵杰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蒙着头睡大觉,梦里看到一个大晴天,暖风吹着,他们一群人欢笑着奔跑在婆娑的柳林里。……

雪化了两天,初十黄昏地上才隐隐露出黑色的路面,屋檐滴滴答答流下的水在院里未消触的雪地上冲出一道道死蛇似的黑痕。小灵杰忽然无由地害怕那个洞口会灌进雪水,那天走得匆忙,再说那地方几乎就没有人烟,他们只找了些枯枝杂草在洞口支篷了一下,连浮土都没有想到埋上一些。害怕归害怕,眼下小灵杰没办法跑去看看是真的。况且十一就要再去,也不急在一时。小灵杰做梦也没想到,老爹一个仓促之极的决定把他的全盘计划破坏的烟消云散。

胡胡李正月十一本来没打算要去走亲戚,早上起来推门一看,天上红通通的日头,地上雪差不多化尽,残存的一点和地面的疏土冻在一块,梆硬梆硬,正是出门的好天。胡胡李回头跟曹氏商量了一下,决定趁好天先到老太太的娘家侄儿那儿去一趟,然后再顺路下去看看近门的一个表姨,出于轻松起见,两个人决定只带一个小孩,而且两个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小灵杰。

小灵杰也是起了个大早,乖乖地等着准备吃完早饭借故溜掉,胡胡李的计划是在饭桌上通知的,小灵杰猝不及防,差点没把手里的饭碗失手掉在地上。

他不满归他不满,胡胡李的决定是不容改变的。小灵杰知道事情不可挽回便认了命。让老三去通知周铁蛋行动取消,当然他不敢给老三明说是什么事,就让老三告诉周铁蛋说我哥和我爹要一块去走亲戚。

老三出去后小灵杰想来想去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放在平时,能出门走趟亲戚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一年中,能轮着兄弟五个在亲戚家露面的机会也就春节后这几天,去就去,捞两个压岁钱也未尝不可,反正那个深洞一天半天也跑不了堵不住,晚去两天正好可以晒晒地皮,跑跑水气,免得弄脏了新衣裳。

小灵杰兴高采烈地跟着爹妈跑了一天。亲戚们都知道李家有五个小公子,如今只带来了一个,那这个肯定是五个小子里最受宠的,因此对小灵杰要多亲可多亲,小家伙察颜观色的本事本来就极高明,知道他的表现关系着老爹老妈的面子问题,因此也是着力表现,心甘情愿地充了一天乖宝宝、好孩子。亲戚们对小家伙的机灵、聪明赞不绝口,胡胡李夫妇高兴得眉眼都笑没了。

如此一来,这个春节小灵杰就成了老爹走亲戚必带的宝贝。马不停蹄地忙活了三四天,又接着忙活着过元宵节,等定下神时候,已经是正月尾、二月头了。

小孩子的兴致变得就是快,尝了几天爹妈呵护、亲戚疼爱的甜头,小灵杰对自己从前的“叱咤风云”竟有些忘却,觉出在一群小孩子里面称王称霸的可笑与可怜了。再说在那群人中,他时时刻刻得拿出一副头儿的样子,喜笑怒骂都得看着大家伙儿的脸色,不敢稍有放松,要多累有多累。因而,到春节过完时,小灵杰对所谓的行动聚会的兴趣已大不比从前,有一次周铁蛋在外面猫叫春似地“喵呜”了半天,叫得他极不耐烦,念及昔日情份,又不好翻脸,只得支使四个兄弟做出副凶巴巴的样子把他轰跑了。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到了三月份,子牙河岸的春意一天浓似一天,田野里到处是鸟语花香,绿肥红瘦,渲染出无边春色、万般景致,农人们从冬日的倦怠和慵懒中醒转过来,开始三五成群地出现在各家的田边地垄上。胡胡李夫妇一开春就下了地,修犁整耙,准备春耕、忙活得不可开交,这下可好,小灵杰又没人管了。

开春以后胡胡李对二小子加强了控制,一天到晚让他呆在家里看张老先生给他送的书。小灵杰虽然在张老先生的“短训班”是出类拔萃的“高材生”,但是毕竟没有根底。再说三两个月时间,有一大半耗在《百家姓》、《千字文》上,其他的圣贤之言也没有讲多少,小灵杰看着那一页一页的墨圪瘩直发急,看着看着头一圈一圈的大,原因很简单,小孩子一玩疯了,再想让他下苦功夫不太可能。再说了,张老先生那些书里有许多字小灵杰并不认得,这是一个绝佳的借口。胡胡李小时候跟道人学拉胡琴时,遇到难题也是怕得要命,推己及人,他明白读书人读到生字味道也不好受。事实上小家伙不好受是不好受,但决不是因为遇着生字耽误了工夫,而是读书本身就耽误了他玩耍的工夫,独个儿呆在屋里瞅着窗外树上叽叽喳喳叫着呼朋引伴往来觅食的小麻雀出了几天神,小灵杰终于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地跑出去玩儿的理由,他给老爹说遇着生字先积着,积到一些时隔两三天抽些空闲去找老先生问一次,胡胡李还当了真,以为儿子真是要用心读书了,满口应承。小灵杰是去找过张老先生,而且也问过问题,不过他每次一去半天,有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外边玩儿。只有半个时辰的工夫用来跑去找老师,问问题,再跑回来在外边玩耍。

如是跑了个把日,小灵杰的书没读会多少,身体倒锻炼得强壮了些。胡胡李也想过检查一下他的功课,但是苦于自己不识字,所以也不知道儿子的书读得怎么样,反正是一本书看完后,你翻到那一页他都能“哇啦哇啦”读上一通。胡胡李也没往深处想,孩子还小,一天读一点一天读一点,日积月累时间长了,自然会读出些名堂。

胡胡李夫妇下地前都要给小家伙交待交待,不让他随便乱跑,读书要紧,小灵杰每次都应承得嘎巴脆。只是爹妈一出屋门,他就竖着耳朵趴到墙上听音,估摸着爹妈走得看不着家门了。书一合,就往外跑,老太太一眼瞄见,颠着小脚气喘吁吁赶出大门,小家伙跑的早没影了。

那些个兵团的兄弟们对小灵杰真可谓忠心耿耿,头儿后来不理会他们了,他们就自己玩儿,头儿一旦有事用得着他们,招呼一声,“呼啦”一下就能到个十个八个的替头儿呐喊助威。小灵杰在家憋闷久了,渐渐的又忆起兄弟们共聚河滩,人欢马叫的盛况。于是“头儿”的称谓自然而然地重新让他觅到了昔时的欢乐。

这一天的活动是到土地庙去,就是村口的那个破烂的小庙。具体事情小灵杰没有想出来,到土地庙只是第一步,要在那里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最近这一段关于如何玩耍的问题很让小灵杰伤脑筋,鬼地是个好去处,但是听拴柱说那里驻上了兵,小灵杰派周铁蛋去调查过一次,果然有兵,都穿着花花绿绿的战袍,还有的披着铁甲,十分威武。兵们都端着红缨枪在河坡上左顾右盼地来回走动,看见人来远远的就跑过去阻拦,不让过去,模样儿很凶恶。鬼地是去不成了。

其他的地方又没什么好玩的。游戏吗?能想到的都玩儿完了。

譬如说爬树掏个鸟窝,下河逮个蛤蜊,老鹰抓小鸡、小猫逮老鼠之类,提起来这些人都想干呕,一脸的不屑一顾。小灵杰也没别的好主意,按理说三月天掏个鸟窝倒是比较好玩,鸟窝里没有黄嘴角的小鸟崽也有几个给母鸟暖得热乎乎的鸟蛋,可惜的是,整个李贾村眼下找不到一棵上面还有鸟窝的树。这群人玩得高兴时候没想过留点节目以后玩,所以,曾经在李贾村安过营扎过寨偷吃过小米哺乳过小崽的喜鹊老鸦们全另觅宝地去了。

小灵杰到的比较晚,离土地庙老远就看见狗柱手搭凉篷往这边望。周铁蛋不知到那儿了。狗柱看见头儿之后神秘地笑了笑,用手指了指小庙,然后趴在头儿的耳朵上悄声说:

“头儿,庙里出事儿了,不知从那儿跑来了一个怪老头在里边住下了。军师正在里面探听情况,你赶快过去看看。”

小灵杰一听就觉得事情蹊跷。前两天他一个人跑到这里拉屎,里边还连个人毛都没呢?咋地一下子就冒出个老头来,而且还是个怪老头。小灵杰明白这些小家伙们嘴里的一个“怪”字意味着什么,无非就是衣裳破点儿,胡子长点儿,脸上脏点儿,头发乱点儿。这种人小灵杰见的多,他老爹那些旧日同行们赶个集串个门的万一错了饭头就赶到他们家去白吃白住,那里边大多数人都可以担当这么一个“怪”字。

想归想,小灵杰一步跨过庙门,抬眼一看,方知自己的看法错到了极点。庙里因铁蛋和一群小孩圈成了一圈,仰着下巴瞪着眼往圈中间看,圈子中间的那个人就是狗柱所说的“怪人”了。小灵杰看他的衣着打扮没什么奇怪的,但一眼看上去心里涌出来的想法就是这个人里里外外透着奇怪,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神秘。圈子中间是一个小老头,说老头是因为他确实很老,面容枯槁得像秋风吹落的干树叶,留着很长的胡子,黑的白的都有,但梳理的却很整齐,长长的垂到胸前,像戏台上的须生。说他小是因为老头的身架的确不大,坐下来占的地方还不如狗柱多,但却没有一点猥琐的感觉。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精光暴射,扫谁一下能让你心寒半天。小老头穷的土不土洋不洋,外面罩着一件黄色的长袍,但却跟当地的长袍样式不大一样,奔波的时间可能太长,黄色已被风尘染成土灰。头上包了一块布,也是黄色的,黄布在后脑上挽成一个大疙瘩,看起来有点累赘。穿得鞋倒是本地货色,千层底布鞋,就是农人们出门走长路老穿的那种,既结实又轻便。小老头正盘着腿坐在圈子中间冲周铁蛋他们微笑,那笑仿佛也不是一般人能笑成的,让人觉得很舒服却又产生不了亲近感,似乎那笑里有一种威严,这大概就是张老先生所说的“高贵”吧!小灵杰不动声色地站在圈外,心里暗暗揣摸着,他想凭自己的“生活历练”猜出小老头的路数,好在属下面前再露一手。

小家伙都屏住呼吸坐得端端正正。谁也没有发现头儿已经到了。狗柱一直在门外等人,没有进来通知,还是小老头冲他点了一下头。周铁蛋一回头才发现头儿就站在身后,其余的几个也看到了小灵杰,“忽啦啦”合站起来了,乱七八糟地跟头儿打招呼,一声声亲切的“头儿”叫得小灵杰有些飘飘然。

小灵杰不知道,小老头给他说的那句话是周铁蛋他们几个进来后到目前的第一句话,小老头显然看出了这群看野马似的孩子在小灵杰面前的顺从与服贴,似乎是有点不相信,小老头把眼前高高低低一大堆孩子一一扫了一遍,脸上收起了矜持的微笑而代之以惊奇,一字一顿地冲小灵杰说:

“孩子,你是这些人的头儿?”

小老头的语气仍是威严多于温和,好像他是指挥人惯了,话一出口就是命令式的。小灵杰到此时已经觉出小老头决非常人。他家里由于老爹吃过江湖这碗饭的缘故,三教九流的人没少见,但没有一个像小老头这样。他觉得这个人可能会是微服出访的大官。要不没有这种渗入到骨头里的气势。微服出访的大官是奶奶那些老掉牙的故事里经常出现的人物,奶奶说大官要出访,就得换上老百姓的衣裳。有些还扮成沿街乞讨的要饭花子。但是不管他扮得多像,明眼人还是一眼能认出来,因为大官当官久了,都有那么一股气势,看着就是当官的。小灵杰对小老头由疑感而至敬佩。但小老头这句问话分明是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人总是这样,如果你对他满不在乎,那么他说什么你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可是一旦你对他有了感情,特别是有了敬意。那他如果稍稍表现出来一点对你的轻视或者贬低,你是绝对无法忍受的。小灵杰眼下面临的就是这种处境,他忍受不了小老头那挑剔夹杂着怀疑的眼光。他认为自己受了莫大的耻辱,他想发火,想臭骂一通这个不识相的老家伙,但他没有,在部下面前他必须控制自己。

小老头依旧笑咪咪地看着他,他勇敢地去触碰了一下小老头眼里那两道摄人心魄的寒光,然后漫不经心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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