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应 第121节
“但咱们其实运气还不错,认识了朱白玉这人,过两天我去问问他有没有法子可以帮忙。”
虽然淳穹也是从王城来的,但先前闻潮生与淳穹闲聊的时候,听他偶尔提过一嘴自己的家族,因为他爷爷的缘故,淳穹家在王城还算比较有钱,可没有什么势力,所以这种涉及到司法程序的事务,淳穹根本帮不上忙。
阿水对此没有回应,盯着地面上出神一会儿,像是在思索什么。
陆川的事情暂且落下帷幕后,他们的日子确实闲了许多,不再如同先前那般紧张,但心中始终罩着一团乌云,毕竟手里真正威胁平山王的信件还未送出,朱白玉比闻潮生他们更了解平山王的权力与能力,所以他不敢丝毫耽搁,这几日一直努力帮助小七温养伤势。
而县外支援而来的白龙卫,也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入苦海县,他们的进入,让闻潮生与淳穹心中都稍微多了些安全感。
几日后,一场小雨夹杂着雪花落下,交织而成的那片凄冷烟雾,将苦海县与整座行王山全部笼罩。
这是自入冬以来,苦海县最冷的一日,密密麻麻的雨滴所带来的穿透力,远远不是轻盈的雪花所能比拟,它们乘坐着雪花来到了这片凄苦大地,将极具穿透力的刺骨寒冷送入地底,也将地面上那些人与房屋扎了个通透。
街上已经完全见不着人了,连那些勤奋异常的渔民今日也全都龟缩在了家中的热炕头上,关紧房门与窗户,靠着火炉中炽烈燃烧的温暖,勉强对抗从门窗缝隙中浸入的冷意。
今日街上店铺不开门,闻潮生回来之后,也只是煮了一锅粥,吕羊裹着一张大大的油纸,来到了闻潮生的院子里,在见到闻潮生今日没有带回来她最爱吃的豆腐包子与糖饼后,眼中难免闪过了几许失望。
她哆哆嗦嗦地来到了火炉旁,靠近之后,这才觉得浑身的僵意被驱散了些。
“你天天跑我这里来蹭吃蹭喝,你干娘不会不高兴吗?”
闻潮生用勺子搅动着锅里的粥,吕羊随口说了一句不会,而后抬头看着粥上蒸腾的大片白雾,半晌没动。
闻潮生注意到了吕羊的异样,便问道:
“你小小年纪,怎么也有了心事?”
“怎么,修行卡住了?”
他指着房间内盘坐于床褥上养伤的阿水,低声道:
“修行方面的事,你不懂可以问问她,你水姐厉害得很,说不定指点你两句,你就通了。”
“不是修行上的事……”
她偏头凝视着闻潮生,抿了抿嘴道:
“潮生哥,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店铺老板,豆腐包子是怎么做的?”
闻潮生闻言,搅动粥食的动作一怔。
“怎么突然问这个?”
吕羊撇着嘴,声音有些小:
“干爹干娘再过两天要走了,我得跟他们一起,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回来……”
闻潮生缄默不言,他知道吕羊为什么会难过。
小姑娘年少时横遭大祸,自从被马桓捡走后便一直跟着马桓走南闯北,几乎没有在一个地方停驻过,自然而然,她也没有什么朋友,没什么熟人。
孤独与枯燥,成了少女生活的主旋律。
而来到苦海县后,好容易才有了短暂的时间落脚。
她在这里认识了一个不嫌弃她的好朋友,尝到了与偏僻不相符的味道绚烂的豆腐包,有一对愿意收养她的夫妇,有一个每天请她吃早饭,会给她生火堆取暖、讲故事、讲道理的大男孩……
这块巴掌大的土地上,记载着少女最美好与最沉痛的记忆。
理所应当,她也对这里有了感情。
在漫长的灰色孤独中,片刻的温暖就是最弥足珍贵的物什。
粥食煮好,闻潮生拿起勺子将它盛到两个碗中,对着吕羊道:
“端一碗进屋给你水姐。”
“豆腐包子的事儿,回头等雨停了,我帮你问问。”
吕羊眼神亮了一下,点点头,她给阿水端了碗粥进去,而后自己搬来了一个小板凳,就跟闻潮生一同坐在了门口檐下的火炉旁,你一口我一口的嗦粥。
“呼噜——”
“咕噜——”
“呼噜——”
“咕噜——”
半碗粥入肚后,吕羊打起了精神,身子也暖和了许多,开口脆生生地问道:
“潮生哥,你以前出过远门么?”
闻潮生瞥了她一眼,沉默短暂的片刻,说道:
“我此刻就是在远门。”
吕羊一怔,那双眼睛瞪得大大:
“你不是苦海县人?”
闻潮生轻轻晃着碗里还没有冷的粥食,回道:
“我家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不认识那儿。”
吕羊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问道:
“那潮生哥你来苦海县做什么?”
闻潮生摇头:
“我不是主动想来的,跟你差不多。”
吕羊倒吸一口凉气:
“你也被人追杀?”
闻潮生笑了笑,不置可否,端起碗又呼噜起来。
吕羊也喝了两口,嘴唇上沾着些白粥。
“潮生哥,你离开家乡那么远,会想家吗?”
吕羊嘴里寥寥几字,被院子里头与檐下落下的水滴劈里啪啦冲成了无数的记忆碎片,闻潮生没有拾起这些碎片的欲望,他放下碗,转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地笑道:
“……好好跟着你干娘修行,武功厉害了,天下哪里都能去,若是未来想这里,随时都可以回来。”
吕羊盯着闻潮生的笑容,语气带着些忐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个时候,你和阿水还在这里么?”
闻潮生沉默许久。
“不一定,可能我们也有其他的事。”
吕羊‘哦’了一声,低头时,泪珠子落在了碗里。
闻潮生没有安慰她,而是轻声问她在哭什么。
吕羊说不知道,每次跟熟悉的人道别时,她都会哭。
因为她总觉得那就是最后一次。
闻潮生起身去拿来了毛巾,在热水里浸湿,递给吕羊,说道:
“如果以后你真的想我跟阿水,可以去找程峰,他会知道我在哪儿。”
吕羊问程峰是谁,闻潮生说明天带她去见他。
她走后,阿水端着碗出来,看了一眼闻潮生,但没说话。
她洗碗的时候,听闻潮生道:
“时候差不多了,明日我将鲸潜的要领讲与你听。”
阿水‘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问道:
“朱白玉那边儿怎么讲?”
“他说直接将你弄进王城中有些难度,不过他会先在白龙卫里预留一个位置,回头秘密跟龙将军请示一下,看看龙将军有没有什么办法,实在不行,就只能让你伪装成白龙卫,再托些关系,硬给你塞进去了……只是这个法子不保险,毕竟王城是平山王的地盘,他耳目众多,王城难进也难出。”
“再等等看吧,朱白玉上次说,他这次回去还是决定不带小七,路上行程过于危险,带上小七有诸多不便,他怕腾不出手,正好可以让小七负责为我们传递消息……这两天他就要准备离开了,他离开前,我得将刘金时留下的那封信给他。”
县外,青田。
雪雨肆意飘洒,给这空白的野域填充上了大量的朦胧,那间被雪雨一遍又一遍冲刷的木屋在磅礴的烟雾中显得格外死寂,若非是烟囱里冒出的阵阵白色,已完全无法分辨出里面是否还有人住。
房间内,老妪浑身裹着打着补丁的破旧被褥,在一屋子的苦药味里望着窗户外头。
因为今日风实在过于刺骨,所以张猎户用铁钉与兽皮封住了窗户,但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他还是给糜芳留下了一个很小的缝隙,留出了一处不断涌入冷风却承载着糜芳浑浊目光的方寸。
张猎户用一些夏日的破衣服,做了一条围巾,裹住了糜芳脖子,免得冷风往她被褥、往她衣服里头灌。
他本来话也不多,以前偶尔会跟糜芳因为些琐碎小事斗斗嘴,如今糜芳耳朵听不见了,他也彻底缄默下来,一天未必能开口说一句话。
糜芳这些日子腿脚老化得厉害,从前也能勉强下床走走,活络一下身上的气血,这入冬之后,雪仿佛下入了她的骨肉里,给她彻底冻成了石头。
老郎中先前来过三次,专门为糜芳诊治,他告诉张猎户,糜芳因为年轻时候过度劳累,早早透支了身子,本来尚且还能撑些岁数,但奈何她内心郁结,堵了心脉,气血不通,这么些年来,已成绝疾。
若是能解开她的内心郁结,或许还有几分希望能够好转,若不然,仅仅靠着那些药,她活不过这个冬日了。
这些事,老猎户没全给闻潮生讲。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位县城中最厉害的老郎中的话,正在一点点应验。
几缕湿冷的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刮了糜芳的骨,又全打在了张猎户弓着的背脊上,但他似乎对此无所察觉,又或者,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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