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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应 第138节

“如果你在王城,我一定推荐你带些礼物过去给三位先生,便不是金银,也得是些名家的字画,再不然便是些能当的稀奇物什……但在苦海县,我什么都不推荐你带。”

闻潮生好奇道:

“为何?”

程峰沉默了片刻,说道:

“因为他们厌恶这里的一切。”

这一次,闻潮生没有再继续询问理由了。

“……生于王城的人,傲慢些也实属正常,但这三位不都是阑干阁中读过无数圣贤书的人,肚子里的大道理如山如海,按理说不该谦逊随和些才对么?”

程峰闻言苦笑一声,望着前方的宅园门口,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但或许,他们就是自诩读过了太多的书,才会像现在这样目中无人吧……好了,潮生兄,要到了,你且慎言。”

“有什么话也且记住,不该说的决不能说。”

闻潮生点点头,他鼻翼微微煽动,忽而闻到了一股子从未闻过的肉香,眉头朝着上方一皱。

“程峰,你家在炖煮什么?”

程峰回道:

“狗肉……三位先生从城北而来,提着一只身上穿着花衣的黑狗,我寻思该是哪家人豢养的,看样子黑狗的年纪不小,被养了很长时间,奈何三位先生不听我言,把那黑狗放了血,剁成块,炖在了锅中……”

程峰一边说着,忽听身后的步伐消失,他回头看时,见闻潮生双目圆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潮生兄,你这……”

他正要询问,却见闻潮生快步而行,一下越过他身旁,来到了院子里。

肉香弥漫的院角,一大片鲜红铺就于褐色的碎土与白皙的雪间,无声描述着先前发生过的一切。

房门大开的房间中,三名青衣长髯者围坐于火炉旁,端着碗,捞着锅中烹煮的肉块,他们有说有笑,面容间渗出细汗,未有一人多看院中的闻潮生一眼。

闻潮生目光缓缓移开,去向了右侧方,在一堆早已生苔的瓦片砖块中,他看见了狗爷的皮与那件他专门请人为狗爷做的衣裳,二者混合着鲜血,被一层淡雪轻轻覆盖遮掩。

望着那张狗皮,闻潮生嘴唇动了动,心脏仿佛被海浪冲击的礁石,在嘈杂凌乱的浪潮声中疯狂震动起来,一汪又一汪的滚烫血液被冲向了他的头,冲向了他的眼。

三年前,狗爷带着它去破庙,叼着第一碗饭来找他的场景,犹在眼前浮现。

穿越此方世界三年,他未见系统,未见金手指,上天似乎刻意与他开了一场残忍的玩笑,先赋予他第二次生命,再让他以另一种凄惨的方式死去。

可偏偏那只狗,那碗饭,那座破庙让他活了下来。

他活过了刘金时,活过了陆川,活到了现在。

这一切的起点,都是因为狗爷。

可如今,他还活着,狗爷却死了。

因他而死。

这是上天的玩笑,亦或是命运的惩罚?

狗爷救了自己,却因为自己而失去了生命。

闻潮生攥紧了拳头。

他在抖,全身都在抖。

眼中澎湃的汹涌冲刷净了往昔一切,他再望向房间内大快朵颐的三人时,目光已经平静下来,又或者说冷漠下来。

他一步一步,迈向了三人,直至毫无阻碍地跨过了门槛,进入了屋内,站在了三人旁边。

屋子里本就不算充沛的阳光被闻潮生遮住,让长须沾汁的三人不住皱眉,邹枸正对闻潮生,眸子眯成了一条缝,冷冷道:

“果真是恶水刁民,一点规矩没有。”

宫椿见老大哥邹枸不高兴,也是放下筷子,偏头对着闻潮生冷冷道:

“你就是闻潮生?”

“没见着我们在吃饭么?”

“我等长途跋涉到这里,就是因为你,连顿好饭都没有吃上,赶紧滚出去,莫在这里碍眼!”

梁晁亦是冷笑:

“莫以为自己写了几个漂亮字,就能进入书院了,我大齐书院卧虎藏龙,还差你一个?”

“连点基本的规矩都不懂,要你进去,只怕也是下一个程峰!”

闻潮生凝视着三人中间那口沸腾的锅,一言不发。

邹枸眉头愈发紧皱,声音依然带着三分愠怒,甚至刻意用出些丹海之力,声音在房间里隆隆作响:

“没教养的刁民,听不懂人话?”

这回,闻潮生终于回了神,他用一种极为瘆人的眼神看了看邹枸,而后转身,只是他并未离开房间,而是当着三人的面,将房门缓缓关上。

吱呀——喀。

房门的最后一丝缝隙合拢,光便立时暗了下来。

闻潮生背对三人,在诡异的缄默中缓缓从腰间抽出了柴刀……

PS:还是说一下吧,狗爷其实是我自己在小说里的客串(夜狗),算是主角的半个领路人,第一卷末尾我下线了。因为第二卷涉及到换地图,一些其他的角色要出场了,黑狗的死,会为另一个重要的角色铺路。

晚安。

第171章 取命(一)

三人并不知道此时锅中烹煮的黑狗曾是闻潮生的‘救命恩人’,所以他们自然也不明白闻潮生为何要突然关门,为何又要拔刀。

但对于这三名从阑干阁中出来的先生而言,就算知道了黑狗与闻潮生的关系,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决定,对于他们而言,黑狗究竟是闻潮生养的还是县令淳穹养的、亦或是其他什么人养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恰好有一双玲珑眼,而三人恰好也需要一顿饭。

仅此而已。

直至闻潮生将腰间的柴刀抽出,被磨得锃亮的刀锋锋刃反射出了锅炉下方柴火炽热时,围坐于火炉旁的三人也浑不在意,看向闻潮生的眼神中除了愠怒之外,便只余下了些许好奇。

至于恐惧与戒备,那自是全无所有。

不会有一名龙吟境的修行者会去戒备一名身上看上去没有任何修为的平民,也不会有一名从阑干阁中出来的教书先生会戒备一名想要进入阑干阁内的底层百姓。

在他们的眼中,闻潮生没有能力伤害他们,也没有动机伤害他们。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傲慢,但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讲,这是一种自信,三人在阑干阁内传授儒术与修行这么多年,哪怕是困于龙吟,却也是这天下最上游的龙吟境修士,莫说动手,便是站在那里让闻潮生砍,但凡闻潮生破了他们的护体罡气,都算他们自己该死。

于是,当闻潮生抬起柴刀时,离得最近的梁晁发出了冷冷嗤笑,嘴唇边沾着汤汁的胡须轻抖:

“真是白瞎了这数千里的奔波,居然遇到了个疯子!”

他眼中的闻潮生的确是个疯子,若不是疯子,又怎会做出这等让他们无法理解的行径?

宫椿打量着闻潮生紧抿的双唇与浸着春前雪的双眸,双眉向着中间皱拢,他是觉得闻潮生这动作极为可笑,但可笑的背后,却又是没有方寸感的冒犯。

一个如此偏远贫困区域的平民,这辈子兴许都只生活于足下的巴掌大块儿地,没见过世面,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但总该知道他们的身份尊贵,此时此刻,忽然拿出一柄劈柴的刀来对着他们,这种羞辱在他们过去的几十年里,可谓前所未有。

“闻潮生,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自己在干……”

宫椿的年纪在三人之中最小,火气自然也更重,终是没有忍住,横眉冷对,然而他口中的话还没有讲完,闻潮生却在这个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关口出刀了。

他明明可以在宫椿讲话之前出刀,或者讲话之后出刀,可他偏要在宫椿话讲到一半的时候杀人。

这挥出的一刀在昏暗的房间里一点儿也不帅,一点儿也不花哨,它极为粗鄙、极为愤怒、却又极为冷静。

当然,最重要的是,它足够锋利。

在场的三人,没有人会想到闻潮生这一刀能劈开梁晁的护体罡气,更没想到它会砍下梁晁的头。

生与死,只交接于一线。

当梁晁的人头自脖颈上滑落、坠入了沸腾的锅内时,二人还未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噗通!

梁晁的无头尸体紧接着往前栽倒,撞翻了沸腾的铁锅,锅内肉汤洒了一地,人头咕噜咕噜滚了老远,最后在墙边停下,半侧着凝望门口的闻潮生,脸上尚且挂着戏谑笑容,可眸中却残存着惊骇与恐惧。

他死了。

直到他头颅滚落,意识将要消散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死了。

“……”

短暂的沉默过后,宫椿猛然站起了身子,眸中又惊又怒,几欲喷火!

“竖子,找死!!”

他虽不知闻潮生到底为何要杀梁晁,但既见人命,哪里还需多言?

宫椿一路行来,滋生了数千里的怨气在这一刻猛地爆发,似绷紧的琴弦寸断,在破裂的那一刻迸发出了可怕的力量!

袖下一掌,丹海之力随掌心穴窍爆发,真力鼓动袖袍,犹如沸水而腾,直直袭杀向了闻潮生的胸口!

这一击,乃是儒道三十三术中的外品十三术之一,笼中雀。

四国修行圣地中,皆有各自的武技与斗战武学,这些武学武技,可以直观地影响修行者的战斗能力。

齐国三十三儒术,皆是从参天殿内传出,只不过阑干阁内只有‘外十三’与‘中九’术,剩下的‘内十一’只有进入参天殿内才可习得,没有殿内圣贤的允许,绝不可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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