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应 第291节
…
二人行于众人之前,是最先看懂石碑意图的人,但他们如今也成为了所有剩下的试炼者中最可能被淘汰之人,倘若他们再不能想出个好的点子来解决眼前的困境,那他们随时都会跌落脚下的云海,或是淘汰出局,或是在淘汰出局的过程之中直接摔成一堆肉泥。
高敏头一次这样近距离的面临死亡,心中的恐惧自从浮现之后,便犹如泄闸的洪水,汹涌不绝。
她不知该怎么办,脑子里空白的甚至连后悔的念头都生不出来,只能绷紧全身,用仅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气力去对抗石阶上的恐怖力量。
而站在她身前的僧人虽然尚未失去理智,可同样心沉到底,他扫视着周围,确认周围除了云海茫茫一片之后,只得小心盘坐于原地,双手合十,努力保持自己的低身位与状态,让自己尽可能撑得久一些。
观武台上,众人亦看出了二人的状态不对,似乎面临着莫大的干扰与难题,先前称赞书院书山之试构思巧妙、手段玄奇的王族,此刻也都停下了自己追捧书院圣贤的三寸不烂之舌,紧张地望着云海白玉阶上的二人。
王鹿目不转睛,一会儿看看高敏,一会儿看看僧人,忽然问道:
“他们若是在这个时候摔下去……会死么?”
闻潮生道:
“应该会。”
王鹿担心的事情很多,一方面他前些时间与高敏走得比较近,忧虑高敏生死,另一方面,他又希望高敏可以在这一次的书山之试中拔得头筹,为书院争光的同时,也为自己争气、缓解她娘亲在家族中的待遇。
高敏曾与他聊过很多关于她娘的事,早些年她的父亲没来接她时,她和娘亲的生活非常难堪,六岁那年,高敏与娘亲兜兜转转时,不幸遇见了沧北三州被官府通缉的逃犯数十人,他们不敢进入城镇,一路从荒山野岭而来,这些快要饿死的逃犯几乎什么都吃,高敏说,她清楚地记得那些人看见她们娘俩的时候,眼睛都在冒着绿光,若非她娘像个疯子一样护着她,她估计已经成了那些逃犯的腹中餐。
高敏的娘也并非没有付出代价,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一场路上横遭的祸乱,高敏的娘亲虽然护住了她,却丢了一只眼睛与一条手臂。
惨烈细节自不必说,虎口逃走之后,她的娘亲浑身被血浸湿,伤口溃烂流脓,高烧不退,若非是路上遇见了贩茶的商队,队伍中恰巧有一名擅长医术的修行人,她与她的母亲估计都会死于许多年前的那场劫难。
任沐风似乎因为前两次的宿醉,让他的酒量提升了不少,此刻与闻潮生一般半躺在绒毯上,静静凝视着那巨石上受困的二人,心想如果是自己在那里,他该如何应对?
任沐风的确想了许多种可能,但他唯独没有答案,于是他将目光移向了闻潮生。
“潮生老弟,这截朝哪儿走?”
闻潮生看了巨石一眼,说道:
“书山有路,学海无涯。”
“我没有进入过里面,有些东西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你问我往哪儿走,算是问错人了。”
任沐风稍一翻身,举着酒杯的手僵滞在半空中,失笑道:
“连你也不晓得?”
闻潮生沉默了会儿。
“为什么你要用这样惊讶的语气来说这句话?”
“我也是人,不是神仙,还能生而知之?”
“又或者,你觉得我是书山的出题人?”
任沐风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他的确将闻潮生当作了天才,而且是绝世无双的天才。
若他不是天才,怎会被吕知命看上?
此时此刻,高敏不得已也只能学着僧人的模样小心盘坐于地,右脚脚心的疼痛仍然刺激着她的神经,不过这一次疼痛并未帮她缓解丝毫来自白玉阶的排斥,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安静些,再安静些,将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精力与力量去对抗来自白玉阶的斥力。
这绝非一个轻松的过程,从身下白玉阶上折现出来的斥力无法寻其具体方位,始终存在,宛如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不断挤压着二人躯体之中最后一丝气力,汗水在风中结冰,将撕裂般的冷意挤入毛孔,沉默的二人渐觉身躯僵硬,高敏却在这种麻木中渐渐退却了部分恐惧,空白的脑海之中也出现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念头。
“不怕遐想乱想,就怕不想……”
闻潮生的声音第一个浮现了出来。
这个声音出现之后,无数的念头接踵而至,高敏眼睛左右晃动着,嘴中念叨着:
“书山有路……学海无涯,学海……学海……”
有书的山被称之为「书山」,「书山」之后自是「学海」,那什么才会被称之为「学海」呢?
“学海……学从何来?”
书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但「学」是一个较为抽象的词语,高敏无法将抽象的东西直接照进现实,而眼前非说要是海,那也只有云海,她用呆滞的目光望着云海好一会儿,与白玉阶对抗的力量终于逐渐支撑不住,身体一点点不由自主地向着白玉阶的下级而滑去。
行于前方的僧人看了一眼高敏,眸中闪过了一丝犹豫,最后再将这一抹犹豫亲手抹杀。
非是他不愿意搭救,而是根本无法搭救。
他如今情况亦是强弩之末,但凡稍有异动,自己很可能也会坠入万丈深渊。
高敏低头看了一眼深不见底的云海,死死咬紧了自己的牙关,用颤抖得厉害的身躯做着最后的抵抗。
在强烈的求生意志与力竭做着最终的撕扯与对抗时,高敏的耳畔忽然出现了一些……杂音。
那是之前让她十分头疼的声音,来自于上一重试炼之中悬挂于古木上的书籍,每每有风吹过的时候,书籍中便会传出诵读之声。
“!”
高敏眼睛微瞪,终是力竭之刻到来,整个人犹如断线的风筝,被直接扔飞向了云海,伴随着一阵她根本听不见的、来自于会武台上的惊呼,高敏径直坠入了云海……
第378章 学海无涯…作舟(三)
在坠落的瞬间,高敏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
「学」从何来?
自是从「书」来。
浓郁的失重感将高敏狠狠包裹住,她却开始诵念先前听到的那些读书声,由于在岔路面前盘坐了许久,所以这声音几乎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此时高敏将其中部分的诵读声挨着挨着念了出来,这些诵读的内容,她其实在书院中早已经学过了许多遍,所以即便她不能完全记住这些声音,也知道后续的内容。
随着她重复诵念着先前听见的内容,云海之间忽有风吻过耳畔,猖狂又放肆,吹来了一直不存在的海浪声。
哗啦啦——
潮浪之声汹涌不绝,从高敏的身下传来,让她惊诧了一瞬
噗通!
便在这一瞬,高敏狠狠坠入了海中,预想中的可怕撞击没有出现,她倒是觉得下方有一张看不见的温柔织网将她拖住,卸去了撞击的力道,她不熟水性,狼狈地从水下冒出头后便惊惶乱抓,慌乱间抓住了什么东西,双臂猛地用力,终于艰难爬了上去。
是一叶扁舟。
高敏挽开自己的头发,快速查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茫然惊觉自己竟来到了一片茫茫然的大海上。
可书院……哪里来的海?
高敏立于舟上,简单拧干了自己的头发,拿起了小舟上的桨,朝着不远处的那座高山划去。
观武台上,原本喧闹的众人忽地安静了许多,一些杂谈也变成了窃窃私语,他们当然知道一个事实,那便是无论是齐国王城还是书院,都不可能有海,也绝不会有一望无际的湖泊。
天人之上的修士,的确有诸多凡人没有的本事,也正因为如此,五境才会被称之为天人。
到了五境之上,或可呼风唤雨,缩地成寸,但也绝对做不到飞天遁地,搬山移海,那是连古之圣人都做不到的事,更何况书院的这些自封的圣贤?
正因为如此,当这片沧海出现的时候,震惊了观武台上几乎所有人。
不管那些参天殿内的圣贤是否真的成圣,如此手段放出来的时候,皆让众人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齐国参天殿内的那十八人修为更进一步了,众人已无法想象那些人如今究竟站在了怎样的高度上,心中的敬畏越来越甚。
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又有人指着巨石中的白玉阶道:
“那僧人也下去了。”
众人看去,发现先前与高敏一同的僧人也坠入了万丈云海,但他坠落之后便再无后续,会武台上在僧人身上押注的那些陈国王族紧张注目许久,最后终是在阴沉难看的面色中确定,那名僧人是在书山会试之中被淘汰了。
有些不忿的王族心中揣测着这一次书山之试,是不是书院暗中动了手脚,或是泄了题,但后来他们便发现书院参与试炼的学生也被淘汰了好几个,而随着时间推移,又有几名悟性不错的燕国与赵国修行者找到了正确的路,跌于云海后又坠于沧海,乘船行于其上。
书院中,那几名时常欺侮高敏的女学生此刻见到往日那个任由她们欺凌的高师妹竟然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了她们触之不及的、为整个书院、齐国争光的存在,一时间内心复杂无比,分不清是嫉妒居多,还是不甘居多,但在这一刻,她们都隐隐明白了一件事,会武之后,她们将被高敏远远甩在身后,无论是修为还是在书院的地位,从此她们只能遥望高敏的背影。
书山内,沧海之上,高敏摇摇晃晃划着船,一直向着前方那座矗立于海上的高山而去,她已经划了很长的时间,但依然感觉那座山距离她遥遥无期。
有了之前的经历,又或者说能来到这里的人,心里都明白,他们这一次在书山之试中,比试的并非武力或蛮力,想要离开沧海去到下一个试炼区域,一定有比较隐晦特殊的方法。
沧海之上,一叶扁舟,高敏没见到其他人,其他人也没有见到她,但高敏心里清楚,来到这里绝对不会只有她一个人,这书山之中,纵有诸多奇异,但唯独悬于天穹之上的太阳没有被动手脚,这是专门留给参与书山之试的试炼者们的「时钟」,让他们可以有个时间参照。
划桨的高敏停了下来,静静盘坐于竹舟之上,她身上浸湿的水渍已经完全干了,沧海一望无际,周围也没见到什么特殊的地方,于是理所应当的,高敏便将自己的注意力投向了沧海之下。
答案……会在水下么?
心中浮现出了这个疑惑的霎那,它便如幽灵一般盘桓在了高敏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高敏低头,望向了沧海的水面。
水下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唯有云天与她的倒影在其间。
高敏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搅动着水面,涟漪远荡,冰凉的触感缭绕于指尖,她回忆方才落水时的经历,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掬起了一捧水,将脸埋了进去,用鼻子呼吸。
一股清冽冰凉沿着她的鼻腔进入了她的肺腑,但预想之中的窒息感并没有传来。
高敏眼神微微泛着亮光,而后站起身来,在观武台上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跳入了沧海。
她努力放松自己,就这样任由自己坠入了黑暗的深处,坠入了没有光的地方……
…
第379章 对赌
宴饮与舞乐断断续续一直持续,但观武台上所有的观众皆逐渐沉溺于书山之试的观摩之中,已无心再赏歌舞,齐王在适时的时间将歌舞撤去,只留下了服侍众人吃喝的下人,随着十二名诸国修行者进入沧海小舟,王族之间的赌约也变得越来越重。
“春鸢君,我听说你有一座花费二十七年时间建成的百鸟林,里面豢集了天下最为名贵的鸟类……”
坐于宴会右侧的秦侯忽然开口,他本埋头,形态略显颓废,可随着他说话后,低埋的目光凭空多了几分摄人心魄的煞气。
秦侯亦是当年追随过先王的老侯爵之一,虽然这些年在齐国内的存在感并不高,但稍微了解他的人都明白,他在齐国的地位极高,手中的权力也极大,宁国公出了意外后,秦侯吸纳了不少宁国公麾下的旧部,权力已成了平山王下第二人,除去六部,甚至连玉龙府中都有不少重要的大臣皆是由他帮齐王挑选物色。
在齐国地位极高者中,秦侯是极少数几个能受到齐王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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