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应 第305节
“此次因风城一事,齐国要集三国之力攻打赵国,几乎可谓势在必得,但背地里暗潮涌动,齐国以为自己是布局者,殊不知这场大局在很早以前便开始谋划了,齐国的目标是赵国,而燕国与赵国的目标则是齐国。”
这并非一件很复杂、很难理解的事情,太子说道:
“齐国这些年的确借着先贤留下的根基发展壮猛,一国一殿,十八名六境的强者,如果我是燕国与赵国,我也寝食难安。”
与陈国不同,齐、陈之间的往来几乎只有商业,没有战事,而北燕与东赵尚武彪悍,三国之间摩擦不断,百余年里出过不少祸端,齐国一家坐大,他们很难不防着些。
“齐国此次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赵国,而是整个天下,风城一事只是这场角逐的一个导火索,燕国与赵国暗中布局多年,背后自然凝聚了一股难以想象的势力,可无论谁胜谁负,最后的结果必然极为惨烈,陈国想要从中跳脱出来绝无可能,另外三国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逼陈国做出抉择,将陈国拉入这万丈火坑之中。”
“但锦绣,你要看明白,无论另外三国最后谁是赢家,我陈国的境况都会无比糟糕。”
“因为陈国不擅战,佛国也不擅战。”
“而今四十八宗寺,除去先前在青灯寺死去的那一位,十二位梵天只有三人堪堪六境,与剑阁、轩辕氏、道门、参天殿,皆不能比。”
“所以这一场席卷天下的战争,对我陈国来讲,几乎是必死之局。”
“他们的「未来」之中,没有陈国的位置。”
“想从这场变局之中活下来,陈国必须得「求变」。”
太子沉默了许久,仔细思考着陈王讲述的这些,却觉得没有丝毫希望。
“父王,儿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王拿起茶杯:
“讲来听听。”
“您与爷爷当年能够制衡佛门,究其到底还是因为陈国佛宗林立,各派各宗本就相互见不顺眼,数百年来「香火」之争不断,无论是大宗小宗,皆有「香火」这一命脉,由是此因,王族可以通过控制「香火」的方式来变相控制「佛宗」之间的内斗,然而天下也只有佛宗如此迫切地渴望香火,这一招放在其他宗门面前并不好使,父王若是答应齐王,又要准备用什么方法来对付那些不受控制的修行者呢?”
陈王不徐不急道:
“办法可以慢慢想,但是决定只在朝夕之间……天下四国,其中陈国国力最为孱弱,以「佛」、「商」为重,百姓所以能够安居乐业,不过是因为只与齐国接壤,而齐国这些年又遵守着四国盟约,未与陈国滋生战事。一旦开战,且不说那些寺宗林立、彼此千百心眼,能否暂且放下内斗,齐心护住陈国……怕是到时候他们见境况危机,会率先逃离,携带大量的钱财去往他国避难开宗,到了那时,陈国距离灭国也就不远了。”
“这场席卷整个天下的混乱,是我们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但这件事……我不能来做。”
“会武之后,盯着我的眼睛实在太多了,锦绣。”
第431章 「幸甚至哉」
太子明白了。
“进入香檀寺前,我曾与那里的住持言明过,当日后陈国有需要时,我得舍戒还俗,住持也对此并无他言,而今大势将起,四国之内都在为此做着准备,我借着这个机会回来正好,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我。”
陈王抿了一口茶,仔细想了想,说道:
“齐王说,前些日子该有一个很厉害的年轻人来了陈国,是四国会武出风头的那位书院学子,这人以前也在帮他做事,并且与参天殿的关系很僵,回头你去边城那边儿问问,有消息了告诉我,我想去见见他。”
太子略显忧虑,但见到了自己父亲的眼神,最终也将这份忧虑埋在了自己的心里。
闻潮生盘坐于凉亭之中,借着一盏烛火与满目星光,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几本经文。
他只用了半日的时间,便强迫自己将经文之上的内容全部熟记了下来,接着又用了半日的时间让自己倒背如流。
闻潮生前世的确读过许多书,但对于佛学,他一窍不通。
因此,他不得不采用一个最笨的办法来接触佛学。
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不过,今日他在心中默念佛经又何止百遍,直至现在,闻潮生既没有参懂这些经文之中的真意,也没有让自己的心思安宁下来。
曾在王城,院长要求闻潮生在一个月内突破四境并且夺得四国会武的第一时,他便面对过这样的难题。
那时的闻潮生在法慧的指点下解决了这个难题,而现在,他再一次走入了当时的境况。
同样困顿不易,同样束手无策。
他不免开始胡思乱想,想到了在苦海县、在那座小院儿里头,吕先生非常凡尔赛地对他说,修行上的事与人世间的事比起来什么也算不上,而后闻潮生便又想到了吕先生的光辉事迹,想到了一个年不过二十的少年就败了剑阁的一阁之主,想到了即便这样一个人,也终是没有救下他的妻子。
倘若法慧早生些年头,吕先生早些时候遇见法慧,如今吕夫人就不会陷入这样难堪的境地。
以吕先生的悟性,也许参悟「并蒂莲」对他来说只是两三日,甚至是几个时辰的事情。
但吕夫人身上那般多的道蕴伤,也许连「并蒂莲」这门弥勒大佛留下的奇术也无法救治。
不知不觉,闻潮生有些丧。
因为从这些事情之中,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来自于「命运」的力量。
不过闻潮生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状态,他已带着阿水奔袭数千里路来到了这里,自然不会在此刻轻言放弃。
闻潮生又花费了一整夜的时间去诵读佛经,直至漆黑如墨的夜幕在朝阳的炙烤下凝为翠绿竹叶间的一滴滴晶莹露水时,闻潮生才终于回神,看见面前的一名小僧从提着的篮子里拿出了一碗清粥与一碟咸菜。
这个分量对与闻潮生来说自然是远远不够的,小和尚看着闻潮生,用十分干净的声音说道:
“青灯住持说,人在饥饿的时候,头脑会更加清醒。”
言罢,他单手合十,对着闻潮生微微颔首,转身下山去了。
闻潮生吃过了早饭之后,闭目憩息,耳畔只剩下了山间虫鸣与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身体内的许多道蕴伤痕犹如随时都会复燃的焦痕,全靠着不老泉给予的几缕清浅勉强维持着平衡。
他虽没有像阿水那般境界跌落,但也很难再用出在古戍棋盘上与王城外那般惊艳的一剑了,更无法长时间战斗与剧烈运动。
正如法慧讲述的那般,即便他参悟出了「并蒂莲」这门心法,暂且救下了阿水,二人也根本撑不住多久。
他与阿水同命同源,未来他身上的道蕴伤爆发的那一刻,便是他死去之时,而阿水也会因此而逝。
微风中,闻潮生徐徐吐出了一口气。
他起身走到了亭外,折一根翠竹的竹枝,回到亭中开始写字。
阅读佛经不能让他焦虑与躁动的内心平静下来,那就练字吧。
像在书院思过崖中的那样。
闻潮生以枝为笔,又写了一万遍「永」,直至夜幕降临,他才终于松开了酸痛的手,这时,远方山腰处的一道恢宏钟声响起,惊散了诸多飞鸟,钟声越过了闻潮生所在的翠竹峰,一路蔓延向了天际云外。
寺庙内,洪钟敲响两次,慈心小和尚说,这是法慧对他的提醒。
当钟声响过十二次后,便意味着留给他的时间已经结束。
此刻,已过子时。
淡淡月辉宛如从长亭的瓦檐之上淌落进来,起初不甚真切,后来愈发朦胧,闻潮生睁眼时嗅到了空气之中的湿润,这才发现周遭起雾了。
目之所及,可视范围不过二丈,剧烈的孤独感包裹住了闻潮生,他身上的那些道蕴伤似乎感受到了阴气的侵袭,从沉寂变得活跃,而活跃则给闻潮生带去了难以想象的剧痛。
不是某一处的痛,而是全身每一个角落的痛。
道蕴伤留下的「焦痕」开始复燃,灼烧、撕裂、寸寸破碎他的一切。
只是短短的两三个呼吸之间,便险些击穿了闻潮生的意志,他面色苍白地从石凳上滑坐于地,背靠着亭柱,低头不语,身躯颤抖得不受控制。
他痛到生不如死,痛到意识恍惚,重重幻影浮现于闻潮生的眼前,他看见了许多真实的、虚幻的,温馨的,可怕的画面,耳畔,也有了许多杂音。
而在这些杂音之中,闻潮生渐渐也听到了一句熟悉的话,一句他过去觉得自己理解了,但其实从来没有感同身受过的话:
“……所以酒这东西,天下第一好。”
那是阿水的原话。
不知过去多久,闻潮生终于在这常人无法抵御的剧痛中渐渐适应。
他自然能适应,也必须能适应,否则这从齐国到陈国数千里的颠簸,他撑不住。
亭中,闻潮生胸口起伏得厉害,他缓缓仰起头,任凭刺透浓雾的一缕微光吻过面庞,出神了片刻,终是幸甚至哉地感慨一句:
“原来……真的这么痛啊。”
第430章 雪山与稚童(一)
参悟「并蒂莲」的过程并不容易。
除了闻潮生对于佛道这一途根本不通之外,还有更大的问题,来自于他身上那些随着时间变得越来越顽固的道蕴伤,这些道蕴伤刚刚出现在他的身体上时,并不会滋生严重的疼痛,但随着时间风化,它们与普通的伤势便出现了明显的分化。
寻常的伤在不老泉的滋养下会很快愈合,而道蕴伤却仿佛能在闻潮生的身体里面生根发芽,但凡一日不祛除,影响便一日甚过一日,而这些影响, 随时随地都可能会给闻潮生带来极端的痛苦,分散他的注意力。
这对于如今正在与时间赛跑的闻潮生来说是难以逾越的一道阻碍。
适应这种疼痛并没有花费闻潮生太久的时间,但想要完全消除这种疼痛对于自己的影响,几乎不可能做到。
迷迷糊糊之间,闻潮生仍在诵念佛经,几本书上的佛经反复诵读结束之后,他又开始诵念法慧给予的口诀,直至自己的意识渐渐在疲乏与疼痛之中模糊远去。
法慧坐于佛殿中的石佛之下,静静敲打着木鱼,佛殿之中,烛光微明,跃动的焰火为殿中央裂纹斑驳的石佛披上了一层似有似无的金衣,也为殿中的二人面庞染上了夕阳一般的颜色,大殿寂寥清阔,唯有偶尔自门缝泄露的几缕山风与木鱼声音相应。
此时暮色已然极深,法慧敲动木鱼许久,忽而停下,他微微侧目,见身旁跪于拜垫之上的慈心的头已经摇摇欲坠,一双眼睛困顿得几乎睁不开,他本已将要入梦,却随着法慧手中的木鱼声停下后倏然惊醒了过来,略显慌乱地四下一顾,而后十分不好意思地挠头道:
“抱歉,法慧师兄,我……”
他实在没法讲出口,其实念经也不是那么困顿,但法慧敲木鱼的声音实在太催眠了。
法慧倒也没有责备,让慈心再坚持一刻钟,待到子时一过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明日清晨他再把今日「功课」补上。
“师兄,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慈心想起以前那座寺庙的老住持严厉教诲,苛求他们今日事今日毕,不可事事皆复明日。
法慧耐心地宽慰道:
“困了就睡觉,饿了就吃饭,浮躁了就去山里吹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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