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应 第330节
想到这里,寺门口看守的僧人忽地长长吁出一口气,忽然觉得梵天好像也没有那么香了。
这是他一贯安慰自己的方式,回神时,他余光远掠,忽地见一华服中年男子快步越过人群朝着这头而来,僧人眉头一蹙,又想起自己前两日打扫完佛寺之后去斋房吃饭,那时已经很晚,却被同行的几名师兄插队,导致到他这里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碗稀粥粥底,害得他饿了一整晚肚子。
此时见到有人插队,他气就不打一处来,正要上前阻拦,可待他看清来人的面孔之后,面容之上的戒律森严与刚正不阿顿时变成了如沐春风的赔笑:
“宋先生,您今日怎么忽然光临万盛寺了?”
宋桥压低声音道:
“我要见「无尘大师」。”
顿了顿,他道:
“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以无尘大师的身份,自然不是谁想见便能见的,但凡换做是在场其他任何一名香客,看门僧人都会直接让他滚蛋,不过宋桥在陈国的话语权可不小,陈国四十八寺能有如今建设之兴况,他当居首功,由是宋桥与当代十三位梵天的关系都很不错,这看门的僧人自然不敢得罪,即刻便带着宋桥进入了寺庙之中,沿着另外一条不对外界香客开放的小路进入了寺庙的深处。
与浮屠宗相比,万盛寺内则显得要朴素许多,无尘要比妙法早铸金身数十年,也早卷入陈国佛门的内部冲突数十年,岁月的沉淀未必可以开启智慧,但一定能带来经验与认知,无尘自然晓得在陈国的佛门之中,他金身筑得再如何辉煌,寺庙建的再怎样磅礴大气,如果不能提升庙宗里的整体香火,那将毫无用处。
说到底,大家最后还是要凭实力说话的。
宋桥见到无尘时,对方正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为一株迎客松浇水,身上那浅黄色的僧衣将他装点成了寺中一名郁郁老僧,见到这株迎客松,宋桥双袖一抖,失笑道:
“大师今日知道我要来?”
无尘动作平稳,将水瓢里的水全部倒入迎客松脚下的土中之后,转头将水瓢扔进水缸中,单手合十道:
“宋先生想多了,老僧又不是神仙,哪儿还能未卜先知?”
“既然如此,大师为何要特意在这个时候给迎客松浇水?”
无尘抬头看了看日上三竿的太阳,又瞥了一眼宋桥,沉默片刻后回道:
如此简洁的回答让宋桥直接将挤到了喉咙口的奉承又憋了回去,无尘对着宋桥说道:
“宋先生今日忽然到访,连预约也没有,想来定有急事,你我相交也有十多年了,诚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老僧什么脾性,想必宋先生心中也清楚,有事直接说就行,万盛寺能有如今辉煌,还欠了宋先生一份大人情,若是合适,老僧不会拒绝。”
宋桥闻言也不再遮掩,直入主题:
“齐赵之战事已然迫在眉睫,诸方皆在暗中造势,北燕江月侯已经屡发信函给陈王,要求陈王出兵赴约,而如此牵动国战、席卷天下之大事,五境之上的大修士很难独善其身,除非隐遁深山,不问世事,否则大火必然烧身,而今佛门在大战之初派遣了三名梵天奔赴齐赵之战场,不日即刻动身,其中一人便是近来兴盛而起的浮屠宗宗主妙法,但此人最近颇有异动……”
无尘开口道:
“宋先生指的是「西海镇除魔」一事吧?”
老和尚转身,领着宋桥在寺庙深处的清净之地闲逛,缓声道:
“老僧早已听说了,其麾下的某位黄衣罗汉在西海镇除妖之时遇难,而今浮屠宗直接闭寺三日,为其诵经超度,而后他便会亲自带人前往西海镇斩杀大妖。”
宋桥望着脚下落叶,轻声道:
“西海镇毗邻雪山,天寒地冻,官道不通,几十年来与白慧镇交好,未曾滋生任何事端,怎么就会忽然出现大妖呢?”
老和尚直言不讳:
“是你的人?”
老和尚信他的话,所以语气变得冷漠了些:
“既然不是你的人,你管这些做什么,西海镇并非陈国地界,到底只是一群闲散人士,妙法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先前那件事情过后,陈王已经告诫过妙法了,让他不准在陈国管辖的地界上随意造下杀孽,尤其是因为一则星象预言便行大肆杀戒之事,这是陈王的底线,妙法也在其余梵天的警告下妥协了,所以这件事不会蔓延到白慧镇去,也不会影响你的商队。”
“上天有好生之德,佛教向来慈悲为怀,这西海镇的镇民也是人命,几千号人,就这么看着妙法将他们杀光,大师可曾心有不忍?”
“若是身处现场,见证这数千无辜的人被屠杀,确实会心有不忍,但如果看不见,那便还好,几千人命……最后也就是人们嘴里的一个数。”
“既然只是一个数,那便可有可无。”
“若是宋先生真要救西海镇的这些人,老僧也不是不能帮忙,但在帮宋先生之前,老僧要跟宋先生讲清楚,救那些人对你而言没有丝毫益处,他们既不会帮你与麾下的商队赚取更多的银钱,也不会将你的善意与声名带向其他的地方,而宋先生非我佛门中人,没有开过佛轮,「他信」自然也不能让宋先生在修行上获益……”
第471章 无尘(二)
无尘老和尚的话已经讲的非常明白了,他认为宋桥为了西海镇的那群人去得罪妙法是愚蠢的行为,而他帮宋桥做这件事情除了还人情之外,也没什么好处,所以他本人不希望宋桥将这人情债用在这样的地方。
宋桥顿住了脚步,感受着无尘语气之中的淡漠,转而改口,对着无尘道:
“其实此来请大师前往西海镇,不是为了救西海镇的那些镇民。”
无尘闻言,也停下脚步,回望了宋桥一眼,见对方神色庄正,没有在开玩笑,于是提起了些兴趣:
“不是为了救西海镇的镇民,那是为了救谁?”
宋桥微微一笑:
“救大师你啊。 ”
无尘也笑了起来,他抚摸着自己的胡须,笑着笑着,又渐渐收敛了笑容。
“老僧在寺里过得很好,不劳宋先生挂念。”
宋桥自顾自说道:
“陈国此次派遣了三位梵天参与齐赵之争,陈国几百年未经大型战事,佛门中人自从发现香火的用处之后,几乎都已经摒弃佛经,靠着香火来提升自己修为,这种修为虽然来得容易且快,可与他国同境的修行者相比,是否真的能够站得住脚呢?”
“这些年大家身上都揣着遮羞布,上面的人假装不见,下面的人闭口不言,但真正遇见了大事,窘迫状况立刻显现,若是大家对于自己的修为既有信心,不曾胆怯,此次前往齐赵边境的梵天便不会上推中,中推下,这等决策不就昭示着,大家其实也知道「香火」修行的弊端么?”
无尘对于宋桥的讥讽没有生气,平静地说道:
“「香火」修行真正的弊端在于,无法与参悟「佛经」同时进行,一个需要极清净的心性与环境,一个在接受香火供奉的同时,也必须常常深入俗世,加深自己在百姓心中的威名,否则很快就会被其他的宗寺抢走香火……大家都这么选择,自然有选择的道理,弥勒大佛留下的真正高深的武学多与高深晦涩的佛经相接,由是我佛门想要出武道大师,远比其他道统更难,要参悟武学之前,得先参悟更难的佛经,由是许多僧人因此入魔,虚耗年华,最终却一无所获。”
“我佛门如今做出这般抉择,也不过是顺应世间时势。”
“这都不重要。”
“我今日来找大师您,是想告诉大师,倘若妙法在西海镇莫名失踪,那么接下来佛门就必须要有一位新的梵天填补上参与齐赵之争的空缺。”
“那么这个人……按照如今佛门的复杂交错的势力,怕是很有可能会是无尘大师您啊。”
无尘细细捻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思索宋桥的这番话,却是问道:
“西海镇受雪山与天海相围,人在那里莫名失踪,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死了。”
“去齐赵也许还能活,而入西海或雪山则绝无活路,除非他是六境的修士,但妙法此人之心性与本事大不匹配,乃世间一缕气运所造,想登六境,路太远,太崎岖了,像他这样自私自利,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生最是怕死,该如何抉择,他心中有数。”
宋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这几日,按照时间来算,妙法其实已经该动身了,他偏偏选择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之前进行了最后一次「星卜」,还要亲自往西海镇这般偏远的地方走,我记得您与妙法的关系不深,甚至没什么交集,但您对他却是真的放心。”
无尘述说道:
“齐赵之争,内部暗潮涌动,有些事情我可能不知道,但不可能猜不到,这一去东征没那么快结束的,何时能够再回来可不一定,临行之前,妙法最后一次采用铁血手段为浮屠宗立威,若是你能想明白,便是合理。”
宋桥反问道:
“那如果我告诉大师您,西海镇有一条可以通往塞外的路,大师您还会这么觉得么?”
为了拒绝宋桥,或是劝说宋桥,无尘很能自圆其说,但当宋桥这句话讲完之后,能言善语的无尘忽然沉默了下来,他与宋桥对视了许久,最后很是认真地询问道:
“真有,还是假有?”
“确定有。”
无尘笑了起来,笑容之中带着几分透骨的瘆人。
“那这个忙,老僧就帮了。”
宋桥又问道:
“那这次,算我还你人情,还是算你欠我人情?”
无尘面色平静:
“宋先生以为呢?”
“如果你帮我救下西海镇的镇民,算扯平。”
无尘点点头:
“很公平。”
“不过……宋先生就不担心,老僧做第二个妙法?”
宋桥双手负于身前,花白的发丝被吹得一片凌乱。
“若是您要走,二十七年前,青灯大师被折废驱逐之时您就该走了。”
重提「青灯」这两个字,无尘那双眸子忽地神光内敛,短暂失神了一瞬。
“当年帮他说话,是我的不对。”
“否则今日,我境况怕是辉煌十倍。”
宋桥望着眼前的老僧,良久才道:
“我以为您不后悔。”
“后悔,后悔得很。”
宋桥沉默片刻。
“不管怎么说,青灯大师能活到现在,您当年那一句有无法磨灭之劳,不过我此次前往青灯寺见他时,他之境况有些糟糕,只怕没有多少时间了,当年您与他交好,而今若是有意,及早见见故人吧。”
无尘闻言一怔,他似乎想问什么,但也没有问,将宋桥送到了后寺门口,才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的语气说道:
“他生不逢时……我也是。”
宋桥看向无尘,但后者已经转身离开了,两三步后,便不见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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