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文圣 第140节
此题之解,非止于训诂字义,更在经义之争、道统之辩!
汉大儒郑玄《毛诗笺》断言:“蜾蠃取桑虫,七日而化为其子。”——此乃夺胎换骨、逆天改命之说!
宋大儒朱熹《诗集传》却道:“虽微物犹养他子,况人乎?”——此是教化承继、润物无声之论!
一字之差,天渊之别!
郑学一脉谓“化己”,如道门点石成金,硬生生将螟蛉血脉扭转为蜾蠃一族。
朱子门人言“教它”,似儒师春风化雨,以德行浸润异姓,教化万物,而成自家子弟。
汉宋两派的儒家传人,为此句注解,笔战千年,注疏堆起来能填平太液池。
有老学究拍案怒斥“郑玄妖言惑众,手段狠毒”,也有道学先生冷笑“朱熹迂腐不堪,胡乱教化异族”。
大周圣朝,因《诗经》的这八个字,引发了一场岁月漫长的大道之争、经学论战!
而这经学之争,从来不只是文字游戏纸上谈兵——!
而是会付之行动!
譬如,比如韩玉圭将青婘这幼年槐树精收为婢女,豢养闺阁,便是采用大儒朱熹之法——窃妖之幼子而养之。
此乃“教化禽兽”之理!
多少儒生效法此道,或驯妖虫为墨砚童子,或点化精怪,作红袖添香。
更不乏郑玄一脉的狠辣手段:剖妖丹,炼就文心玉髓哺育亲子。或者夺妖母,生自家麟儿。
廊庙之上衮衮诸公,谁家书房没有几册《毛诗郑笺》?
现如今,大周圣朝的不论童生、举人文士,几乎都会不自觉的用上这两位大儒的注释。
“不知周山长院君属意郑玄、朱熹哪家学说?”
江行舟沉思许久。
罢了!
他也猜不透,周院君是什么心思。
他索性以汉大儒郑玄郑康成注疏为骨,泼墨挥就,一篇试帖诗章!
“轰——!”
夏日天象,最是无常。
江行舟抬眼望去,
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瞬却见江州府上空乌云翻涌,如墨泼天,沉沉压向人间。
一道闪电劈开昏暝,雷声滚滚。
第100章 【经义出县】!满堂哗然!
府院。
甲字一号考舍,竹帘半卷。
江行舟江行舟端坐于木案前,铺着素白宣纸,凝视着题纸上的“螟蛉有子,蜾蠃负之”八字。
墨锭在砚池轻旋三周,待松烟墨色渐渐晕深,方才悬腕提笔。
他沉吟着,狼毫在宣纸上落下第一道墨痕——按大儒郑玄“化己子”之注疏,作答第三道试帖诗题。
【三、试帖诗
题目:《诗经·小雅·小宛》云:“螟蛉有子,蜾蠃负之。”请按此句意向或者典故,提一首诗。】
【答:
《化己子》
造化藏玄理,微虫见性灵。
蜾蠃衔螟蛉,巢室化己子。
七日形骸易,一朝血脉更。
枯桑疑甲子,空木孕蜂灵。
青黄原异色,沆瀣竟同形。
谁言天道远?虫豸亦通经!】
笔锋收势,江行舟轻轻搁笔,眸中闪过一丝淡然。
此诗虽合经义,暗合“蜾蠃化子”之典,五言八韵亦中规中矩,但终究不过是应试之作,难称绝唱。
真正难的,是那【四经义、五策问】——
经义,须得穷究圣贤微言大义,既要恪守先贤注疏,又需独抒己见;
策问,更要通晓古今治乱之道,既要阐明经典本义,更要参透其中治国安邦的至理。
一字之差,便可能谬以千里,绝非寻常笔墨可轻易应付的!
在这大周科举场上,能写风花雪月的书生车载斗量,而真正通晓经义、明达治道的,却是凤毛麟角。
日影西斜,檀香渐冷。
府院八百座考舍内,众童生勉强应付完帖经、墨义、试帖诗三题,此刻却尽皆神情凝滞。
“此喻.是劝人广纳妻妾以繁子嗣?”
“这句是在鼓励养子?”
“.”
他们或咬笔苦思,
或扶额长叹,
更有甚者,额头抵案,几欲将纸面盯穿。
“螟蛉有子……经义,该从何处破题?农桑?教化?抑或……”
顾知勉怔怔望着题纸,指尖无意识地揪扯鬓发,墨迹未干的笔尖在砚台边缘轻颤,洇开一圈淡淡的青黑。
忽然——
他耳畔似闻幼时随父巡田的絮语,那声音如烟似雾,却又清晰可辨:
“螟蛉蛀桑如苛政蚀民,蜾蠃衔虫若循吏抚众.”
刹那,灵光乍现!
“是了!蜾蠃化育非止虫豸之事——”
他猛地直起身,狼毫饱蘸浓墨,笔锋如剑,破题句如春雷破土,轰然落于纸上:
“吾闻圣王法天象地,以农桑立教化之本。蜾蠃衔螟蛉,犹君子负黎庶;七日成其子,譬王道养万民……”
笔走龙蛇间,经义之旨,豁然开朗!
甲字六号考舍。
赵子禄独坐案前,指尖轻叩砚台,眼中寒芒如刃。
窗外日影斜照,映得他半边脸晦暗不明,心头似有暗流涌动。
忽地——
他提笔蘸墨,狼毫在宣纸上划出凌厉弧度,墨迹森然如刀刻:
“螟蛉者,寒门之士也;
蜾蠃者,世族之门阀也!”
笔走龙蛇间,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腕底力道愈发狠绝:
“蜾蠃养螟蛉,犹若门阀豢养寒士——
此非恩养,实乃养虎贻患!”
墨汁飞溅,字字如刃。
他的府试首场评判已是稀烂,在众童生中垫底,想要秀才案首早已毫无希望。
既如此——
不如撕破这层温良恭俭的假面,放开手脚来讥讽一番,只求让心中痛快!
笔锋过处,纸面几欲撕裂。
这般狂言若被考官所见,定然又判个最差等。
但他已不在乎了——现在不已经是酌情秀才了了!
江行舟凝神静思,墨池微澜。
笔锋悬于纸上三寸,一滴浓墨将落未落。
所谓经义,考的是圣典的本义,对大儒注释的理解。
他深吸一口气,提笔力透纸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