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文圣 第360节
韩玉圭之父曾任户部侍郎,自他入京后,便寄居于洛京亲族府上,已许久未曾露面。
如今乍然相见,倒叫人颇觉意外。
“再过几日便是大雪节气,”
韩玉圭笑意温润,“陆府要办一场文会,就在陆鸣家的老宅,特来邀诸位同往。”
江行舟指尖一顿,心中踌躇。
洛京城内文会繁多,大多不过是附庸风雅,于他而言并无多少益处。
只是陆鸣与他交情不浅,若贸然推辞,未免拂了同乡的情面……。
韩玉圭微微倾身,压低嗓音道:“……兵部唐公,亦会赴会。”
“唐公?”
江行舟瞳孔微缩,手中书卷险些滑落,“陆家竟能请动他?”
兵部尚书唐秀金乃朝中重臣,更是钦点的今科春闱主考。
值此敏感时节,按理说这位部堂大人绝不会轻易露面,以免引来诽议。
韩玉圭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江兄有所不知。陆家老太爷当年可是右宰相,是唐公的座师,这份香火情岂是寻常?
如今唐公身为主考,自要避嫌,不会亲自出面筹备文会。
可若是由陆家出面……就方便多了!”
他指尖轻叩案几,压低声音道:“依我猜测,这场陆府文会,怕本就是唐公的授意。”
韩玉圭以扇掩唇,轻声道:“江兄细想,今岁春闱应试举子逾万人之众。
唐公若亲自设宴,纵使只邀百名举子赴宴,余者岂能心服?
其他举子若不受邀请,难免会心生不满。指不定生出事端,指责舞弊。届时流言四起,反为不美。”
他挥着羽扇,“但由陆府出面,以为陆老爷子贺寿为名,办上一场[大雪]文会,邀请百余名举子赴宴。
就毫无问题了。
陆老爷子请谁,可跟他唐公无关!
而唐公为座师陆老贺寿来到陆府,天经地义,‘恰逢其会’,遇上我等进行大雪文会。
纵有言官盯着,也挑不出错处。
其他举子只能羡慕我等这番机缘,无法借故生事。”
韩玉圭低声笑道。
话音未落,两人相视一笑。
“如此,那定然是要去了!”
江行舟当即应承下来,指节在《唐公文集》上轻轻一叩,书页簌簌作响。
这场陆府聚会,堪称是春闱之前,唯一私下接触未来“座师”的机会。
这般机缘,他若是错过,只怕要抱憾三秋。
甚至错失“会元”之位!
韩玉圭余光扫过一旁,只见顾知勉与李潘二人目光灼灼,脸上写满艳羡,却又强自按捺。
二人并不在文会邀请名单之列。
他们二人心下也是了然——自家这般寻常寒门举子,若无贵人提携,纵有满腹才学,也难入洛京世家的眼。
韩玉圭略一沉吟,忽而笑道:“顾兄、李兄若不嫌弃,不妨随江兄同往陆府。
陆府宾客举子百余,多二位举子,想来也不会引人注目。”
顾、李二人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眼中迸出光彩。
顾知勉双手微颤,深深一揖到底:“韩兄、江兄高义,没齿难忘!”
“多谢二位兄台!”
李潘更是激动得语不成声,只连连作揖。
若非有江行舟、韩玉圭,他断然无法得这机会。
能亲自参加陆府文会,聆听唐公训示,那可比苦读几百本《唐公文集》、《唐公密卷》好得多啊!
过了些时日,大雪时节。
洛京城已经雪絮飘飞,瓦上、枝头、街区,皆是银装素裹。
腊月朔风卷着细雪,将洛京雕成一座玉砌的城池。
江行舟、顾知勉、李潘一行踏着碎琼乱玉而来,陆府朱门前的石狮已覆了层素纱。
此时。
陆府正在为陆老爷子办寿。
檐下寿灯在风雪中摇曳,将“福如东海”四个金字映得忽明忽暗。
府内熙熙攘攘。
府外,更有各色马车抵达,络绎不绝。
“当真是宾客盈门!”
顾知勉呵着白气,望着川流不息的青绸轿辇,“往来的不是蟾宫客,便是折桂人。”
“这吴郡陆氏真是了不得,老太爷高寿,依然高朋满座!.
这可是几十年前的右宰相府邸,早就失去权势多年。
可到如今,依然有这般的声势。”
李潘感叹,紧了紧单薄的棉袍。
某辆鎏金马车驶过时,车帘微掀,露出半张敷粉的脸——正是洛京最炙手可热的士子。
雪粒子簌簌落在韩玉圭的狐裘上,青婘执伞立于陆府鎏金匾额下,遮挡飘雪。
他见三人身影自风雪中显现,当即迎上前去:“江兄,可算到了。”
绕过九曲回廊,后花园内暖阁生春。
但见席间,近百余名举子齐聚一堂。
暖阁内暗香浮动,百张席案泾渭分明。
东首的五十席,皆是青衫磊落——此乃以大周十道解元俊杰,皆以锦绣文章折桂而来。
巴蜀刘春抚琴未歇,指尖犹带峨眉雪;
荆楚宋楚望执卷沉吟,一手执酒盏,袖中似藏屈子骚;
关中秦文按剑而坐,剑气隐透太华霜。
更有陇右李元奎、中原道曹瑾、蓟北章横、塞北吕蒙正、漠南王炜、岭南莫言卿——大周十道解元,尽聚于此。
他们皆是受邀名单之列,其余人等也是极有才学名望。
西侧五十席,则见金冠映烛,洛京权势子弟。
某位紫袍公子李俊秀正把玩一枚和田玉,玉上“永宁王府”的篆印时隐时现;
邻座玄衣少年崔浩漫不经心转着扳指,指间寒光竟是“清河崔氏”的徽记交相辉映。
满座衣冠俱是灼灼目光,望向江行舟。
至于他身后的顾知勉、李潘二人,则是无人问津。
“江兄来了!”
陆鸣欢喜的举盏而起。
“江兄姗姗来迟,当罚三杯!”
曹安大笑拍案,金樽映着琉璃灯,晃出满室光华。
暖阁内烛影摇红,将众人晦暗难明的神色映照得愈发深邃。
江行舟这三个字,自白马寺“儒释论道”一役后,便成了大周十道举子心中难以逾越的高峰。
那场惊才绝艳的论辩,将他推上了十道解元之首的尊位。
可是!
这春闱会试的榜首之争,又岂止是金榜题名这般简单?
在朝廷吏部的待选官阶排序第一!
六部九卿大员的垂青,京官任职优先!
这每一步,都是通往权力中枢的青云梯。
而且若能连中三元,解元高中会元,殿试再中状元——那便是名载史册,成为千古佳话的“大三元及第”!
必定令陛下垂青!
御前那方“文魁天下”的匾额,三省六部那几把紫檀尚书官椅,乃至将来可能执掌的部院印信——这哪一样不是牵动着朝堂格局的乾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