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文圣 第403节
中原战场,无数战死英魂的虚影在云层中浮现,残破的旌旗猎猎作响,锈蚀的刀剑碰撞出金戈铁马之声。
整座洛京城被笼罩在悲壮苍凉的气氛中,连护城河的水都泛起血色涟漪。
在漫天烽火中,似乎一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翁的虚影,正颤巍巍地面北而拜,列祖列宗——浑浊的泪水滴落在中原焦土之上。
考舍内。
陇右解元李元奎愕然,猛地抬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明伦堂内,死寂如渊。
兵部尚书唐秀金手握,滚烫茶水的茶盏。
他双目赤红地盯着考院方向,喉结剧烈滚动。
“好一个.‘但悲不见九州同’!”
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此刻竟如遭雷殛。
那诗句中沉郁的悲怆,仿佛带着铁锈与血痂的味道——不是少年郎意气风发的金戈铁马,
而是八旬老翁跪在祖坟前,用皲裂的手指摩挲残缺墓碑时,从骨髓里渗出的战栗——
前朝之一南宋,被蛮妖攻破边疆要塞,屠戮中原。王师终于攻克了中原,收复了故土!
这需要何等的阅历!
何等的悲悯之心,方能写出这等震撼之作!
“砰!”
礼部尚书韦施立突然踉跄后退,朱笔在青砖上溅出刺目血痕。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这哪里是家诗?
分明是.
震撼世人的山河国祭,大礼仪也!”
话音戛然而止。
这位执掌大周礼部的文道大宗师,心头震撼,竟朝着江行舟考舍方向躬身,庄严一礼——
恍惚间,礼部众吏们似见天际万里边关烽燧,相继亮起。
无数阵亡将士的英灵,正随着这诗句的韵律,在中原大地上列阵而待。
中原道解元曹瑾的狼毫笔悬在半空,一滴墨汁坠落在宣纸上,晕开成破碎的河山。
静寂良久!
他缓缓闭目,却关不住夺眶而出的热泪。
那泪划过他向来高傲的面庞,在下颌凝成晶莹的弧线,最终重重砸在考案上——
“啪!”
清脆一声,似有什么文道之心.碎了。
“哈”
他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三分凄凉,七分释然:“我曹瑾出身中原许昌曹氏名门,三岁诵《楚辞》,五岁成诗。
许昌城里谁不赞一声‘曹家玉树'?
自少神童,未逢对手.以为天下,似我这般风流倜傥之辈,再无第二人!”
指尖抚过腰间价值连城的和田玉带钩,这是去年及冠时族长亲赐的宝物,叮嘱他拿下今科状元。
此刻,他却觉得这玉凉得刺骨,凉得像.像那些被他嗤之以鼻的寒门学子眼中的光。
曹瑾蓦然抬头,但见贡院考场天空的文气中,隐约浮现出千百年中原兵戈的轮廓。
“原来我半生轻狂”
他忽然将价值千金的紫毫笔,掷于案上,对着江南考舍方向,郑重长揖:
“不过是为等今日,来此见君!
如萤火,之见皓月当空——!”
贡院之内,墨香未散,却闻一片哀声。
中原道举子们面如死灰,一片哀嚎。
有人掷笔于案,朱砂溅落如血。
有人将草稿撕得粉碎,雪片般的纸屑纷纷扬扬飘落。
“罢了!我跪了!”
一青衫学子突然放弃,声音嘶哑:“我的文心已碎,再难成章!就拿这篇勉强[出县]的拙作交卷,成败听天由命罢!”
旁侧考舍,一名白衣举子突然狂笑,笑中带泪:“可笑,我辈中原学子,自诩文脉正统,今日所作狗屁诗词,不堪入目竟不及江南道解元之万一!”
一名中年举子以袖掩面,声音颤抖:“二十年寒窗今日方知自己不过是个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丢入丢到春闱考场上来了!”
“塞北道的兄台们早就领教了,心如死灰现在终于轮到我们中原举子,被无情碾压!”
某个角落里,传来幽幽叹息:“刚才还心存侥幸。直待江南江解元出手,才知何为碾压之痛。
不急不急!
等着罢!
还有巴蜀、蓟北、荆楚的诸兄你们好自为之吧!
等江解元,写出你们本道的镇国之篇。
你们才能真正领会,什么叫道心破碎,不想活了!”
中书令,陈府。
急促的脚步声踏碎庭前寂静,一名小厮跌跌撞撞冲进内院,衣袍凌乱,面色煞白。
“大人!大人!”
他扑跪在阶前,声音发颤,“江南道解元江行舟……他、他又写出一篇镇国文章!
第三篇了……
一科一题之内,连作三篇[镇国]!”
小厮伏地叩首,嗓音发干:“贡院那边……所有的礼部官员们,已经乱了!不知所措!”
堂内,中书令陈大人执笔的手骤然一顿,墨汁自笔尖滴落,在奏折上晕开一片乌黑。
他缓缓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惊愕、忌惮、叹气,最终归于深沉。
事实上,朝廷诸公早已察觉江南道那个异军突起的解元江行舟。
寒门出身,却文采惊世;
无依无傍,偏与大周功勋派系的薛国公府,过从甚密。
这般人物,岂是朝廷大员们所乐见?
朝堂之上,盘根错节的世家、大族,谁愿分一杯羹,予这骤起的寒士?
纵使他名动江南,文可镇国——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不过冷眼旁观,权当未见。
甚至,江行舟故意在《观沧海》挖坑,“僭越”之污。
他们不是看不穿,只是刻意冷待——以免被江行舟借机,增强自己的文名。
任江行舟如何锋芒毕露,只要朝堂诸公默契地视若无物,便如明珠蒙尘,终究难成大势。
逼得他竟去白马寺与高僧论辩,借佛门之口扬己之名,让洛京百姓争相传颂。
可如今.
这可是春闱重地,国之根本——大周最严肃的科举圣地,选拔才俊,天下举子们文位和仕途晋升之地。
三篇镇国,考场惊世。
满朝大员们,无法再视而不见。
无法再不议论!
江行舟在科举考场的强势,简直到了骇人听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程度。
这已非锋芒毕露,而是煌煌大日,烈日当空——灼得满朝部堂官员,目光生痛!
“三篇镇国.”
中书令陈少卿喉头滚动,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磨过,“短短一个时辰,三篇镇国?
这.大概是他的极限吧?”
堂下小厮伏地不敢抬头,只觉满室空气凝如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要知道,往届春闱会试——这大周最高规格的抡才大典,往往整场都难出一篇[镇国]之作。
有时甚至一届举子,都无人能引动文道共鸣。
数十载前,他以连中三元的旷世之姿独步士林,被先帝誉为“百年难遇”的经纬之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