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4,拜占庭再起 第740节
苦思冥想和数年实验之后,扬纳找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并将其上交给帝国中央,试图借助强大的中央力量来完成他的目标。
他的设想得到了皇帝的认可,并要求殖民地官员和种植园主加以实施,迅速实现了初步成功。
他构想出来的新模式被称为“扬纳模式”,这种模式的主旨十分简单——在面对热带非洲这种难以进入的殖民地时,不再由东罗马殖民者亲自打理种植园,而是通过威逼利诱的方式将种植业务承包出去,让内陆土著自己种植,东罗马帝国只在沿海港口负责统一收购。
这种模式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可以在短时间内将内陆土地和内陆劳动力利用起来,迅速扩大经济作物的种植面积,东罗马殖民者不需要继续忍受难耐的高温酷暑,不需要面对土著的明枪暗箭,不会与本地土著产生太大矛盾,还能使殖民者与殖民地土著之间形成一条名为利益的锁链,双方关系在表面上不再是殖民者与被殖民者,而是原材料收购商和原材料供应商。
当然,坏处也是存在的,那就是黑人土著的农业技术过于落后,没有经营种植园的经验,粗方式的农业使经济作物的单位产量非常低下。
不过,只要种植面积足够广阔,单位产量便不值一提,东罗马殖民者本来就无法深入内陆雨林,能收多少是多少。
二十年来,“扬纳模式”已经成为了东罗马帝国在热带殖民地的普适方法,这标志着东罗马帝国的殖民思路从一开始就与葡萄牙人和法兰西人有所不同,从简单而野蛮的低级掠夺逐渐转为高明而隐蔽的资本剥削。
二十年来,刚果王国和几内亚大湾区越来越多的土著酋长与东罗马殖民公司签署协约,他们烧毁农田,将上好的土地全部用来种植棉花,烟草,甘蔗,橡胶,可可,咖啡,柯拉果和阿拉伯茶等一系列亚热带及热带作物,逼迫着自己的同胞成为种植业奴工。
对于土著酋长来说,种植这些经济作物比种植杂谷挣钱得多,有了钱,他们不仅可以购买到更多的东罗马奢侈品,还能雇佣强大的东罗马雇佣兵小队,继续侵吞其他酋长的土地。
至于粮食?向东罗马公司购买不就好了,埃及的小麦粉,埃律西昂的玉米粉,哪一个不比本地出产的高粱面更好吃?
至于普通土著买不起?这没关系,酋长老爷们为他们准备了更加便宜的木薯,虽然有毒,而且还会损伤智力发育,但总算是还能下咽,至少饿不死。
至于相当一部分经济作物对土壤肥力要求很高,对土壤肥力破坏巨大,强行种植会让土地越来越贫瘠,最终根本无法种植粮食作物,这与酋长老爷有什么关系?大不了花些非洲罗马镑,从迦太基的雇佣兵之家请几支雇佣兵小队,把隔壁酋长的土地和奴隶给抢过来。
愿意种植经济作物的酋长得到了更多的利益,仍然种植粮食作物的却始终贫穷,为了钱,也为了不被他人吞噬,他们只能选择加入其中,种植园面积也就越来越大,经济作物的产量也就越来越高。
东罗马帝国对黑奴的需求量没那么高,对于那些没有金矿的土著酋长来说,他们也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出口商品,只能加入经济作物种植园的开垦浪潮中。
二十年来,东罗马帝国的殖民公司通过建立商贸关系的方式掌控着殖民地土著的经济命脉,培养着一大批依赖东罗马贸易体系的本地买办,巴列奥略皇家银行铸造的非洲罗马镑成为了沿海地区的标准货币。
一些比较有远见的土著酋长还会捐出一大笔非洲罗马镑,将自己的子弟派往帝国本土接受教育,要么为了提高农业技术而前往君士坦丁堡大学学习经济农业,要么为了他们自认为的文明开放前往康斯坦察神学院学习神学,这些人见识过了东罗马帝国的繁荣与美好,也自然会在学习生涯中成为说希腊语的正教徒,对东罗马帝国有更多的好感,回家继承家业后,相当一部分留学生会对自己的酋邦进行文明开化,说东罗马语言,信东罗马国教,行东罗马体制,加入东罗马文明圈。
当然,也有一些黑人酋长选择另辟蹊径,就比如全世界最大的奴隶贩子,全世界最大的捕奴者和蓄奴者刚果国王,这位主动皈依东正教,主动定希腊语为贵族语言的土著大酋长就把自己的三个儿子派往比林奇大学,专门学习心理管理学与行为控制学,为之后的家族事业打好基础。
对于黑人留学生,东罗马帝国自然来者不拒,出钱就行,捐款就行,数学,物理,化学,天文学和工程学是不可能开放的,其他的就随你自己,如果是学神学和希腊语言文学,学费还能再低一些。
二十年来,为了将“扬纳模式”贯彻到底,东罗马帝国的几大非洲殖民贸易公司绞尽脑汁,用尽一切办法控制着沿海土著酋长们的心智,在此基础上诞生了大量的专为土著酋长而制造的消费品,比如外表精美而实用价值极低的铁质刀剑,金银盔甲和鎏金枪械,比如符合土著酋长审美需求的金银耳环,珠宝项链,比如他们最喜欢的两种大宗商品:棉布和烈酒。
在这其中,添加成瘾性物品的高度烈酒是土著们的最爱,基本上喝上一次便停不下来,在刚果王国首都,每当东罗马商品集中到来时,大街上总会出现一大批把自己灌醉而死的土著,连当地教会都看不下去,向国王提出抗议,却遭到了同样是个酒鬼的国王的坚决反对。
东罗马帝国和东正教会已经明令禁止了成瘾性加料酒类在帝国本土的传播和售卖,但这项规则在西非显然是不适用的,圣威廉港内已经建起了不少烈酒二次加工坊,他们将会从西非土著手中收购罂粟果和阿拉伯茶,进行一些简单提取,将其加入从帝国本土运过来的烈酒中,然后再以高价售往西非,进入千家万户,从中挣取大量利润。
这个时候还没有鸦片吸食法,印加土著发明的古柯叶吸食法也尚未传播开来,对于西非土著来说,东罗马资本家提供的加料烈酒便是最好的麻醉剂,酿造高度酒可是一门真正的技术,土著们没办法自产自销,他们陷得越深,对东罗马商贸体系的依赖就越深。
在这二十年里,扬纳本人也迅速发家致富,成为了白金港最大的棉花收购商,在迦太基城建立了专门从事棉纺产业的“白金公司”,又将其投入位于君士坦丁堡金角街的证券交易所中,吸引了大量投资,将生意越做越大,他对自己的成就非常自豪,将家族姓氏改为了“瓦姆瓦基”,意为棉花。
在这期间,东罗马帝国的棉花产业进行了两次革新,从新大陆而来的美洲棉代替了旧大陆的印度棉,从东方而来的新型纺织工具让大工坊生产成为可能,经历过几次亏损后,扬纳渐渐明白了新事物和新技术的重要性,也开始学着其余资本家一样投资大学,投资技术,投资天才,斥资一万索利都斯开设了迦太基城第一所纺织专科学院,为自家工坊培养高级工匠的同时,也大力钻研纺织技术。
实际上,东罗马帝国所谓的纺织业“研究”主要就是对印度和华夏的纺织技术进行学习和革新,东印度公司每年都会委托海盗搜罗大量东方书籍,人文研究所的翻译员则会将这些书籍翻译为希腊文和拉丁文,材料主要来源于蒙元时期,比如《农桑辑要》和《王桢农书》,东方农书极其详尽,且配有大量插图,非常适合学习研究。
《农桑辑要》中对棉花种植方法的叙述让种植园主们大受启发,《王桢农书》中对元代水转大纺车的详细解构则真正推动了东罗马纺织业的工厂化,这种水力纺车可以用水力,畜力或人力驱动,是东方文明的伟大科技瑰宝,已经基本符合了马克思主义对发达机械“驱动机器、传动机构和工具机”的三项特点定义,效率比普通纺织工具高出几十倍,已经不再属于“简单工具”的范畴,是一种真正的近代机械,比原时空中大英帝国的水力纺织机早上几百年。
在元明两代,东方王朝已经出现了纺织业的资本主义萌芽,一些工坊开始采用“雇佣制”的生产分配模式,但或许是由于统治阶级害怕民间工坊的大量滋生会扰乱秩序,增加管理成本,又或许是“重农抑商”的思维定式让他们不想将农业用水分配出去,他们依旧采用了官办工坊和民间原始手工业的模式,民间大工坊遭到打压,资本主义的萌芽终究就只是萌芽罢了。
在封建体制下的官办工坊难以实现技术革新与技术推广,甚至无法做到打击垄断——他们的确压制了民间大商人的垄断,但自己却成为了新的垄断者。
哪怕在17世纪,东方的大部分生产技术都并不落后于西方,根本就不是技术的问题,真正落后的就是那一套根深蒂固的封建体系了。
当然,元代水力大纺车的落寞却不仅仅是因为落后的制度,这与纺织原材料的变更具有极大关系,作为一台大机器,水力大纺车适合长纤维纺织,在东方一般会被用于麻纤维的纺织上,但元明两代正好是东方纺织业从麻到棉的转折期,截止到目前为止,棉已经几乎取代了麻,成为东方王朝廉价纺织品的主要原材料。
世界上有三种棉,分别是原产于印度的粗绒棉,原产于美洲的长绒棉和细绒棉,很不幸的是,东方王朝的棉花正是粗绒棉,纤维短,质量差,基本上只能采用手工织布,不适合工厂生产,水力大纺车得不到重用,自然渐渐消失。
东罗马帝国一样无法解决粗绒棉的纤维问题,也无法制造出一个适合短纤维的纺织机,更不可能放弃前途大好的棉花,改用逐步沦为夕阳产业的麻纱。
但是,由于东罗马帝国是个殖民帝国,早在发现美洲时便引进了纤维较长的长绒棉与细绒棉,各大种植基地的粗绒棉一夜过时,困扰纺织业工坊的纤维问题迎刃而解。
有时候,根本不需要解决问题,而是需要转变思路。
在对东方纺织技术进行研究的同时,东罗马帝国的农业研究所也对这些纺织机械进行了一些本土化革新,争取早日实现工业化生产。
1475年,在皇室的资助下,来自意大利的列奥纳多·达·芬奇根据《王桢农书》上的绘图,对水力大纺车进行了一些改良,加装了翼锭和滚筒,提高了水力驱动效率,并使其能够在水力不足的情况下用畜力和人力进行代替。
除此之外,他还设计出了一些依托于现有大纺车的衍生款,除32锭的基本款外,还有18锭和9锭的删减款,分别适配于蚕丝,羊毛和棉花的针对款,各个工厂可以根据自己的实际需求进行选择。
这种十分先进的纺织机被称为“达芬奇”式纺织机,依照传统,所有专利归赞助者所有,皇家纺织厂立马开启了升级换代,其余的私人纺织厂则需要象征性地上缴一些金钱作为专利费。
在此背景下,扬纳也迅速跟进,将自己在迦太基城的原有纺织工坊搬迁到城市西边的迈杰尔达河畔,利用迈杰尔达河的河水实现水轮驱动。
东罗马帝国的纺织业原材料比较全面,棉,麻,羊毛和蚕丝均有使用,这四种织物各有优劣,哪怕是麻纱也具有干爽透汗而价格低廉的优点,适合在炎热地区使用。
在纺织业发展过程中,东罗马帝国逐渐形成了三大纺织中心,分别是迦太基城的棉麻纺织,爱琴海南部沿海的丝绸纺织和爱琴海北部沿海的羊毛纺织,由于迦太基城靠近大西洋,且阿特拉斯山脉北麓本来就是棉花生产基地之一,这里暂时成为了东罗马帝国的棉纺织重镇。
当然,迦太基城虽然有迈杰尔达河的水利之便,但迈杰尔达河毕竟全年水量小,旱季流速慢,等原材料更加丰富,航运体系更加发达后,棉纺织业同样会向河流更多,水资源更丰富的色雷斯地区转移。
到时候,迦太基城或许能够保持一些纺织产业,但整个阿非利加地区却只能沦为种植园区和原材料中转基地了。
节节攀升的产量让纺织业市场迎来春天,扬纳的“白金公司”成为迦太基棉纺织业的霸主,年产量甚至超过了皇家纺织集团在迦太基城的分厂。
现在,扬纳已经成为了一位五十三岁的老人,拼搏一辈子,也该到了享受成果的年纪,但他却不敢松懈,每当有人提起,他总会有苦难言。
作为一个在东罗马盛世下白手起家的资本家,扬纳在年轻时吃了不少苦头,自认为无愧于心,他想将自己的资产完好无损地传给子孙,并让自己的家族产业发扬光大。
由于常年打拼在外,扬纳的长子和幼子都是花天酒地,混吃等死之人,唯一一个比较正常的次子虽然勤勤恳恳,但却没有什么出众的商业眼光和卓越的商业才华,为人比较木讷,只能老实奉行父亲的指示,没什么独立思考的才能。
东罗马帝国的资本主义才刚刚进入正轨,新鲜事物和新式技术不断涌现,更新换代很快,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扬纳不认为自己的儿子能够在残酷的竞争中击败对手,他必须为子孙们寻求一个更加保险的“铁饭碗”。
“扬纳男爵,白金港就要到了,您这次准备怎么扩张自己的商贸版图?”
舰船即将靠岸,帕夫洛斯看向怔怔出神的扬纳。
“据我所知,您的虚血症已经越来越严重了,似乎不该继续在海洋上奔波。”
“这正如您所见,尊敬的帕夫洛斯大人。”
扬纳掐灭即将燃至指间的烟卷,笑了笑。
“我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在此之前,想给子孙后代们多留下一些东西,这次来白金港,也是为了对那些下级供应商进行一些试探,他们看我老了,最近有些不听话。”
扬纳收敛笑容,叹了口气。
“我们不像您,您是依靠考试走上仕途,在殖民部做出了一些成绩,被任命为新色雷斯总督。”
“纺织业的竞争太激烈了,棉纺织内部在竞争,从事棉,麻,羊毛和丝绸纺织的资本家们也在竞争。”
“我想,能不能寻求一种方式,让内部竞争稍微和缓一些呢?”
扬纳看向帕夫洛斯。
“殖民大臣威廉升入了上帝的国度,新色雷斯不再由殖民部直辖,您是陛下任命的第一位新色雷斯总督,日后的工作也估计是让新色雷斯走上文明,将其彻底变成罗马人的第二家园。”
“新色雷斯是东帝国最成熟的一个海外殖民地,发展时间最久,希腊裔人口最多,帝国的各大商会都在这里拥有市场,那里的法律没有本土健全,您到了新色雷斯后,立马就会察觉到竞争的残酷。”
“您提到的这些,我自然有所了解,这也是我即将解决的事情,严明新色雷斯法度,将文明的种子首先在沿海城市播撒。”
帕夫洛斯说道。
“但在我看来,适当的竞争不是什么坏事,这有助于新式技术和生产模式的革新,陛下虽然没有出台法律,但他派人编写的经济学教科书已经明确说明了过度垄断带来的坏处。”
“是啊,是啊。”
扬纳的声音有些低沉。
“我知道适度竞争是陛下想看到的,我也知道富格尔家族已经因为在矿业上的过度垄断遭到了陛下的敲打。”
“但是,东帝国的资本主义才刚刚进入蓬勃发展阶段,各国市场也压根没有连接起来,民间小工坊比比皆是,想要实现真正的垄断是根本不可能的,这一点同样是经济学教科书上的内容。”
扬纳说道。
“适度垄断有助于促进资源整合,有助于规范市场秩序,有助于减缓内部斗争,共同开拓海外市场,挤压国外商业集团,这些优点同样是陛下所认可的。”
“陛下在很久以前便大力推广的商业同业公会,其实在本质上同样形成了局部垄断,这一点您不会不承认吧?”
帕夫洛斯思索片刻,没有说话,作为一位文官,他对经济学只有一些十分肤浅的了解,还大多来自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经济学论述,正儿八经读过的经济学书籍也就只有一本色诺芬的《经济论》。
他对这些事情,是真的不太懂。
“我们现在最主要的目标是扩大市场,与此同时还得进行文化同化与宗教传播,运用这种方法提高某一市场的质量,国内的竞争理应得到缓解,全罗马资本家应该联合起来。”
扬纳徐徐说道。
“据我所知,摩里亚丝绸联合公会早就开始悄悄搞垄断了,他们并没有对隔海相望的安纳托利亚丝绸产业进行完全打压,而是寻求将那些小工坊整合起来,由公会统一规定价格,进行产量分配和市场份额分配,减缓内部倾轧,集体进军海外市场。”
“他们趁着格拉纳达城和佛罗伦萨城的衰落一举夺取了大半个意大利市场,现在又忙着开拓北海市场。”
“东帝国的商业同业公会从一开始便是效仿了德意志和意大利模式,摩里亚人做得更绝,他们从意大利吸引了大量商业人才,那不勒斯的阿劳恩破产后,几乎一半的中高级管理者都进入了摩里亚。”
“这些人不仅帮助摩里亚丝绸完成了规范化和集团化,增强了他们的抗压能力和海外竞争力,还为摩里亚丝绸联合公司带来了一个新名字。”
扬纳看向帕夫洛斯,缓缓吐出一个拉丁语单词。
“卡特尔。”
卡特尔,本意为“卡片”,资本主义垄断组织的一种早期形式,最早起源于中世纪的城市行会,曾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初显苗头,但直到19世纪,国际市场趋向成熟后,这种模式才真正展露出最大威力。
帕夫洛斯听完,摇了摇头。
“我对这些名词不是很懂,但大概清楚你的意思,你信不过自己的后代,想通过这种方式给他们上一层保险,对么?”
“陛下是怎么看的?”
“摩里亚丝绸联合公司中便具有皇室的股份,皇室控制的几个位于摩里亚的工坊也加入了其中,你觉得他是怎么看的?”
扬纳耸耸肩。
“正如我刚才所说,垄断组织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产物,是自然产生的,这是一柄双刃剑,到底该怎么用,取决于目前的战略重心指向何方。”
“垄断行会对外国的各自为政的手工工坊的优势是碾压性的,我们必须把帝国的商品卖到已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先把蛋糕做大,至于怎么分,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甲板上传来尖利的哨声,白金港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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