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不求生 第183节

“萧枳同志，愿你的在天之灵不会对今日的社会党失望。”

蔡绮洪站在一边，问道：“书记长，该去广州那边了……中间还要去一趟惠州看看吗？惠州的兵工厂已经完成选址，准备开始建设厂房了。”

“不了，惠州什么时候都能去，但广州起义一周年的时间，错过也就没有了，我不想留有这种遗憾。”

蔡绮洪没有参加过广州起义，他是在黄花岗突围部队抵达梅州以后，才加入到了革命的队伍当中。

但蔡绮洪也明白广州起义对于社会党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

如果说所有的历史，到最后都会被塑造为一种神话，那么黄花岗就是社会党神话的起点。

“廖都督正在省城组织广州起义一周年的庆典大会，国民党不少要人都要来参加——孙先生和克强先生也要来的。”蔡绮洪说，“克强先生之前在南京没机会和书记长谈话，这次肯定还是要再来找一次。”

“咱们那位议会迷呢？”

“遁初先生？他还在北京，为了国会备选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是没时间来广州了。”

林淮唐对宋教仁是感到越来越失望，他和立宪派倒是贴的紧，却忘了广州才是同盟会流过血的地方吗？林淮唐也曾经是同盟会的一员，就在一年之前，当他和林觉民、林时爽、陈更新、方声洞、喻培伦……等等许多人一起在广州流血牺牲的时候，他们都曾经是同盟会的一员，但绝不是今天那个在北京争权夺利的国民党的一员。

林淮唐很失望。

他叹口气，并不是很想和孙中山、黄兴两位先生见面，社会党现在和国民党是半敌对状态，孙黄二公固然都已经处在半下野的状态，但到底还是会为国民党做一回说客吧。

“算了，我们直接去广州吧，但我们是为林觉民等死难的烈士而去，不是为今日的国民党而去，国民党也不能垄断这些烈士的血。”

林淮唐将手里的花束放在了萧枳的碑前，他一眼扫过去，同样的墓碑，还有上百座，皆是烈士永眠之地，也是后世吊唁之所。

“他们的名字所有人都该知道，他们的事迹所有人也都该清楚……会有的吧！那样一天的到来。”

“去广州吧。”

林淮唐没有在汕头停留多长时间，他本来还想和萧枳的遗孀曹凝见一面，但曹凝尚在湖南工作，即便中执委最后通过决议要调她回来，林淮唐也赶不上见面的时间了。

在汕头的走马观花，让林淮唐算是基本满意，工会和农会等基层组织正在稳中向好地扩大，掌握了政权的社会党也在持续拓展着各类夜校的规模，社会主义的普及读物还很受一般市民阶层的欢迎，大部分工厂里面工人的生活待遇，也比上海租界里的买办资本工厂要好一些。

这样提高工人的生活待遇，汕头的工厂会不会被拖垮？

现在来看，所谓工人的固定工时制度，还有禁止使用童工的制度，都没有降低汕头工厂的生产效率，甚至没有影响到其利润率。

工人的工时固定以后，工厂反而可以更好地对总的生产计划进行统筹管理，生产效率不是下降，反而是提高了，这就是固定工时制度相对于小时工时制度的优势。

而工人工时固定以后，也能自己安排好工作与休息时间的分配，劳逸结合，有了更多学习生产安全规章、提高改良技艺的时间，对生产力的提高，反而有了更大贡献。

禁止使用童工呢？

童工的体力差，操作机械设备的能力也比较差，在汕头工会的统计中就发现，同样的机械设备，由成年工人操作使用，两周时间才需要做一次维护，而由童工使用，则一周时间就需要做一次维护。

所以说即便单纯从生产效率和利润率方面做考虑，难道使用童工就会更赚钱吗？

从统计数据来看，使用童工分明会让利润率下降，而且越是机械设备维护费用高的工种，使用童工的利润率就越低。

因此即便从资本家方面来看，使用童工其实也很不划算。

当然，童工、小时工作制……这些制度也有划算的方面，就是依靠极为严格的人身依附关系，让监工获得了巨大的权力，使中间阶层的工头大笔捞钱，还能对工人实行各种各样的超经济剥削——如奸淫女工、强迫工人为工头做私活等等。

但林淮唐还是注意到汕头方面也有形势不那么乐观的地方。

政治保卫局汕头站的站长也是梅州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党员了，他上交的一份调查报告，使林淮唐把目光聚集到了高绳芝三个字上。

“高会长的交游还真是广泛啊……”

汕头站站长步响隆原先是中华书局的编辑，但在一卅大罢工时他表现抢眼，立场坚定、态度积极，这才被选入政治保卫局工作。

步响隆年纪非常年轻，作为秘密工作人员，平日里在汕头还是以中华书局的出版社编辑身份活动，但见到林淮唐的时候，一样满脸涨红，流露出兴奋不可自制的神情。

步响隆说：“书记长先生！近来一段时间，高会长常借会见老朋友的名义，和国民党中的一批立宪派人物见面。我们调查了一下高会长的经济往来状况，还发现他出钱入股了张謇和湖南都督谭延闿在湘南合办的一家矿业公司。”

林淮唐不动声色：“民国初建，人人都积极投资实业，这也没什么错——他出了多少钱？”

“高会长出资四千元，占了那家矿业公司三成股。但据汕头站和衡阳站的联合调查情况来看，那家矿业公司的总资产不下二十万元，四千元的投资竟然能够占到三成干股，实在很不寻常。”

高绳芝是社会党的中央委员，按照社会党的组织纪律，像政治保卫局这样的强力单位，若非得到中央执委会的直接授权，是不能对党的中央委员进行调查的。

步响隆已经开始着手调查高绳芝，也是因为政治保卫局早已从中执委那里获得了这项授权。

第四十九章 拉清单

社会党在辛亥革命中的发展，过于迅速和猛烈，短短一年时间就扩张为了一个具备全国影响力的、数一数二的大党，党组织实际建立在一个极为脆弱的基础上。

如此快的发展，绝对免不了泥沙俱下，像高绳芝这样的人，甚至靠着革命初期的资望，已经坐到了社会党中央委员的高位上。

党内还有多少个高绳芝呢？

中央执委会很早就对高绳芝为首的一群人有所警惕，这些人的共同点就是都在革命初期参加队伍，但是并没有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而主要是留在后方的大城市做管理工作。

其中出身富商、名流的一群人，更是受到高度重视。

中执委有一份专门的调查清单，其中包括高绳芝，早期甚至还包括了蔡绮洪、何子渊等人在内。是经过几次秘密调查以后，清单上的人员才缩减到了今天的范围。

在这份清单里，高绳芝至今被列为一号。

“嗯……相关的报告，还是一如既往，只向中执委和书记局做汇报，切忌保密，也不要打草惊蛇，要注意好调查力度，只需要注意好他们就行。”

整风运动势在必行，但无论如何，已经暴露出来的危险，一定比潜伏着的危险更安全。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已经暴露出来的危险，不仅可以顺藤摸瓜抓出更多人来，而且也可以使敌对阵营放松警惕，使他们认为一切形势皆在掌握之中。

林淮唐好好嘱咐政治保卫局方面的调查力度以后，又参加了高绳芝主办的一场送别宴以后，才结束在汕头驻足的短暂几天假期，回到船上，开始准备同廖仲恺的合作谈判。

廖仲恺与郑祖荫不同，郑祖荫不论从立场上还是感情上来说，都更接近是社会党的自己人。

但廖仲恺却无疑是国民党的真正嫡系，要让他在国民党和社会党的斗争之中，真正倾向社会党，那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可争取廖仲恺，还是有很大的意义。

林淮唐戴上大檐帽，将大衣提在手里，向蔡绮洪说道：“华南大区的工作，要多靠燈途你和喻培伦一起合作。中央原则上要求你们的立场一定要坚定，到现阶段，大可以和各派人物都先谈合作，身段要灵活些，现在你们的主要任务，一个是把华南的一年计划建设得又快又好，另一个就是确保掌握各派人物的具体立场，方便我们以后针对性做解决方案。”

“嗯，广州之行我就不陪同了，君汉，一切保重。”

林淮唐咧嘴笑道：“广州虽然是国民党的地盘，目前来看倾向于国民党中的左派，孙中山和黄兴既然都在，倒也不可能说会趁着我去广州纪念黄花岗起义的机会将我拿下。再说，经过胡汉民和陈其美的两次事件以后，想来天下间也没有人会再来做第三个笨蛋吧？”

蔡绮洪还是有所忧虑：“国民党以暗杀起家，先生还是要注意好安保措施……至少，君汉，这次你不能再拒绝我们加强警卫的要求了吧？”

“哈，加强警卫嘛，我以为纯属浪费，但如果同意这事，能让你们高兴，那好吧，我没有意见。”

毕竟上一次林淮唐到国民党的地盘上，可就没有好事情发生，即便有孙中山、黄兴、廖仲恺一起作保，蔡绮洪也不能不担心国民党内会不会有敌视社会党的顽固分子“独走”。

这次林淮唐要单独去广州，警卫方面至少也要准备一个连，要靠这些武装杀出广州自然不可能，但应该足以抵挡一般的暗杀活动了。

以现在全国的政治形势来看，国民党也完全不可能真搞出大军围攻林淮唐的做法来，真那样搞，全国国民，甚至是袁世凯，都将要痛打落水狗来消灭国民党了。

“到广州以后一切小心。”

“嗯，华南大区的工作，就要靠你和喻培伦一起监督了。”

现在社会党的地方工作，已经有了不同的地区划分。

首先自然就是大区即被，分为华东和华南两个大区，华东大区的负责机构就是华东国大筹备委员会，这个国大委员会虽然是行政性质的非党机构，但实际上和社会党的华东党委会是一个班子两块牌子，负责人都是林时爽。

华南方面，还没有成立大区级别的国大，但已经成立了党的华南党委会，现在的负责人是蔡绮洪。

大区级别的党委会负责人叫做特委书记，采取委员负责制，其下还包括办公厅、参事室、文化教育委员会、监察委员会、促进转型正义委员会和计划局等机构。

此外，由黄少通提议、即将成立的财经委员会，也是属于大区级别党委会的下属机构，同时受中央财经委员会的领导。

大区级别的财经委员会，由工会的相关组织、银行和国营企业、大型国营农场、铁路局、财政厅、粮食总局、水利工程总局的负责人充任委员，并设一名主任、两名副主任。

在大区级别以下，就是“道”或者叫做“地区”的级别。

民国建立以后，袁世凯曾经授意段祺瑞提出所谓“废省设道”的计划，就是准备将全国的所有省份全部裁撤，设置约一百个道的行政管辖单位，用以强化中央集权。

但是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央政府恐怕都没有直接管辖一百个一级行政区划的管理能力，何况是民初呢？所以这一计划很快就被搁置，但是段祺瑞提出的“道”则成为民初省以下的二级行政区划，大约比从前清朝的“府”要大一些，是若干城市和县的集合。

例如福建就被划分为汀漳道、厦门道、建安道和闽海道四个行政区。

但段祺瑞这套行政规划，并不怎么科学，几乎没有考虑过具体的行政管理问题，很不方便，所以各省几乎都没有遵照中央方案落实过“道”的行政区划改革。

社会党也是这样。

因为现在社会党还没有完整地掌握某一个省的全部政权，所以大区级别以下，采用的是一个接近“道”，但称为“地区”的行政区划，各地区均按照一套班子、两块牌子的原则，分别设立地区国大筹备委员会和地区党委会，地区党委会的负责人就叫做地委书记。

现在社会党较完整控制政权的地方，大致上就是华南和华东两个大区。

华南大区党委会下辖的地区党委会，就包括了潮梅地委、闽南地委和湘赣边地委三个地区党委会。

华东方面，则包括了上海地委、常州地委、江北地委、淮北地委、鲁南地委、豫东地委、胶东地委和刚刚单独设立不久的徐州地委，总计八个地区党委会。

由于社会党自己使用的地区行政单位，和袁世凯公布的“道”比较类似，所以日常办公中，社会党人有时候也会把地委书记叫做道委书记，算是一个别称。

从地委数量来看，也可以看出来，现在社会党在华东大区的力量，其实已经超过了华南大区。

但另外要注意到的一点是，社会党在华南大区的基础更扎实，根据地也更加连成一片，周围的环境也更为友好，所以华南大区依旧不失社会党后方大本营的地位。

第五十章 黄花岗一周年之祭

阔别恰好一年，林淮唐重新回到了他曾经抛洒过热血的黄花岗旧地，那也是林觉民代他死去的残破战场。

广州湿润温暖的气候，让黄花岗的树木与鲜花，在本该萧瑟冷寂乃至凋零的季节里依然生机勃勃，挺拔的青松夹道相对。林淮唐在这条笔直延伸向前的大理石墓道上轻轻迈着步子，不敢惊动这里安息的每一缕灵魂。

周围的墙壁上，墓碑下，处处悬挂和摆放着国民党要人送来的鲜花和悼词。一年前林淮唐和林觉民等烈士曾经共同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呼吸过的每一丝气息，那些血肉模糊满是残缺的尸骨与烈士家属流淌的热泪，都牵动着林淮唐的每一道神经。

鲜血渗入泥土，成了这里每一棵植物根茎的滋养，也成了培育民国生长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