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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不求生 第184节

宏伟的花岗石主墓群和黛青色的连州石碑傲然耸立,一座小小的墓亭掩映在一隅的葱茏树木之中,走近才发现亭子里立着一块宽大的石碑,在林淮唐的几次强烈要求之下,还有在社会党中央委员会多次公开的通电以后,广州国民党方面才重新搜集并核实了黄花岗一役所有牺牲者的名单,将其整齐地刻在这里。

林淮唐把手放在石碑上名单中间偏下的位置,那里有一小块石碑碑面呈现出不一样的色彩质地,看得出来那是经过无数次抚摸之后所留下的光滑。那是三个刻在“福建闽侯”下面的有力而漂亮的楷书,那是“林觉民”,是对林淮唐来说不能被忘却的生命。

暮春和初夏的广州行人极多,由于孙中山、黄兴、林淮唐三人先后莅临广州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南北各地都有许多革命志士追随他们赶到广州,一起参与这场纪念整整一年前那次起义的盛典,规模之大,堪称民国成立以来之冠。

大街上时不时有面容热切而稚嫩的青年士兵列队走过,他们并不知道国民党与社会党之间风云诡谲的暗涌似乎就埋伏在春日青草沁甜的气息里,只觉着三位伟人的到来,是五羊城莫大的荣光。

林淮唐将一束鲜花搁置在纪念碑下,接着黄兴也走到碑前,放下另一束色彩不同的勿忘我,再接着,便是孙中山。

这三个人,也是头一次这样正式地站在一处。

林淮唐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间说道:“一年前,我和意洞在督署前等得焦急,克公与陈竞存原定安排的十路队伍围攻督署,到发难时却仅我们一路有所行动,克公还记得那时的情况吗?”

黄兴就站在林淮唐的面前,他留着粗朗的一把大胡子,微胖的圆脸,两眼炯炯有神,年龄虽然比林淮唐大不少,但眼里好像还闪着纯真赤子似的光芒。

黄兴与孙中山一样,也和廖仲恺等其他来参与祭祀的人士相同,都穿着黑色的西装,人群里只有林淮唐一身黄呢子的北伐军军装鹤立鸡群。

黄兴因林淮唐的问题愕然,没有做出回答。

站在另外一侧的廖仲恺,一双八字眉显得和眉善目,左眼眼眶上的一颗黑痣又让他的眉眼看起来刚健几分。

廖仲恺急忙说:“一年前人员不足,武器匮乏,起义时间一改再改,克公与君汉一样,都签下了生死状,怀着满腔为革命献身的热血来参战。那时的确有人临阵脱逃,但我们都知道这本就是一场还没有开始就注定会失败的起义,前进者是英雄,一时胆怯者却也不是懦夫。只要不反对革命,我们大可以原谅那些庸人,天下间的英雄永远少过庸人,这是不可以苛责的事情啊!”

林淮唐轻轻一笑,打趣道:“哈,是这样,一年前克公一声令下,我、意洞……还有现在社会党的许多人,都把家书投进陈炯明带来的那只麻袋里,当时我们之中许多人还是尚未脱去学生制服的年轻人,那几十封家书,也是几十个不孝子,几十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和丈夫。庆幸今天夷白兄称他们是英雄!”

黄花岗起义,原定十路敢死队围攻督署,布置万全,但结果十路之中却只有林淮唐等人所在的一路发动,好不容易从海外购得的上百支精良步枪,被临战退缩的革命党懦夫投入近海,若仔细追究起来,这场现在被国民党和社会党一起宣传到地位等夷武昌首义的黄花岗之役,国民党人在其中的作为,是很值得春秋笔法一番的。

武昌首义的光荣被黎元洪窃取,国民党与社会党因此在宣传黄花岗之役上,便有了共同话题,这也是孙、黄、林三人能同时在此祭祀的原因之一。

林淮唐这好似轻飘飘的一句话,代表的却是社会党人中的一种共识——对国民党革命历史进行质疑的共识。

辛亥革命,国民党当然是有功的。

毕竟在那时候,连林淮唐也都是同盟会的一份子。

但在今后的舆论战中,社会党肯定也是会就“辛亥革命里谁才是中流砥柱”问题,和其他政治势力展开激烈论战。

舆论战的议题,你不去主动设置,就会处在被动的处境,就会遭到敌对势力的抢占。

主动去设置舆论议题,也是一种对组织和主义自信的表现,在林淮唐的记忆里,后世经济腾飞的中国,也要到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以后,才渐渐拥有了在国际上主动设置舆论议题的自信。

林淮唐刚刚两句话,不算太友好,一下就让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便连黄兴这样公认好脾气的人,脸色都铁青一片。

这时候孙中山却突然插嘴说道:“夷白说天下间英雄少而庸人多,此话不错,但我也以为革命不在人多,亦不在枪多。要推翻清朝,多少机关枪、过山炮都不可能,唯有革命主义才是力量的源泉。我们必需要把革命真理传播出去,这个责任就在各位身上。如果我们成功了,中华民国就会得救,就会富强。如果我们失败,将来满清诸强盗就会卷土重来,民国四万万同胞又将沦为奴隶了。”

孙中山讲话很富有激情,但又充满了自说自话的味道。

不过林淮唐也承认,在这时候的民国,如孙中山一般形象开明典雅、落落大方,又有很强演说能力的政治人物,确实是极稀少的。

在演说方面,孙中山的能力还远强于宋教仁,这大约又是职业革命家与职业议会政治家的区别,毕竟一方的演说是以头颅演说,一方的演说纯是技术的表演。

孙中山侃侃而谈:“君汉,我也是从北京和上海刚刚回来,途中也在潮汕驻足停步。大家都知道潮州、梅州是贫瘠的地方,可是这次溯东江而上,所见两岸都是肥沃的平原,甚至山林丘壑也都苍蔚,因此我发见所谓的贫瘠,并不是真的贫瘠,而只是人事未到而已。”

于是孙中山就开发利源建设地方,兴借外债,修筑铁路,开矿山,树农场,建工厂等项大为发挥,讲了又讲,话题跑出去十万八千里不止。

孙中山谈的尽兴,心情又乐观又开心,道:“君汉啊,你应该支持宋遁初、也应该支持国民党。从利害观点论,国民党控制国会如果成功,袁世凯的权力就会被限制,那时袁世凯至多做一任的总统,以后还要换新人。遁初也是如此,他主持这第一届国会成功以后,短则四年长则八年,也要如我和克强这般,退出政坛,操办实业。

这以后呢?国民党的大局就要你们年轻人来主持。君汉,你加入同盟会那么早,从前受过克强和遁初许多指点和爱护,你又这样年轻,等到四年或八年以后,便要出山做总理甚至总统,也没人说不呀!到那时,我们一定都推举你来主持国民党的全局,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第五十一章 幻想家、实干家与革命家

孙中山又接着自说自话:“君汉是担心社会党吗?这没有什么。章炳麟从前在光复会时,就与咱们同盟会有嫌隙,如何比得了君汉?张南通还曾经骂过我是江洋大盗,我看也没什么嘛。而今统一党已经并入了国民党,社会党难道不能也如此吗?完全是可以的呀。”

孙中山说着说着,两手便都高举了起来,兴奋非常,手舞足蹈。

“我说让社会党并入国民党,不是要吞并社会党,而是让革命志士们都联合起来、统一起来。不是国民党吞掉了社会党,而是国民党将同盟会、光复会、社会党,全部统一了起来呀。这多好?这一届国会君汉先忍耐忍耐,四年以后、八年以后,我和克强都选你做总理,那时你也还年轻,急躁什么呢?”

林淮唐听得头皮发麻,孙先生的乐天情怀与自说自话,简直令他瞠目结舌。

这……孙先生,你以为这是在选话事人吗?

但仔细想想,孙中山能够从甲午战争那时候就开始搞革命运动,始终站在他所处时代最进步前沿的位置之一,如斯三十年,直到死去,依旧不失相对的进步性。

这,恐怕也和孙中山惊人的乐观情绪、骇人的自我世界,脱不开关系。

但无疑,孙中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不仅是务实派的廖仲恺觉得不合时宜,就连同样乐天非常的黄兴都尴尬了起来。

“逸仙……好了,逸仙,够了够了,差不多得了……”

黄兴一把拽住孙中山的衣角,低声劝了两句,林淮唐也无奈道:“孙先生所言亦有道理,只是政党合并之事非同小可,何况既然国民党主张国会政治,自然也要容得下其他友党吧。”

廖仲恺忍不住抹了一把汗:“先生,这些事可以私下再说嘛……这么多记者……”

孙中山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继续挥动手臂,大声说道:“我才从梅州回来哈,啊,梅州是个好地方,万山环绕,遍地膏腴。无知识人的以为这是土瘠民贫,可是却不知道奇峰耸峙的高山,都是石灰岩层的蓄积,可以烧石灰,可以制水门汀。所以别人认为梅州是不毛之地,我则认为梅州遍地都是黄金,所以我们应该拟定一套计划,把蕴藏在石灰岩层中的煤、铁、金、银、铅、水银诸矿,大量开发出来。”

民初时人们说的水门汀,指的就是水泥或者混凝土。石灰可以做农业的肥料,也可以做混凝土的建筑材料,既可以修路,又可以筑水利,每担石灰石大概可以造水泥一桶,每桶四百斤,值银六元。

孙中山说得正确,但这种正确,不去做极其辛苦的实践,或者没有组织和资金为依靠,就只能是正确的废话而已。

他没说两句话,情绪便又起来了:“君汉,你要快点和国民党合作呀,我想张謇也可以请来,他是有钱的,可以投资,或者向美国借债也可以,要快些开辟广东和福建的交通道路!道路是很好修的,只要全体人民出力就不会做不到。必行之处拓宽,低者填高,高者削平,石子沙泥,遍地都是,也不需要向外国采购材料的。”

孙中山沉浸在欣喜中,说道:“如果道路开辟,交通便利,那么广东、福建所余粮食牲畜和煤铁金银,就都能迅速开发,一切工场实业,也可以振兴,教育也能普及,这多好呀。君汉,请你快快行动起来啊。”

社会党的一年计划之中,本来就有整理晚清旧路,以及修筑简易公路和米轨铁路的项目,而且资金也已经筹集的差不多,部分地方甚至已经开始施工。

林淮唐揉着头,问道:“孙先生提倡开辟交通,我也听说袁大总统刚刚发表先生为全国铁路督办。只是闽粤等地地势复杂,修路耗费人工甚大,资金问题一时难以解决,不知先生能予以多少帮助?”

孙中山拍着林淮唐肩膀大笑起来:“这容易啊,君汉向袁总统发一封电报,请他拨款呀,这很容易解决。”

“若中央财力不足以拨款呢?”

孙中山哈哈笑道:“那就向社会募捐嘛!”

林淮唐愕然,社会党自己做的修路计划,就是考虑到资金募集困难,即便发行公债,在人力物力上也有极大限制,所以才没有提出修什么新的干线道路,只是准备简单修理和整理清末时已有的公路。

对于铁路方面,社会党虽然准备在徐州几处铁矿、煤矿企业之间新修矿山铁路,但为了省钱,考虑的也是价格更低廉的米轨铁路。

米轨铁路就是轨道宽度仅一米的窄轨铁路,可以节省大量铁轨和枕木,花费比标准轨小很多,但行车速度也会比标准轨铁路低很多。

米轨最大优势就是造价低,由于轨距小,轨道的拐弯半径能小一些,在山区修建米轨铁路时优势表现会更明显一些,施工的土石都能小不少,所以历史上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时,不少矿区都有修建专门的廉价米轨铁路来负责运输。

米轨铁路属于过渡时期产物,比较适合社会党现在这种连修一条公路干线都七紧八紧的财政状况,等以后阔绰了米轨铁路也可以作为标准轨铁路网的一种有效补充。

但就算是这样多番考虑以后,社会党这个穷酸到极点的交通建设方案,由于资金限制,各项计划参数依旧是一再调整,修改过了四五个大版本,才勉强达到能够真正落实下去的程度。

对孙中山的乐天情绪,林淮唐只能失笑答道:“先生说得真好,我马上拟一份福建交通募捐计划的条陈,还要请先生多为福建省宣传宣传啊。”

对于孙中山这样只见风车的堂吉诃德,林淮唐并不会说就觉得有什么好贬低的地方。

虽然社会党以务实为党员的基本修养之一,但在民初这些政治人物里面,能有几个如孙中山般充满孩童般希望的人在,也没什么不好的。

中国需要实干家,但在有实干家之前,也要先有幻想家,有了幻想家,再有实干家,再有能把幻想和实干结合起来的革命家,中国的革命,便成功了大半。

只是民国初年的历史上,只有幻想家,没有可靠的实干家,更没有幻想家与实干家集合一身的革命家,这是民国的悲剧。

认为幻想家是千古未有的大英雄,那实在荒谬;

但若认为幻想家便不值一提,甚至予以鄙夷的眼光,也是错得过分,幻想家探索的未来,正是革命家们实践的路口。

林淮唐对孙中山,是有些无可奈何了,也只能选择笑笑,让他对这位满眼都是希望的先生出言不逊,林淮唐也绝做不到。

“先生口才真好……比我要好。”

孙中山同时拉住林淮唐和黄兴两人的手,放到一起,满脸是笑。

“来,君汉、克强,我们一起,让记者朋友们拍个照吧!”

林淮唐本来想拒绝这个邀请,但他想了想,既然社会党已经制订了一年计划,党中央已经把争取和平时间进行备战建设作为这一阶段社会党最重要的任务,那么由林淮唐个人,在表面上表现出一种接受国会政治的态度,也有利于放松袁世凯的警惕心。

这样考虑,林淮唐便勉强同意。

“孙先生的要求,我自然同意,我们一起拍一张合影吧,广州起义一周年,留一个纪念也很好,告慰烈士在天之灵,至少清朝我们是推翻了。”

第五十二章 粤秀楼会议

这天下午,没有太阳的天空阴霾沉闷,林淮唐就住在都督府附近,与孙中山、黄兴寓居同一处饭店。黄花岗一周年的纪念活动结束以后,由孙中山做东,国民党的许多要人们先后与林淮唐交杯换盏,谈了许多废话,并无益于任何大局,只是使双方表面上又显得热络了一些。

记者团,还有广州本地的士绅、富商、政客,都围到林淮唐的周边来,或者夸赞他是“民国元勋”,或者吹捧他是“大政治家”,无数名刺名帖也被呈了上来。

林淮唐顿时有种昏昏沉沉的错觉,他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仿佛都想融到灯罩下的阴影似的,将宴会的中心焦点让给了孙中山和黄兴。

孙中山站到讲台上,又开始做一番“振聋发聩”的讲演:“……诚以民国与帝国相反,民国以民为主,帝国以民为奴;民国欲人人皆有新知识,帝国欲人人皆为愚蠢子;民国乃国民之新世界,帝国乃国民之旧地狱。此所以欧美爱自由之国民,于百余年前如美、法已革去帝国,造民国,所以有今日欧美之新世界也……

……使国民有世界之知识。普及教育,提倡科学,宣传三民主义,使人人皆知国为民有,非一家一姓所得而私,亦非腐败官僚、专横武人、阴谋政客所得而治。中国权利非少数人可得而享,更非少数强权家可得而断送。于生活上日求进步,衣、食、住须求改善,道路必求改良。将民国造成一极乐之世界,非国民有充足之知识不为功……”

孙中山先生讲得真是正确,但也仅限于此了。林淮唐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他摇摇晃晃,很快就要求回去寓所休息。

只是林淮唐坐上汽车刚到寓所,休息没有一会儿时间,马上便又战胜了“宿醉”,不到凌晨三点钟,便又让卫兵点亮了灯。

卧房外站着四名卫兵,通宵一夜守卫着书记长的居所,年轻的战士都对林淮唐露出关切的神情。

“嘘……别说话。”林淮唐竖起一只手指,“点一盏灯就可以了,我要看会儿书。”

“书记长,天还早呢,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卫士们问道。

“没关系,我身体强健得很,你们不要担心,这样,帮我烧一壶茶,可以吧?麻烦你了,帮我烧一壶茶。”

“是!”

一盏灯、一壶茶,林淮唐翻开随身携带的德文工业技术材料,又细细阅读起来。他这段时间看得内容,较多以米轨铁路相关的部分为主,由于法国人在越南殖民地和中国的云南省也有投资过米轨铁路,所以林淮唐的案边,又请陈独秀买来两本法语的交通年鉴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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