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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不求生 第79节

“总队长,江氏的中国社会党以恋爱自由、教育平等、遗产归公为初步,以二各即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和五非即非私产、非家族、非宗教、非军国、非祖国主义为究竟,即个人自治、世界大同为依归。

这和先锋队的革命纲领,颇有切合之处。”

不过此时,林淮唐听刘师复对中国社会党的介绍,反而觉得这个组织名为社会党,其实主要传播的还是一套无政府主义思想。

当然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有重合的部分,在目下的中国,绝大多数的西方政治思想都还没有得到完善且科学的系统性传播,自然即便如江亢虎这样在日本留学和考察过政治的人,对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的面目其实也是模糊不清的。

“先锋队要求严密的组织性,纯粹强调非组织的无政府主义,和我们并不完全是一路人——但在声援制造工人同盟会的方面,先锋队和社会党的主张一致,嗯,师复同志,如果方便的话,我想亲自到社会党的本部去做演说,你有渠道吗?”

“我和江亢虎不认识,但社会党的总干事陈翼龙,总队长,陈翼龙和宋遁初先生是旧友,我想通过遁初先生引见,要到社会党本部做演说,应当并不困难。”

刘师复讲话很慢,但语言非常有条理。他身体瘦弱,连带着说话时都显得底气不足,可因为话语逻辑感极强,所以反给人很好的说服力。

刘师复在上海工运信息调查和对相关政治组织的挖掘了解方面,很显然下的功夫比庄文统深很多,也更贴近先锋队需要的方向。

林淮唐听得连连点头,就是林时爽都对他赞誉有加,握住刘师复的手,直言“先锋队若设一个调查部,真该师复来做部长”。

估计外间的记者们都想不到,林淮唐到上海以后,将做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到中国社会党的本部,去发表一番声援制造工人同盟会的演说。

当然,这自也是陈其美所想不到的事情。

此时此刻,陈其美还在盘算着怎么利用华野北伐军扩大自己地盘的事情,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尽快催促林淮唐出兵,为同盟会去打江山罢了。

此刻南洋新军第九镇在秣陵关起义失败的消息,早已传到上海

第九镇是南军中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赵声、柏文蔚等革命党人曾在该军中积极活动,留有深刻影响。

第九镇的统制官徐绍桢也是广东人,但他思想倾向保皇,武昌起义以后,徐绍桢还赴各营演说“忠君爱国”,但以顽固著称的两江总督张人骏丝毫不体谅他的苦心,反而调江防会办张勋和缉私营统领王有宏等旧军汇集江宁,还不给新军发弹药。

旧军不断向新军第九镇挑衅,新军群情激愤,徐绍桢却委曲求全,在两江总督张人骏的要求下,率领第九镇离开江宁,出防秣陵关。

可即便徐绍桢如此委曲求全,也未能得到谅解,不久张人骏即策动第九镇内两名满洲人军官,企图刺杀徐绍桢。

徐绍桢忍无可忍,这才考虑起义,然而徐绍桢起义时犹豫不决,又没有夺取到弹药,结果竟然被张勋带领江防军轻易击溃,第九镇将士激战一夜,才勉强乘雾撤退,但队伍已经溃乱,元气大伤。

同盟会方面之所以允诺了林淮唐的一切条件和要求,就是因为江南告急,急需华野的北上增援。

江宁城内外江防军、巡防营以及旗兵,还有将近两万人,对上海等已经光复的地区,是一个重大威胁,陈其美的沪军都督府,一不小心还是有覆亡的危险。

不过林淮唐也并不着急,现在华野的主力还在海上,尚没有全部运抵上海,江浙各地革命军,也还没有敲定如何会攻江宁的决议。

趁开战之前,他决定还是先博取几分上海的民气,为先锋队所用。

第十一章 社会党

华南野战军司令部、政治部、八大处构建的琐碎细务,林淮唐先抛给了林时爽来解决,他在姚宅休息没有多长的时间,即通过宋教仁和刘师复的关系,同中国社会党的总干事陈翼龙搭上了线。

林淮唐还是穿着一身北伐军普通列兵的军装制服出门,和他同行者只有华野卫队营营长孙宁在内的寥寥数人而已。

门外等候已久的记者们,立刻发扬无冕之王的本领,将林淮唐将去到中国社会党上海本部发表演说一事,传遍了全上海。

林淮唐何样人物?如今报纸上只要有只言片语关于林淮唐的新闻,立刻就是洛阳纸贵,将被全新闻界瞩目和关注。

消息一出,街道上就全是各国各省的记者们在奔波。

武藤纯子还算好的,因为她属于华野特邀的记者团成员之一,因此收到了先锋队发来的邀请函,知道林淮唐到张园发表演说的具体时间,也算是不紧不慢地踩着时间点过去。

北一辉对林淮唐到上海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当然充满意外感,不过仔细想想林淮唐在潮汕一带的施政,确实颇切合社会主义的要理。

所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大约如此吧。

“北先生了解中国社会党吗?”

“社会党的党魁江亢虎,这人我有些印象,前些年他是来过日本考察政治的,属于支那维新派的人物,并不完全支持革命立场。”

一年前,日本长野县明科锯木厂的工人携带炸弹到工厂中,被查出以后,日本政府就以此做借口,在全国范围内镇压社会主义运动,其最高潮的事件,就是逮捕了包括日本社会主义运动领袖幸德秋水在内26人的“大逆案”。

日本政府诬陷幸德秋水等人“大逆不道,图谋暗杀天皇,制造暴乱,犯了暗杀天皇未遂罪”,所以在武藤纯子的印象里,社会主义者自然和危险的革命家几乎划等号。

她听北一辉说社会党党魁江亢虎是个倾向维新君宪的人物,就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中国的政治世界,在年轻的武藤纯子眼里,就好像一片荒莽的大地,无边无垠,危险和精彩并存。

若武藤纯子知道,中国的无政府主义者先驱章太炎和刘师培,都将复辟君主专制视为实现无政府主义世界大同的理想途径,该作何感想呢?

极左左到头了,就可能翻转横跳到极右去,历史上也是很不鲜见啦!

中国社会党的上海本部,原来暂设于张园。

张园是无锡一位富商所建,原名“张氏味莼园” ,人们习惯于称其为张园,1885年即向游人免费开放,称得上是中国最早的公园之一。

林淮唐原定是到张园演说,但张园地处公共租界内,林淮唐已经公开表示了他的三不宣言,不入租界首当其冲,所以只好修改一下行程。

以此时林淮唐的声望,自然不可能让刚刚成立的一个中国社会党来屈就他,刘师复和陈翼龙从中积极穿线,借来了复旦大学创始人马相伯外甥、求新机器制造厂厂主朱志尧家的一座花园,作为演说场地。

朱志尧是买办出身,做过法国东方汇理银行的买办,和北洋财神盛宣怀的关系也很密切。不过他自己经营发家以后,就从买办摇身一变,不仅开办了生产蒸汽机引擎和大型轮船的求新机器制造厂,而且对劳工运动同样很感兴趣。

这次制造工人同盟会的事件,朱志尧的意见就和一意要求解散制工会的李平书相左。

林淮唐和几名卫兵及一大群记者同时抵达朱家花园,他先和朱志尧闲聊了一阵,对这个阔佬的立场首先有了一定认识。

该怎么说呢?

这个朱志尧,放在后世,大约就是标准的那种工业党吧。

与其说朱志尧关注劳工活动,不如说他关注的是工业活动。

“马相伯老先生与淮唐的座师郑祖荫先生是旧交,淮唐常听荪公提起马相伯先生创办复旦公学的事情。

没想到朱董不仅和马相伯老先生一样,经商办学卓有成效,还这样关注劳工界的事情。”

朱志尧年龄约莫半百,但阔老板养尊处优的生活,使他看起来还不比姚雨平年老多少。

“林先生啊,啊,这个,林先生,久仰、久仰!您是如今沪上最红的大人物,是光复中国的革命巨星,也是肇造共和的一代伟人,能跟林先生见上一面,已经三生有幸。

今天能帮上一点忙,那就更是荣幸!

制造工人同盟会的事情嘛,我也以为瑟斋(李平书)做法有些问题。江南制造局是什么地方?是我国家工业生产规模最大、工业生产技术也最先进的一处摩登大工厂。

瑟斋是不懂大工业生产管理的,他旧学出身嘛!制造局工人的手艺技术那么高明,如要我来,肯定要给技师和熟练工上海第一等的待遇,哪里闹得出这等事?

熟练技工,是大争之世万国天演自强的最重要财富,西洋列国荣礼尚不及,哪有瑟斋这样粗暴为之的。”

朱志尧本人对制造局工人的政治要求其实不感兴趣,但他基于一种新的工业家、实业家思维考虑,当然认为技术工人是工厂最重要的资产之一,就像对待昂贵的机械设备一样,理应细心呵护起来。

“朱董所言甚是,北伐正烈,江南虏氛尚未扫清,江南制造局的军火生产,事关重要,今天淮唐受社会党之邀来发表演说,也正是为了声援制造工人同盟会。”

林淮唐那一身普通列兵的制服,好像已经成为他个人的独特装扮,一出现在闪光灯下,就自然产生一种不同于其他政治家的特殊亲和魅力来。

记者们都靠得非常近来拍摄,连朱志尧都有些变色,觉得记者太不礼貌,林淮唐却挥手致意,显然是不以为忤。

刘师复和陈翼龙两人就站在花园庭院的边上等候着,陈翼龙是湖北罗田人,性情豪放不羁,他穿着工人的那种短衣裳,打扮和林淮唐在梅州时的样子很相似,体格也比刘师复健硕得多。

陈翼龙年纪很轻,只有二十来岁,他十几岁就做了《神州日报》的记者,和社会党党魁那种北洋体制内人士相比,年轻气盛不知几何。

“汉公!我们等候您等候得好苦啊!”

陈翼龙显而易见,对林淮唐不是一般的崇拜。

这一句“汉公”的尊称,多少是有些尴尬,林淮唐在众多记者面前被这么喊,尴尬的脚趾都要抠出一座金字塔了。

“不敢不敢……陈总干事是遁初先生的好朋友,那么我们大可以平辈相交。”

“汉公是孙黄一般的革命伟人,我怎敢僭越?您看看,本党党员今天都在这里,就等着聆听汉公演说。

大家听闻汉公支持我们的党,要声援制造工人同盟会的斗争,都非常兴奋,党部还在讨论呢,说如若汉公愿意,本党愿尊汉公为名誉党魁。”

第十二章 演说

林淮唐对当中国社会党的名誉党魁,可没有丝毫兴趣。

他已经从刘师复那里研究过了中国社会党的纲领,这个政党,甚至都称不上是一个政党,实质上只能说是一个社会主义及无政府主义的研究会。

而且更大的问题是,中国社会党的政治思想和纲领,缝合怪性质极强,不光缝合了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毕竟在二十世纪初,即便在英法德俄美这些国家,无政府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分野也并不清晰。

但中国社会党的八条党纲里头,居然还有一条“专征地税,罢免一切税”,这就把英国的“卢德运动”都缝合进来了。

“卢德运动”算是甘地主义、生态安那其主义的政治鼻祖,起源于第一次工业革命时期的英国,主要宗旨就是以破坏机器为手段反对工厂主压迫和剥削,后来更发展为普遍的反对一切工业化。

林淮唐一想到这种二极管思维,头皮就有点发麻。

“淮唐目前以普通一兵身份参加北伐,今后投身军旅,戎马倥惚,恐怕不能承受起社会党名誉党魁的职责来。

陈总干事的好意,淮唐心领,社会党的活动,淮唐今后还会更加关注。

诸位,我们一起欢迎记者团进来吧?今日的演说,还要请这些无冕之王们代为传播呢。”

中国社会党的党魁江亢虎和上百名社会党党员,都在大厅里等候着林淮唐的大驾光临。

江亢虎年龄其实也并不很大,但他戴着一副圆片眼睛,加上体态比较肥胖,给林淮唐的第一印象就不太好。

也可能林淮唐存了太多主观意见,对这个五四运动前和胡适并称两大文人,还和列宁、托洛茨基谈笑风生的大名士,没抱任何好感。

那毕竟,能写出《“南京惨案”之我见》给太君们洗地的大文人,即便是在这个时空,林淮唐也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

“江先生您好,听闻社会党支持制造工人同盟会的活动,先锋队在这一点上与社会党乃是政治同盟。

淮唐因而产生兴趣,来此做一演说之事。”

林淮唐对江亢虎无甚兴趣,江亢虎对林淮唐的兴趣却大的简直没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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