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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晓梦 第260节

  尤三姐冷哼一声,乜斜尤二姐道:“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尤二姐为之一噎,道:“天地良心,大姐何曾许过我好处了?”尤氏自是没说旁的,只给了一副头面。

  尤三姐又是一声冷哼,别过头去不言语。

  尤二姐便轻声道:“再者说了……远兄弟也不是个省心的,你瞧瞧他房里那几个,再想想前些时日荣国府四下传的话儿。”顿了顿,尤二姐劝慰道:“我说句不好听的,三妹妹虽与远兄弟情投意合,可说到底也不是正室夫人。来日远兄弟与谁厮混,还能事先过问三妹妹不成?”

  尤三姐略略蹙眉,却也知尤二姐说的在理。于是心下愈发恼恨尤老娘!当日错非尤老娘拦着,她早就嫁与远哥哥了,又哪里有今日烦扰?

  观量尤三姐神色,尤二姐又说道:“我也知三妹妹与远兄弟是阴差阳错,远兄弟待三妹妹自是不同……只是这错过了便是错过了。远兄弟信重三妹妹,往后三妹妹照看好百草堂,远兄弟来了便好生欢聚,至于旁的……还是不要多管为妙。”

  尤三姐这下被说动了。她不过是个妾室,却一直拿自个儿当正室奶奶,长此以往可不就要生了事端?

  尤二姐容其思量了半晌,这才瞧了尤氏一眼蛊惑道:“我再说句不中听的……与其放任远兄弟偷嘴,莫不如放在眼巴前呢。”

  尤三姐抬起头来,顺着尤二姐目光看向尤氏。那尤氏暗自攥了衣角,心下自是极为得意尤二姐那一番话,又忐忑着迎向尤三姐,面上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来。

第201章 送金得玉

  尤三姐闻言心下自是犯了思量,抬眼瞥了眼尤氏面上笑容,又偏过头去,挑开窗帘往外观量。

  阴差阳错,正室夫人成了妾室,尤三姐性子虽不拘常礼,可这等大事儿又怎会不懊悔?她情知尤二姐说的不差,自个儿如今是妾室,不过是依仗了远哥哥宠爱方才大包大揽,以正室自居。

  可这岂是长久之计?

  尤老娘虽不做人,可有些话却是没错儿的。再是情投意合,这日子过久了,难免左手摸右手,过得还是柴米油盐。

  这世间为何推崇温婉守妇德的女子为正室?盖因这等女子便是心下拈酸吃醋也不会胡乱作闹。尤三姐这等性子,落在外间人眼里自然便算是离经叛道的。

  暗自叹息了一声,尤三姐思量着,自个儿总有几年好日子,待远哥哥娶了正室,只怕就没法儿再这般肆无忌惮了吧?

  又念及尤氏有家有业,不过偶尔偷个嘴,也不会与自个儿去抢远哥哥,三姐儿这心绪自然就平复了许多。

  尤二姐此时歪头观量一眼,不禁讶然道:“下雪了?”

  尤三姐回过神来,果然见柳絮般的雪花簌簌而下。她撂下窗帘,扭头看向尤氏,问道:“那博士如何说的?”

  尤氏便道:“郭博士起先咬死了三千两财货陪嫁不松口,我请了孙孺人帮着转圜,那郭博士听闻家中有一处房产,回去也不知如何计较的,昨儿个托孙孺人传话,说陪嫁可以减到一千八百两,不过须得将房产先行过户在其名下。”

  京城居、大不易,太常寺本就是清水衙门,那郭博士也不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娶个三十几岁的寡妇、白得一处房产外加一千八百两陪嫁,日子立时天翻地覆,起码不用每月苦哈哈的去借官贷了。

  尤三姐嗤笑一声,她如今经手百草堂,每月过手的银钱三五千,尤家那处房子才几个钱?三姐儿这会子自是看不上眼儿。

  因是便道:“许了他就是!趁着还没进冬月,尽快将此事敲定了。”

  尤氏颔首道:“郭博士再无旁的话,如今只看母亲如何说。”

  尤三姐冷笑着不言语,心下愈发恼恨尤老娘。尤二姐便道:“妈妈上回就松了口,这回只怕咱们说什么她便应什么了。”

  “但愿如此。”

  尤氏一语说罢,车内再无旁的话儿。

  马车出得内城,须臾转到尤家门口。姊妹三人方才下得车来,便有个昂藏汉子拦了去路。

  三姊妹搭眼一瞧,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隔壁邻居邢德全。

  尤三姐心下不喜,略略蹙眉道:“你要作甚?”

  “嗯?”邢德全乜斜一眼,乐道:“从远哥儿那儿论起来,你可是我外甥媳妇,怎么见了舅舅也不知叫人?”

  纸里包不住火,邢德全昨日方才往荣国府东跨院走了一趟,临行前自是听王善保家的嘀嘀咕咕说了好些话儿,其中便提及陈斯远将尤氏双姝养在了能仁寺左近。

  “你——”尤三姐眨眨眼,虽心下不待见,可冲着陈斯远也不好与邢德全计较。

  尤氏见机上前道:“邢大舅可是有事?”

  便是从贾珍那儿论起,尤氏也合该称其一声大舅。

  邢德全顿时乐呵呵道:“没旁的……”指了指尤家道:“就是这每日家鬼哭狼嚎的实在吵人,老安人那疯病若是治不得了,不若换个清净地方休养,免得吵了左邻右舍。”

  尤氏便道:“也要不了多少时日了,烦请邢大舅多忍耐一些时日。”

  邢德全眨眨眼,含糊应下,又让开身形看着姊妹三人进了尤家。戳在原地挠头道:“这尤老安人要死了?”

  却不提这货胡乱思忖,三姊妹进得内中,尤三姐叫过婆子问询这几日情形。

  那婆子就道:“旁的都还好,就是夜里折腾得厉害。一会子吵着饿,一会子又要如厕。隔壁来寻了几回,说再吵嚷就要打上门来呢。”

  尤三姐与邢德全比邻而居十来年,哪里不知邢德全是个什么德行?当下冷哼一声道:“不用管他,那人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

  一旁尤二姐也道:“他那人好有一比:曹操下江南——来的凶、败得快!早年可没少被三姐儿教训。”

  婆子恍然,忙不迭应下。

  尤三姐当先而行,三姊妹齐齐进了正房。入内便见两个聋婆子看顾着,那尤老娘正趺坐床上吃着点心。

  见三姊妹入内,尤老娘眨眨眼,赶忙一边抹嘴一边求告道:“我知你们怕我坏了名声,我如今也后悔了,往后再不去宁国府。好歹看在我生养你们一场,往后再别捆着了。”

  三姊妹对视一眼,尤三姐便冷声道:“那婚事思量的如何了?”

  “这——”尤老娘蹙眉道:“八品博士太小了些,何不找个六品的?”

  尤三姐气乐了,道:“你当自个儿是黄花大闺女不成,说嫁谁就嫁了谁去?”

  尤老娘面上讪讪,又道:“就算官品低一些,可总要寻个年岁相当的。”

  尤老爹过世才几年,尤老娘本待这辈子就守着了,谁料那日在宁国府开了斋。贾珍花样百出,贾蓉正当年华,厮混这些时日,尤老娘难免心下惦记起了床笫之事。

  尤三姐默然半晌,说道:“看来妈妈这病还没好利索,只怕还要关上个十天半个月才好。”

  “别别别!”此言一出,尤老娘顿时就慌了。七手八脚落地便要去扯尤三姐,谁知立时被两个婆子给拿了,于是身子往前挣着嚷道:“莫再捆我了,好三姐儿,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嫁,我嫁了!”

  尤三姐顿时暗自舒了口气,当下也不理尤老娘,与二姐儿、尤氏对视一眼,三人便转出来商议。

  这婚期自是越快越好,嫁妆银子,尤氏咬牙拿了五百两,余下的尤三姐只得先从账上挪用,留待陈斯远回来再交代清楚。

  尤氏三姊妹同心协力,转头寻了道士算了日子,又七拼八凑凑足了一千八百两财货,连同尤老娘自个儿的嫁妆一股脑的先行抬去了郭家。不过五日,赶在冬月前,黄昏时一顶小轿抬了不情不愿的尤老娘去了郭家,这婚事便算是成了。

  郭家不过摆了几桌酒宴,待夜里洞房花烛,郭方见尤老娘果然有几分姿色,顿时喜不自胜;尤老娘见郭方形容猥琐,登时心下憋闷不已。

  ……………………………………………………

  苏州。

  一夜过去,外间天色依旧阴沉,细碎雪花兀自簌簌而下。

  陈斯远自二楼推开窗棂,呼吸间便有白雾喷吐。正待回身,忽而便听得隔壁有人叫道:“陈大爷,陈大爷!”

  陈斯远扭头,就见还俗的小尼姑篆儿立在隔壁院儿中,正跳着脚朝自个儿招手。

  陈斯远笑着摆摆手,那篆儿就道:“大爷今儿可过来?”

  陈斯远心下自是放不下邢岫烟,便道:“待过会子就去。”

  篆儿欢喜应下,道:“好,我们姑娘说今儿个煮六安茶呢!”说罢摆摆手,兴冲冲往正房而去。

  陈斯远哑然失笑,关了窗子,扭头便见晴雯叠放了被褥,又接过小丫鬟芸香递来的水盆,探手试着,扭头与陈斯远道:“是篆儿?”

  “嗯。”陈斯远挽起衣袖,自个儿先行洗脸。

  那晴雯便在一旁道:“我瞧那小尼姑是个势利的,也不知表姑娘怎么就收留了这等丫鬟。”

  陈斯远笑着没言语,待洗漱罢用过早饭,他先行往后头瞧了眼甄封氏,略略说了会子话儿便领了小丫鬟芸香往隔壁而来。

  门是篆儿开的,一边厢将陈斯远让进来,一边厢笑着道:“也是赶巧,老爷、太太这会子都出去了,只我们姑娘自个儿在呢。”

  陈斯远暗自思量,这邢忠、邢甄氏倒是上道……生怕老两口在耽搁了邢岫烟姻缘,因是干脆避了出去?

  实则邢忠夫妇二人一早儿就出了门,拿了人参、鹿茸与两张狐皮出去典卖。邢忠惦记着吃酒耍钱,只典了人参拿了银钱就没了影;那邢甄氏心思细一些,提着余下物件四下问询,琢磨着卖个好价钱。

  行了几步,篆儿便快行几步,朝正房里嚷道:“姐姐,陈大爷来了!”

  书房里,邢岫烟撂下笔墨,心下虽有些不自在,可还是起身来迎。

  在门前见得陈斯远,邢岫烟便笑道:“远哥儿来了?”

  “见过表姐……”瞥见邢岫烟袖口的墨迹,陈斯远道:“可是扰了表姐清净?”

  邢岫烟让开身形笑着道:“清净本就不在外物,我若真是个清净的,你又哪里扰得了?外间还下着雪,快进来吧。”

  陈斯远笑着应下。此时不过初冬,江南风雪落地就化,于是地面上湿漉漉一片,唯独树冠、房顶积存了一层白雪。

  陈斯远进得内中,恰邢岫烟便在桌案上抄写经文,陈斯远扫量一眼,略略思忖道:“表姐抄的是《楞严经》?这蝇头小楷工整却不失风骨,比庙里印的强许多,无怪那和尚一直来寻表姐抄写。”

  邢岫烟赧然道:“糊口拙技罢了,当不得你这般夸赞。远哥儿稍待,我去煮了六安茶来。”

  “嗯。”陈斯远应下,撩开衣袍大大方方落座,便瞧着邢岫烟快步而去,过得一刻方才提了茶盏回返。

  茶壶不过是寻常的陶壶,茶盏更是普通的白瓷,邢岫烟好似不知寒酸一般,一双素手洗了茶盏,投茶、洗茶、冲泡、分杯,她动作轻柔,又行云流水,好似贴合了韵律一般,瞧着分外赏心悦目。

  待茶盏奉上,邢岫烟抬眼与陈斯远对视了眼,道:“这茶存了半年,也不知坏没坏,远哥儿尝尝。”

  陈斯远应下,略略呷了一口,只觉香气清高,便有如面前的璧人一般。

  二人对饮片刻,邢岫烟忽而说道:“是了,远哥儿那日提起妙玉,也不知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陈斯远思量道:“性如孤鹤心似琉璃……她在荣国府少有与之往来,唯独宝玉去的勤了些。”

  “宝玉?”

  陈斯远便略略说了宝玉情形。

  邢岫烟闻声略略颔首,面上不动声色,心下不以为然。

  陈斯远好似瞧出她心思一般,问道:“表姐……好似对那妙玉另有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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