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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第一仵作 第93节

  “不要急躁,稍安勿躁,不要害怕,不要紧张,被问话也没什么了不起,照着之前我教你的就好——想想那些钱,想想马上就可以拥有的美人,想想每日奴仆环绕的日子……”

  叶白汀一边说,一边看周平的表情,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他都允了你什么好处?钱财美人,荣华富贵,还是远走高飞?你再想一想,他是不是只和你描绘了那种场景,那种心情,却没有跟你说具体怎么操作,走水路还是旱路,随身要带什么,路引怎么弄,路上如何补给,交接人都是谁?”

  周平抖的越来越厉害:“没有……都没有……”

  叶白汀嗤了一声,似笑非笑:“因为他本来就没打算带你走啊,你竟然真信了,呵,傻子。”

  周平摇着头,眼瞳里满是迷茫:“不,我不是傻子……我不是傻子……”

  叶白汀:“你看,他对你了如指掌,你却一点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从计划一开始,就已经是弃子,早就被背叛了。”

  “我不是傻子……不是……”

  “周平!”叶白汀拎起他,把他摔在墙上,按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你们的目的是诏狱,你们知道有人想出去,有人在探路是不是?”

  叶白汀太清楚,从认识柴朋义,他就知道诏狱里不简单,后来仇疑青给他戴上挂着铃铛的小金镯,说了些隐情,他更知道,这里头的水很深。

  敌在暗,他们在明,他们干什么别人都知道,别人想什么,得做出来,他们才可能有防范,对方藏的太深,藏的太久,可能他们随便一个动作就是打草惊蛇,只能等待机会,这一次难能可贵,他们怎么可能放过!

  “说!”他锐亮双眸逼视周平,“你们怎么互相联络的?刚才那个口哨,是诏狱的接头暗号,还是可以联络外面的人?所有你见过的人,知道的事,全部给我说出来!”

  周平两眼发直:“他不会背叛我的……我们都是男人……好兄弟……他说不会放弃我的……”

  “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不会被背叛?就因你无知愚蠢的脑子,没有半点责任感不懂承担,是个卵蛋都没有的男人么!”

  叶白汀眸底燃起熊熊烈火:“你一步一步被他哄进这里,到现在还听他的话,可真是条乖狗,他说会救你,你就信,他提防你利用你至此,只是为了自己脱身,你倒真的想为他扛?你觉得你们是联盟,是伙伴?好,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信任,什么是真正的伙伴,什么,才叫真正的男人!”

  他让人拿来绳子,将周平绑好,直接押上了墙边塔楼——

  “来,你好好的,仔仔细细的,看清楚!”

  北镇抚司的北墙已经破了一个口子,风雪呼啸,连着硝烟一起往里灌,很多锦衣卫受了伤,身上又脏又黑,可他们一步都没有退,手上绣春刀所指,皆是前行方向,至于后背,他们从来不会担心,也没有人往回看一眼,因为他们的后背,一定抵着另一个人的,他们不需要做别的,只要往前冲!

  叶白汀将周平上半身按出墙去:“看到了么!这才是不会背叛的伙伴,这才是同盟!”

  底下也不仅仅是锦衣卫,大雪纷飞的街对面,战圈之外,有不少探头探脑的百姓,有个裹着金钱厚袄的人尤其惹眼,缩着脖子四处跑,不知道都和谁碰了面,说了什么,但凡跟他说过话的,都立刻行动,不知转去了哪里,很快回来,手上不是多了武器,就是多了御寒衣物。

  这个人很眼熟,问供那日见过,是掮客金时成。

  叶白汀:“看到了么?他只是个掮客,油滑奸诈,唯利是图,似乎只嘴皮子利索,可他这行当,知道的信息最多,最能串联交接消息,他一跑动,整个京城都知道哪里发生什么事,前因后果,怎么应对。”

  “比如与你们联络的瓦刺人,进了京不找他打听又如何?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外人进京安居,还是做生意,宅子铺子下人,你们提前藏好了,备好了,那行,就扒你现在的宅子,现在的铺面,现在做的生意……只要你活着,你昨天穿的什么底裤他都能给你扒下来!他的确不会武功,行商事满肚子都是心眼,只一张嘴会说话,遇到今天的事,他不怕么?我告诉你,是个人都害怕,是个人都不想没命,可你见他退了么?这就是京城最普通的百姓,普通男人!”

  叶白汀手指一转,指向另一边墙角:“还有那里灭火的人,你应该也认识?”

  周平看看到了,是孙鹏云,这边战场激烈,他竟然也敢带着人过来救火,头发都烧秃了一小半,竟然还扛着。

  “这个孙鹏云,自大,说话不尊重人,看姑娘也挑剔,是个连我们申百户都讨厌的人,那臭脾气都不能用直来形容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工作,只要京城出了火情,需要他救,他就会来。他嘴臭,爱骂人,可他从没做过伤害别人的事,相反,他一直在救人,就这么个普普通通甚至惹人讨厌的火师——他是京城最底层的小官,最普通不过的男人!”

  “还有百姓——”

  叶白汀手指过处,远处探头探脑的青壮男子们正好逮住了一个被扔到圈外的敌人,什么都不说,三下五除二拿绳子绑好,拖到一边……他们不敢杀人,也帮不上大忙,但能减少一个敌人也是好的!

  “姓叶的——你给老子回去,不准玩命!”

  远处,风雪圈内,百忙之中的申姜不期然回头,看到站在塔楼里的娇少爷,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案情的确要紧,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不能把自己给搭进去啊!

  他手上刀光快速挥出,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车在这收拾这些孙子,一半去拎娇少爷:“你给老子回去——”

  叶白汀当然没有回去,他扯着周平的衣领,指着申姜:“看到了么!嫉恶如仇,半步不让,哪怕心系他人,面对强敌,也不后退一步!他们心中有火,眼里有光,身体里奔涌的是滚烫的鲜血,这,才叫男人!”

  周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不停的往后缩,可他退不回去,男人……男人……是这样的吗?

  人群里,已经有人发现了叶白汀的身影,箭矢嗖嗖射过来:“快,看到那个小白脸了么!他身份特殊,听说是锦衣卫指挥使的相好!快快射他!他有事,这些锦衣卫都会去保护他!我们就顺利了! ”

  流箭飞过,周平感觉自己要死了,几乎立刻吓得失禁,可看面前这个少年,别说害怕了,眼神变都没变。

  “你为什么……不怕?”他抖着声音,几乎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叶白汀笑了:“为什么?因为我也是男人,和你不一样!”

  周平:“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放我下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孤立无援,必死无疑了?”叶白汀不但没放过他,还干脆拉着他一起,跳到了墙头,“我便让你看看,真正强大的局,是怎样的!”

  只见他高高举起手,袖子滑下,亮出了漂亮白皙的手腕,他的皮肤和大雪几乎融在了一起,和腕间挂着的金铃铛相应成趣。

  小铃铛外面雕着胖胖的鱼,内里刻了个‘汀’字,随着他轻轻一晃——

  发出清脆声响,似夏日雨落屋檐,似春日溪水河畔,在这绵延雪花中,似乎多远都能听得到。

  “自明晰知道你们的计划后,我们就知道一定会有凶险,你们一定会趁京城空虚,攻击诏狱,我们也必须抓住这个时机,你们需要一个靶子,才能混水摸鱼,我们也需要盯着你们俩这个靶子,才能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浑水摸鱼。现在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盯到了我头上,我又怕什么?”

  “不过就是个箭靶子,我愿意做!”叶白汀轻笑一声,“我成了靶子,我的伙伴不就安全了?人生每往前一步都可能是坑,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在走向死亡,难道你就不走了么?我可是男人,你心里最尊贵的男人,为什么要害怕!”

  他手腕上的小铃铛不停的响,敌人箭矢咻咻破空,直奔这边而来!

  可今日大雪,视野不清晰,哪怕叶白汀就站在墙头,对方也只能听到声音,看不清人,刚要走近一些,就听到铃铛响的地方变了,好像到了西边?

  这些人一窝蜂的跑过去,这回离得特别近,箭射的可准可直,可只有破空声响,没有血花飞溅,也没有射到人。

  “嘿嘿孙子们!来追爷啊追爷啊——”

  墙头之上,是踩着特殊的轻功身法,风骚走位,任你箭来的多快多多,都能轻松躲过的大盗秦艽,他不但走位风骚,还特别会点评——

  “啧啧,左边第一排第二个,你那手不行啊,怎么还在抖?跟你那中风的祖父学的么?”

  “右边第二排第三个,你犹豫什么啊,直接来啊,莫不是也没长卵蛋,心气不足?”

  “跑到中间这个,啧啧啧,你说你哪来的脸站这位置?长得不行,脸不白腰不细手不软,也配让爷看一眼?呕——”

  秦艽入的是梁上君子的行,别的功夫再一般,轻身功夫可不能弱,那是你能追到的?想当年出师之战,为了秀一秀自己的本事,他连皇宫大内都偷过东西,一票宫里的侍卫都没追上,就这些歪瓜裂枣,做梦呢?

  他一边从容在各墙头上飞来跃去,一边笑话别人,还不忘晃动手上的小铃铛。

  他的小铃铛和娇少爷的没法比,是计划做好后,娇少爷特别向仇疑青申请的,不是金铃,是铜铃,颜色不如娇少爷的好看,样式也不如娇少爷的精致,上头也没有雕花刻字,连个头长的都粗壮很多,声音也更响。

  “孙子们,快来追爷爷啊,跑快点,你那裤裆里塞了秤砣么跑不动!”

  一众跟着声音跑的瞎子追着他,跑了好久才发现错了,又抓不到,射不中,只能骂骂咧咧。

  有那心眼多的,还冲叶白汀,冲秦艽喊话:“诏狱有什么好呆的?又脏又臭,别说娘们了,连点阳光都见不着,有什么意思?不如干脆出来,同我们一起,钱财美人,皆可随意!”

  外面的人不懂北镇抚司的事,他们这些‘关心的人’却早探到了,上次‘哗变’的事出了以后,指挥使请皇令,为北镇抚司添了一条规矩,但凡不是最大恶极,身扛刑罚的囚犯,都有机会将功折罪,只是这将功折罪难度很高,也不能随便走出北镇抚司,否则为他担保的锦衣卫便与他同罪,‘越狱之罪’——是要杀头的。

  而这些获得名额的囚犯,有一个共同的标记,就是手腕上的铃铛!

  别的不提,只要能把他们诱出来,就是成功!

  叶白汀面无表情的‘哦’了一声:“可惜我是宅男,就喜欢在屋子里呆着呢。”

  秦艽也立刻瞪了眼睛:“你们在说什么狗话!老子在这里有吃有喝,不用晚上冒着被抓的风险,自己出来找活狂……不对,老子才不是那目光短浅,离了肉就活不了的人,老子心中有义气,胸中有乾坤,纵是死了,也不跟外族的孙子为伍!”

  像是气着了,这回他不只是风骚走位了,手往衣服里一掏,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堆泥丸子,‘咻咻咻咻咻’——

  暗器也很风骚,落点精准,打谁谁倒。

  他怎么能连累娇少爷丢命呢?就姓仇的那德性,怕不得天涯海角的追杀,要了他的命!

  他们擅长逃命的,最会看人了,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欺负一下,什么样的人必须得躲着走。

  申姜看着这俩人隔着墙头表演,气的眼睛都瞪圆了,秦艽就算了,一脚踩空摔死了也就摔死了,娇少爷怎么可以!他想再叫娇少爷,提醒一下快点回去,又怕被人抓着了把柄,这群狗日的贼子现在都盯着娇少爷呢,他再一喊,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他十分头疼,心里不停的念叨指挥使,您可快回来吧,把这心肝肉小宝贝拎回去,老子们实在整不了啊!您派活儿时也没说会这么难干啊……

  是,案情要紧,可是一时半会儿破不了不也死不了么,非得站在最危险的地方,吓得人心肝乱跳,真给箭射着了怎么办!娇少爷这么不听话,请指挥使务必回来,好好教训他一顿!

  攻击北镇抚司的人被遛了一会儿,终于回过味来,说不服就说不服呗,左右不也才两个人?再分不清人,声音也是只有两道的,他们分两边盯不就得了?

  于是队伍重新分配,有一小半,继续朝叶白汀包围过来。

  还没跑到位置,又乱了,这回他们听到的不是铃铛响,而是一阵琴声。

  石蜜并没有戴上小铃铛,他在上个案子里连杀数人,不在‘无大罪’之列,他本人也没那么在乎,连诏狱大门都没有出,就盘膝坐在门口,膝上是牛大勇从暖阁拿过来的七弦琴。

  捻挑抹拢,一曲《兰陵王入阵曲》铮弦而出!

  琴曲激烈铿锵,嘹亮浑厚,如珠通透,如铃清脆,如玉坚实,好似那金戈铁马中,有将军指挥若定,入阵而来,整个北镇抚司内外,士气无不激昂!

  攻击北镇抚司的人就愣住了,这……哪哪都是声音,让他们怎么找人!

  叶白汀眉睫间落了白雪,却一点都不影响他愉悦的心情。

  怎么控制小铃铛的响动是个问题,它可以引人来去,却很难隐去声响,想让人听不到,可以制造出更强大的声音……石蜜是乐师,承得母志,拜过名师,又在妙音坊工作,技艺岂是一般?

  他弹出来的琴声,不是简单的曲子,是乐浪!他弹出来的,是一个活生生的战场,是你我都在参与的故事!

  叶白汀微微抬头,迎着雪花,闭了闭眼睛。

  谢谢你们照顾我……谢谢你们信任我……谢谢你们保护我……

  而我,也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守护你们!

  他不会离开,他站在这里,伙伴受到的攻击就会小,当然他也不会傻愣愣站着,有人攻击,他也会躲,有那杀出重围,用轻功跳过来的,他也会抬脚踹人——

  何况,他的底气不只这些。

  日月穴,膈俞穴,大杼,天窗……

  永远都不要小看法医!

  叶白汀拎着周平的领子,把他往下按:“看到了么!这才是男人,这才是伙伴!只要他们在我背后,我就可以一直向前!这是指挥使的北镇抚司,是囚犯的诏狱,是百姓的京城,是我们生活的地方,但凡一个男人,都绝不允许它被破坏!”

  “你再看——”

  他手指落处,是李宣墨,这个男人正站在对方的队伍里,目光怨毒的看的北镇抚司墙边炸出的洞。

  周平眼神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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