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者的奥特传说 第336节

第三十章 生者如斯

“所以那个家伙……畏罪潜逃，结果失足落水，最后被海警船救了，绕了个大圈又遣送回来？”翌日午后，胜利队第一时间获得了来自信息部的回复。

加库玛变成了石头，他们的任务本已结束，但丽娜担忧那对母子的生活，多问了些情况。几人先是骂非法开矿惊扰出怪兽，把工人害死不说还假借“洽谈会”的名义逃跑的王八蛋，紧接着转头就把那从一开始就慌乱得脑子打结的监工当场扣押。

非法开矿这种事他一个矿场主怎么能完全瞒得住，监工能不知道这档子事儿？也就是他慌乱间跑去场主的休息室拿了精确的地图，否则用他们惯常忽悠工人的地图，堀井不一定能马上发现不对劲。

于是胜利队客串了一次警局，等监工被赶来的正牌警察拷走，几人便开始嘀咕矿场主什么时候去陪监工的事情——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了消息！

“好啊，一定要让他赔得倾家荡产、牢底坐穿！”丽娜自见了那对母子后情绪一直低落，现在总算恢复了精神：“要不是这些钻进钱眼的人乱来，加库玛怎么会没有东西吃要钻出来吃人呢！”

“诶，这就不对了，”新城伸了个懒腰：“只要工人在开矿，只要加库玛生活在那儿，他们早晚会又起冲突——这是不可避免的，争夺资源的生存之战，非法开矿只是加速了这个过程。”

丽娜挑眉，被大古连声拦住，堀井也眼神示意新城少说两句。

“没说错啊，它长那么大，动个腿一座楼就没了，就算是热爱和平的好怪兽也没法共存啊。”新城嘀嘀咕咕把自己埋进《条例》里。

新鲜热乎的《特殊生命体管理条例（试行）》，参谋部倾情出品，要求有关执行部门认真学习、领会精神、熟知熟记，尤其是胜利队，被点名要求考核。

“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你根本没认真看《条例》！”丽娜找到了反击的话茬，她唰啦啦翻到第七章的页码，点着其中一行道：“肩高超过3米，或体重超过2.5吨的大型目标，应由生命科学研究中心下辖特殊生命体管理局集中管理。”

“集中管理！意思就是我们有专门的地方容纳它们，就像动物园、自然保护区一样！”

丽娜斗志昂扬，新城也来了精神，他直起腰板，完全无视了大古不停双手合十祈祷和平的动作，以及快把眼珠子挤出来的堀井：“那你倒是说说这片区域在哪里？南极、格陵兰？还是月球上开个荒？”

……

“《条例》虽然下发了，但我们的配套动作还很不到位！很不到位！”

参谋部，某位资深成员正在唾沫横飞地拍桌子：“划定个管理区从欧洲支部推到北美支部，从北美支部踢皮球到南太平洋支部，下次是不是直接踢到远东总部来了？我们在附近找个方圆不足五公里的岛给动辄几十米高的怪兽住，然后任它们因为领地重合而打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打算养蛊！”那人又是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手心如何不得而知，但桌面肉眼可见地抖了抖。

“挺可惜

的，”有人叹道：“我刚从生命科学研究中心回来，他们说本可以借助对加库玛石化光线的研究，开发出新的污染物处理方式，但已知的活体都死了，它们变成的石头一点儿价值都没有，完完全全的无机物，如果我们能早些划定管理区……”

“马后炮就少放了，何况它杀了人，”拍桌子的人看向南原正行：“相叶队长去哪了？平时这时候他点子最多，上次不是说可以属地管理？不一定要完全集中在一个地方，但配套专业人员的需求量扩大几倍。”

南原参谋摘下眼镜揉揉鼻梁，连日加班导致的眼球干涩稍微好了些，他才道：“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这么依赖一位只是在参谋部挂职的警务局人员……该动脑子的时候不能犯懒，现在多想几种方案，十全十美的办法基本不可能，我们要做的是穷举可行的方案，交由理事会定夺。”

参谋部个个搜刮脑浆，对自己的脑细胞展开新一轮的压榨行为。

他们念叨的“相叶队长”此时正走在宫城岛的小径上。

它与久良良岛一样，是西南诸岛的一部分，位于与胜群岛，面积5平方公里左右，是一块人口不足1000人的小地方。

建二的妻子就住在这儿，家族原以传统漆器制作为生，但到了建二这儿，制作漆器的收入远不如去外地打工。于是他自去矿场打拼，留下妻子和儿子弘树照看门可罗雀的漆器店——如今她们几乎主业是务农，漆器反而成了副业。

丽娜担忧的就是这一点，失去顶梁柱后，母亲和尚未诞生的孩子如何过活，弘树可还有费用能继续读书。相叶悠听见丽娜抓着矿上的人问东问西，快长了一耳朵的茧。

他将TPC1号开回基地便动身来了这儿，告假的理由是“去开会”，反正队里人问可以拿机密搪塞，而泽井总监也不可能没事去和航空队的成员对口供。故而藤泽苍介等人至今以为他无数个“去开会”的理由背后，真的是在同一干大佬为人类和平事业的发展而磨嘴皮子。

因为人口少的缘故，岛上有点儿小风小浪在居民们看来也是件大事，更不用说建二丧命在怪兽口中的消息，它几乎在他妻子找去矿场的时候就长了翅膀似的飞向各家各户。

相叶悠找到他家门口时，屋子里正空空荡荡——附近的居民怕母子俩回家伤心难过，便以各种理由挽留她们在自己家，热闹些总比两人相顾无言，想着亡人要好得多。

但再怎么挽留也终有曲终人散的时候，母子俩还是要回去家里，面对突逢大难的现实。

“妈妈也要出去工作啦，我们的漆器本来也没什么竞争力，卖不出去，我想可以做些家政工作……弘树，你安心上学。”母亲原想继续抱着他走，可被弘树拒绝了。

变故能使人成长，弘树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为了大孩子，他说要当保护妈妈的男子汉，男子汉是不能被抱着走路的，牵着也不行。

“那我去找暑假工。”弘树边走边踢石子，咕噜噜的细石子，轻轻一踢就飞得老远，他忍不住想——怪兽脚下的爸爸是不是也这么脆弱？听说那可恶的矿场主被抓了，也不知能赔多少钱。他不希望母亲出去打工，别人家的孕妇都可着劲地有人呵护，而他的妈妈要出门做家政，也许正好给别家的孕妇打工。

母亲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只是笑声中添了几分哀愁：“谁敢要你这么小的孩子当暑假工啊？弘树，你乖乖的，中午找你幸子奶奶吃饭，晚上可以去佐藤大伯或者雅美姐姐家，妈妈一有空就回来看你。”

“我不要你回来看我，”弘树说：“我要你天天都在，我天天能看到你。”

“说傻话。”母亲打开门，灯光点亮泛着冷气的屋子，以及搁置在玄关处的信封。

没有邮戳，没有署名，封口处的字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将其轻声念出，目光越来越亮：“特殊生命体……灾难救助委员会，有这样的机构吗？”

她拆开封口，里面掉出张银行卡和机打的信，没有长长的慰问或者哀悼的话，只有一行字：“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屋外的树下，一道人影隐去。

第三十一章 潜渊

西北太平洋。

夜晚是适合诱捕鱿鱼时间，这种不喜强光的生物遭遇强烈光照，会迫切地聚集在船只的阴影之中，渔民只需开着大灯照射，灯光吸引喜阳的鱼作为诱饵，鱿鱼被诱饵鱼吸引而后聚集，最后撞进早就埋伏好的渔网里。

赤湾号，拥有作为远洋渔船应具备的庞大体量，隶属日本，厚重的外壳以及加强的舰首能让它在遭遇封冻的时节也可以破冰而行。

漆黑的夜色将海水也染黑，渔灯照亮了一小片热闹的海水，银色的鱼鳞在水花中若隐若现，它们将海面打得沸腾，可想而知，今晚是个不错的丰收时间。

“有人吗？这里是赤湾

号，这片海域的鱿鱼妈妈鱿鱼爸爸被我们包圆儿啰，鱿鱼崽子放归自然，请捡漏的家伙别下绝户网……”船长翘着脚看筋肉虬结的船工们转动绞盘，得意之际冲着基本不会有人答复的无线电叽歪。

渔网已经露出水面，他们能看见在最上层蹦跶的银皮鱼类，从绞盘吱呀作响的情况来看，这一网捞中的东西不少。

船长走出舱室，迫不及待地来到甲板，他要看整个拖网上来后倾倒收获，鱼像山一样堆砌、滑落的场面，那是属于他的财富时间，他喜欢拍些短视频发回家里，听屏幕后面的人跟着吆喝。

“稳着点儿稳着点儿，”船长摸出手机对准了鼓鼓囊囊的网：“都喊起来！祝贺赤湾号第一网大丰收！”

“大丰收！”船工纷纷齐吼，这是颇有玄学意味的仪式，一网上来甭管捞着什么东西，先奉上祝贺再说。

但这次的喊声有些七零八落，船长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啐道：“什么玩意儿这么臭，你们网了块烂鲸鱼吗？”

“头儿！”有人喊他，船长看见那名船工正在船舷边晃悠胳膊，指向探照范围之外的地方：“那儿有船！”

船长定睛眺望，正望见两盏“灯”，金子似的颜色，那并非灯罩能展现的效果，倒像是一整座金山在远方闪闪发光——金山边缘圆融，中心有一道割裂的暗色，比之探照灯，更类似某种大型生物的眼睛。

“船个屁！”船长骂道：“什么船的灯长那样？！”

泛着恶臭的渔网开始倾倒，远方的“探照灯”消失了，船长心里直发毛，却只能保持镇定，像船工们一样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收获上来。

那是座海货摞的小山，小型的鱼类盖了一层，很快地翻动自己滑向两边，几条鱿鱼慢慢挪动，船工聚集上去，首先对付它们——下手晚了也许它会弄死身边的其它鱼类。

再往下便是恶臭的源头，整个网里有一半都是它：一堆不知道哪来的东西，像腐烂的鲸鱼尸块，又像是压缩后泡水的垃圾堆，黏糊中偏生支棱出些边边角角。

“弄回去弄回去！”船长下令，让船工们将这倒霉东西扔回去海里。

……

与此同时，距离赤湾号约莫三十海里，一块云团缓缓降下，遮掩明月，在海面投下模糊的阴影。

一架飞机在它周围盘旋。

“水野博士，我明白您的期待但是真的不能直接飞进去！这违反安全守则。”身着胜利队制服的年轻人极力劝阻，并向自己的同伴猛使眼色。

“对对对，您知道监察组最近有多敏感，大古说得没错！”堀井就差扑上去抱住自己的导师声泪俱下：“我们有无人机不是吗？用无人机，效果也差不太远！”

水野博士看见闪电人的云团便将一切抛在脑后，他兴致勃勃地下令“飞进去”，被学生们和来帮工的“好运的新人”接连反驳。于是驾驶飞机进入云团直接采集样本的计划胎死腹中，由堀井操作的无人机晃晃悠悠钻了进去。

“我计划采集一些闪电人的活体样本，”水野博士有些不满：“它们正在遭遇一场灾难性的变异，没有样本就无法分析它们的遗传哪里出了问题，我们制造相应的抗变异基因药物就无从谈起。”

堀井哪里不知道自己导师的打算，他只觉得航空队有关报告里写的闪电人实在过于危险。也就航空队运气好且有一堆老鸟飞行员才能生还，可他们现在乘坐的只是架科研用的飞机，飞行员如何暂且不说，结构强度也远不能和TPC-α和β号相比。

“您放心，”他安慰道：“这架无人机加装了采集器，一定会带回来有用的基因样本……啊！”

无人机回传的画面忽然被雪花点代替，几人抬头往舱外瞧，正看见一个烧起来的小火球拖曳着尾巴坠入海里。

云底的闪电方才隐去，尚未消散的雷蛇仿佛在耀武扬威。

“果然还是飞进去吧。”水野博士呼叫驾驶员。

“不能去！这正好说明闪电人的危险！”堀井拽过他的通讯器对驾驶员吼，对面传来无奈的答复：“我刚好也不太想进去……没有一个飞行员会愿意冲雷暴云。”

但他们不去找雷暴云，雷暴云却愿意来找他们——无人机似乎惊扰到了里面的生物，闪电人的云团快速扩散，像航空队上报的情况一样，朝飞机铺天盖日地裹来。

驾驶员很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当下在水野博士陡然兴奋起来的眼神中调转方向远离云团，大转弯的机动让所有人不得不扶住手边任何能支撑自己的东西。

“好运的新人！现在看你的了！和上次一样来一嗓子，把这团云吓……”研究员的玩笑开到一半便卡了壳，不是云团扩散的速度太快，而是舱外悠远的、仿佛巨鲸长吟的吼声。

准备找理由去洗手间的大古三步并两步跨到舷窗边

，把自己的脸贴紧圆圆的窗口。闪电人的云团还在追赶他们，机灵的驾驶员对脚底抹油的时机把握得非常好，那么刚才那声——毋庸置疑是怪兽吼声的东西从哪来的？

紧接着，那道吼声又出现了，大古这次能确定它来自海里。只可惜他们的飞机没有携带大型探照灯，无法确认海面下的情况。

“烟？”堀井发现了蒸腾而起的雾气。

第三十二章 异兽

如果水野博士的飞机搭载了大功率探照灯，或者现在正好是白天，他们便能轻易发现海面上的异常。

波涛与浪花追随着云团而走，它携带了超乎寻常的高温，气泡自水中升起，炸灭在海面。堀井看到的烟雾便是来自于它——飞机正航行在沸腾的海上。

巨烛似的金瞳被沸腾的水漾开，像钢水一样粲然，扭曲成看不清的形状。水雾升空，往闪电人的云团涌去，风啸和闪电骤然密集，时不时将黑夜照得彻亮。

飞机上的人听见了刀剑锵然的嗡鸣，同时，云中的咆哮与海里的低吟“唱和”，共同奏起了一场盛大的交响。有那么一瞬间，这里仿佛不是现代社会，而是什么上古传说时代。他们的飞机穿越了时空，一头载入神秘蛮荒的一角。

天上飞的、海里游的，都是未知的巨兽，庞大的头颅从云中探下，或者自海面升起。如果不是闪电照亮了海水，研究员们看见了它的只鳞片爪，没人会相信有这样的生物。

怪兽？也许是吧？

它探出海面的半张头颅约摸两层楼高，覆盖着棘刺般的骨角，漆黑的鳞构成了坚实外壳，一切都沉入漫漫长夜与黑水之中，覆盖着缥缈云烟，唯独一双熔金的眼瞳穿透所有障壁，与云中的生物对视。

所有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在这样的生物面前，没人敢大声呼喊出心中的声音。似乎一点儿惊扰就能让那双眼睛转过来，它应该比沸腾的海水还要灼热，也许隔着老远能烧了他们的飞机。

云团的扩散停滞了。

堀井听见身后传来不甘的咆哮，像孩子的哭闹，又混杂着属于巨兽的低沉。闪电人的雷暴云在这声咆哮中收歇，它们升起高度，结束了不知道第几次的，毫无收获的捕猎。

再低头望去，那只浑身仿佛流着钢水的生物也消失了，海面只余零星的气泡，“嘭”地于刹那之间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