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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档少年时 第105节

  霍建忠笑的很浓,他长得本来就矮,也就一米六左右,白白的脸上肥肉又多,笑起来满脸饺子皮,特像弥勒佛,很亲切,但对张云起的这番话没有表达看法,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看着张云起的眼神之中似乎又带着别样的意味,喝起酒来倒是十分的干脆豪爽。

  从七点半喝到深夜十二点多,四个人干掉了两瓶五粮液,又点了两箱老燕京,桌子上的菜翻新了一轮,酒局才散,不过从始至终,霍建忠都没有再提过一句承包罐头厂的事,当然,张云起也没有再问过一句。

  李季林却从头到尾都有点坐立不安,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也食之无味,他只关心龙景园罐头厂能不能度过这次危机,这个承包经营的方案能不能搞起来,昨儿他被逼无奈已经把有老板承包罐头厂的事情告诉了部分职工,估计现在已经在职工大院传遍了,如果这事儿黄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给那些锅都揭不开的职工们交代!

  但是,霍建忠不表态张云起又不提,他也没有办法,更不清楚霍建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觉得张云起年龄小干不成事?联众实力不够盘活不了罐头厂?或者是觉得张云起要价太高想晾一会儿?千头万绪想不清白,李季林现在只知道有奶便是娘,谁能把积压的罐头卖出去拿出资金让罐头厂运作起来谁就是亲爹!罐头厂落入这般境地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到时候两百多号吃不起饭的职工闹事,这个责任他是无论如何也背不动的。

  站在明华大酒店门口,深夜的寒风格外的冷,李季林看着张云起和霍建忠握手亲切告别,好几次欲言又止,但是最后什么也没说,陪同着红光满面的霍建忠离开。

  旁边的王贵兵望着矮挫矮挫的霍建忠的背影,抱着肩膀说:“老板,这霍区长是什么个意思?”

  张云起道:“随便他什么意思。”

  王贵兵见老板是这么一个态度,也不知道该说些啥,他心里总有这样一个感觉,别看张云起在酒桌上和霍建忠谈笑风生,其实心里压根就不在乎霍建忠,至于龙景园罐头厂,势在必得,但是他知道承包经营罐头厂的事儿怎么也绕不开霍建忠的,而且现在事儿已经架在这里,下一步该怎么办?

  王贵兵不知道,也懒得琢磨。

  他总是对张云起蜜汁信心的。

  第二天张云起和往常一样去市一中上课,和往常不一样的是,因为昨天下午翘课他被班主任王明榛拎到办公室给说了一顿。

  上午的头两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是一个上了年纪大概处于更年期的中年女人,讲得内容特枯燥无聊,动不动就嘲讽文科生愚蠢,张云起闷头自学了一上午。

  到了中午,张云起在自家鱼粉店吃中饭的时候,王贵兵开车过来了。

  他一进店里,先风风火火的跟正在收钱的张妈打了声招呼,然后坐到张云起对面的座位上,瞧了眼坐旁边吃饭的初见,对张云起说道:“有事儿,比较重要。”

  初见侧头看了眼张云起。

  张云起夹了块白菜塞嘴里:“没事,边吃饭边说吧。”

  王贵兵摆了摆手,说道:“你知道吗?今天上午霍建忠居然通过李季林跟我单独见了一面,他说承包经营龙景园罐头厂的方案他觉得大致可行,还表示在企业所得税这块,区里面可以给更加优惠的条件:三年全免,五年减半征收!”

  张云起乐了,搁下筷子问:“霍建忠这是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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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把酒温

  世界上没有免费有午餐,天上也不会掉免费的馅饼,霍建忠暗示帮着给各种各样的优惠条件,按照张云起想来,大概是霍建忠希望他这边能够提供更丰厚的回报,企业所得税三年全免,五年减半征收,给这么大的优惠,怕不是得给霍建忠几十万的好处费才行吧。

  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霍建忠真的仅仅是抱着搞优惠政策引进外资盘活罐头厂的心态,大可昨天晚上正大光明的说出来,何必偷偷摸摸私下暗示王贵兵?

  张云起想到这里,叫王贵兵自己去拿了个碗一块儿吃中饭:“你说的这些是霍建忠一个人的意思?李季林知不知道?”

  王贵兵装了一碗饭坐下说:“这个我不太确定,事儿是霍建忠私下暗示的,李季林跟他有没有另外沟通这很难说。”

  张云起点了点头。

  说实话,他没什么兴趣陪霍建忠搞这件事,私下出点钱就能够免除地方上的一些税款自然是不小的好处,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伟岸正直,纯粹就是心里有点儿膈应,霍建忠想利用这事儿向自己索贿,可能还没有真正认清一点:不是他张云起跪着求着要承包经营龙景园罐头厂,在改革开放全力发展市场经济的大趋势下,江川市经营不下去排队等着外资宠幸的国企海了去了,龙景园罐头厂搁在里边真就完全排不上号。

  当然,罐头厂虽然处境不咋地,但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那块地皮以后会相当的值钱,紧靠未来江川市的兴隆步行街,接壤湘南学院,就算不炒地皮,未来进行商业开发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只是这个商业价值现在能看得清的人应该是相当稀缺的。

  不过呢,以后在城南区的地盘干事还是得看点霍建忠的脸色,直接撕破脸皮是很不明智的,就算不愿意过多纠缠,也得拿点小手段迂回行事暗里过招。

  张云起瞧了眼旁边的初见,对王贵兵说道:“罐头厂不是欠了一些钱嘛,找供货商们聊聊,快年底了,也该催收了,另外,罐头厂的那些职工都是你的老熟人了,吃不上饭的很多吧,私下里关照关照,也让他们知道目前罐头厂的情况,别莫名其妙的年还没过就全部下岗分流了。”

  王贵兵立马就明白了张云起的意思,他琢磨着可能是初见在,他不愿意把话说的太直接明白,毕竟是个干净阳光的女孩嘛,生活背面的残酷阴暗还是少知道点好……呵呵,说起来老板对初见这小姑娘还真是挺用心的,少见呐。

  吃过饭后,王贵兵走了。

  张云起和初见踩着点去学校上课,一路上,走在前面的初见老扭头看张云起,张云起就笑着问她说:“看我干吗?今天格外帅?”

  初见翻白眼,样子好看极了。

  临近下午上课,路上学生很多,或许是每天中午都和张云起一起上下学一起吃午饭,初见已经习惯了那些在她和张云起身上转来转去的异样眼神,走在张云起身边说:“你和王哥说的是……”

  张云起听着初见嘴里的那什么王哥,心里贼别扭:“什么王哥呀,你叫他小兵。”

  初见没忍住想笑:“正经点。”

  张云起道:“你想知道什么?”

  初见迟疑了一下,抿嘴道:“你们说的那个罐头厂是雨菲家的那个?”

  张云起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随后想起初见和李雨菲是同桌,但关系又远谈不上好,他说道:“这事儿跟她没关系,罐头厂也不能算是她家的。”

  初见轻轻地“嗯”了一声:“你要买那个罐头厂么?”

  张云起还是笑:“不能叫买,是有打算承包经营,简单点说呢,就是别人家的田种的不好或者是他自己不想种了,就租出去给我来种,当然我会在租之前设定一个基本的条件,就是有权买这块田,这么做的好处是节约成本,我可以把收购这块田的资金用来恢复生产经营,早点盈利,再用赚的钱去买这块田地。当然,田地是不能进行买卖的,只能流转。这里只是打个简单的比喻。”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高中校园里显得有点古怪,虽然是一些幼稚浅显的商业道理,但距离高中生的世界也是极遥远的,初见听着听着就觉得身边的男生懂好多,但也已经习以为常了,以至于对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说要承包经营一家企业也并不见怪,她是远比大多数人了解他的,也时常想起他那些背着蛇皮袋沿街贩卖掌上机的日子。

  想到这里,初见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很蓝,太阳很暖,不管多忙,总会在这个时候会和她一起上学的男生还是带着平常的笑。

  初见心里踏实。

  但有的时候,又特别的不踏实。

  两个人没有再聊这个话题,一起来到教室,张云起和往常一样在门口前的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看着初见先进去的背影,觉得反常,他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总有些冰雪一样的女孩懂得适可而止吧,其实像初见这样的女孩,无缘无故关心李雨菲和罐头厂的事已经足够让他讶异了。

  下午的课格外无聊。

  张云起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的冬日阳光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头顶没有吱呀吱呀的吊扇,夏日校园里让人厌烦的知了也已消声灭迹,只是物理老师呆板无趣的声音十分催眠,在堆砌了几十厘米高的书墙下面,凯子已经趴在课桌上神游四海,坐在后面吊儿郎当的同学也大多如此。其实上班工作也好,上学念书也罢,很多时候,时间都以其内在的规律一成不变的反复进行着,这样的时候,记忆的风帆总会驶进往日的岁月,快乐也好,痛苦也罢,或许,人们钟情于过去,与其说是怀念以前,还不如说是对于现状的倦怠或是不满。

  “小张同学,这周六李雨菲生日你参加不?”趴在课桌上打盹的王小凯醒了后,手撑着下巴看了看班上的美女,最后落在和初见坐在一起的李雨菲的身上,突然莫名其妙的来了这样一句话。

  张云起手里转着笔杆愣了一下,笑:“怎么的,你要去?”

  这个时候王小凯打了个哈欠,表情拽拽的:“人家邀请了我不去不大合适吧,还是一大美女,你也知道,我这人呀也没啥优点,就是比较怜香惜玉,

第200章 星火

  王贵兵从市一中的张记西凤渡鱼粉店离开后,就回到了龙景园罐头厂,他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他老妈聊天。王家母子谈心的场面可真不多见。以前王贵兵在街上溜达那会儿就整天不着家,现在跟着张云起创业,那就更着不了家了。

  王贵兵跟他老妈扯的是罐头厂的事。

  这件事王妈也关心的紧,虽说现在儿子有出息能挣大钱了,她不用靠罐头厂的那点工资讨生活了,但毕竟在罐头厂工作生活了大半辈子,感情浅不了,尤其是看着以前那些一起工作生活的老职工们,为厂子卖了大半辈子的命,现在停工大半年,工资快一年没发,好些个没积蓄的已经断粮,偏偏一大把年纪,创事业又没那个心气和能力,为了讨口饭吃,女的偷偷跑到菜市场捡烂菜叶,男的就去水泥厂卖苦力,她心里是真不好受。

  然而这些苦难也不算什么,她们这些老一辈的人总相信国家相信政府,能够帮助罐头厂度过这次的难关,他们也不求大富大贵,只要厂子在,恢复生产,能买米能买油,粗茶淡饭饿不死,那也就行了,但是,她那个儿子王贵兵却一脸笃定的告诉她说:“罐头厂搞不下去了,全部职工都要下岗分流。”

  不仅对王妈,对于整个罐头厂近两百号职工来说,这句话都是晴天霹雳!

  然而王贵兵把这事儿告诉他老妈之后,就没管了,他随后联络了几个龙景园罐头厂欠债务的供货商,天天到龙景园罐头厂拉横幅堵门静坐讨债,王贵兵则是跟李季林继续磨承包经营罐头厂的事情。

  在这期间,王妈很好的承担了广播员的作用,上了年龄的人嘛,闲得慌,就爱扯家长里短,她跟身边一些关系近的老职工一说,没有过多久,整个罐头厂就都知道了这件事情——全部职工都要下岗分流!而且言之凿凿,最后却连消息从哪儿传出来的都搞不清楚,加之前天厂长李季林对部分员工承诺过有大老板收购罐头厂,会安置好职工的承诺没有实现,而供货商天天堵门拉横幅讨债,搞得罐头厂风声鹤唳。

  这些事儿凑在一起,真是往干柴堆里扔了一粒火星子,整个罐头厂都要炸了!

  下岗,是龙景园罐头厂大部分职工最后的底线,也可以说是九零年代几千万国企职工最后的底线。回顾九零年代的下岗潮,那应当是几代人的惨痛记忆,但如果究其原因,太多太多,国企效益不佳,重复建设导致产能过剩,市场需求就这么多,但是为了政绩,为了升官,许多地方的领导盲目批项目,扩大产能,致使供给严重大于需求。还有就是技术设备落后,历史包袱沉重,私企、外企、进口商品的冲击,冗员过多,相较于私企,国企要付出更多的人工成本,削弱了竞争力,但是在国企,只要职工遵纪守法,你就得终身雇佣,裁员是极其困难的,毕竟是得罪人的事情。

  以上原因,致使国企连年亏损,债台高筑。

  要知道,以前的国有企业是由财政拨款的,但是在1983年改为了银行贷款,由于经营不善,国企贷款不断攀升,还本付息能力又差,贷出去的钱银行难以收回,但银行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七八成都是老百姓的存款,储户来提款,你得有钱给人家。今天这家企业还不回来,明天另一家企业还不回来,不良债权的数量越来越庞大,极易导致金融危机。如果真的发生了,老百姓的毕生积蓄又找谁讨要呢?

  国家只能通过行政手段搞侧供给改革,终止重复建设、清理过剩产能、兼并破产落后企业、下岗分流劳工。

  这场自九零年代初发起的浩浩荡荡的中国国企改革,在1998年到达了顶峰,而它的实质却是一次大范围长时间持续性的企业无责任解聘行动,毫无疑问,这件事儿违反了劳动契约,然而,里面的是非对错恩怨情仇现在已经没法厘清了,很多经济学家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往往会冠以“一个经济转型国家必然付出的社会代价”的说辞,但是,超过2000万国企工人下岗所带来的啼饥号寒,未免太沉重了点。

  1998年,刘欢唱了一首红遍全国的《从头再来》:“昨天所有的荣誉,已变成遥远的回忆。勤勤苦苦已度过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风雨……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在当时,这首歌是唱给下岗工人的励志歌,只不过,被励志了的下岗工人们可能就要问:“只不过?你他妈拿大半辈子的时间换一个‘从头再来’给我看看!”

  1999年,黄宏演了个小品《打气儿》:“厂长特别器重我,说单位减员要并厂,当时我就表了态,我不下岗谁下岗!”

  然后,黄宏被舆论入了妈。

  贾樟柯拍的《二十四城记》里,有一个工人问厂长:“二十多年,我有没有迟到?二十多年,我哪年不是先进?凭什么我下岗?”

  然而并没有用,他还是光荣地下岗了。

  青年下乡,中年下岗。这是一个无法选择出身,也无法选择所处的时代。在历史的洪流面前,大多数人就像一粒沙子,被风浪裹挟着,漂来漂去,想要挣脱,却又无可奈何。

  龙景园罐头厂的职工们也一样,他们无可奈何,却对下岗分流闻之色变,因为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是下岗以后,失去生活来源,靠什么活下去?

  好死不如赖活着,是绝大多数职工的想法,国企昔日的辉煌和极高的福利待遇已经把大多数人的进取心腐蚀殆尽,生病了,可以去职工医院就诊;冬天天气寒冷,有职工澡堂;无聊了,厂里有电影院,干了几十年,身子骨不行了,退休后,子女可以继承父辈的职位,那怕哪天驾鹤西去,单位还得给派几个人帮着料理后事。

  这样的福利待遇,搁后世企业难以想象。

  然而当曾经的优渥条件没有了,昔日辉煌泯灭在一幢幢布着蜘蛛网和灰尘的厂房里,无数个家庭支离破碎,连最起码的一碗饭都不再给的时候,本来死气沉沉的龙景园罐头厂突然就变得格外热闹了起来,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病人回光返照,惶然、无助、愤怒……掺杂着这些绝望情绪而爆发出来的职工动荡,一时间成了江川大街小巷的一条热闻。

  对于这些,张云起没时间去了解,也就是王贵兵跟他通过一次气,不过,他从李雨菲的身上也能感受到一些。

  每天的课照常上,一中校园里还是那么欢喜安乐,大多男生都习惯在放学铃声响起的那刻第一时间奔向游戏厅,女生们总钟情于琼瑶小说里情爱纠葛,课间唾沫横飞的,永远是谁谁谁又跟谁谁谁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而李雨菲的生日,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氛围之中来临的,好像班上大多数同学都知道这件事儿,大抵是她在学校里的人缘极好的缘故吧。

  周四上午的一个课间休息,张云起跑去厕所放水,路过走廊的时候,看见李雨菲和肖雪梅、陈湘萍几个女生以及王小凯田壮壮哥几个聚在一块儿说说笑笑,冬日阳光下,气氛格外热烈,见到过来的张云起,王小凯咋咋呼呼的叫他过去跑火车。

  张云起笑着摆手:“撒尿去。”

  来到厕所倒完水,张云起出门洗手,没想到遇见了李雨菲,她正在水池前洗手,张云起走过去打开水龙头问了一句废话:“怎么没跟他们聊天了?”

  李雨菲笑:“过来上厕所啊。”

  张云起点点头。

  李雨菲突然又说:“云起……”

  张云起侧头看她:“怎么了?”

  李雨菲瓷娃娃一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歉然的笑容:“这周星期六我有点事,生日聚会不办了,不好意思,要不,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张云起怔了一下,笑着点头:“好。”

  李雨菲侧头看了张云起一眼,他这样的回答,倒是让她有点意外,一个人的性格总是会无意间表露出来。同样的话,她向受邀参加生日聚会的男生都说过,他们都是咋咋呼呼一脸惊讶追问为什么。然而张云起不会,或许这就是这个男生异于同龄人的地方吧。他确实很聪明,但不自作聪明,他也很优秀,却从不炫耀才华,他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却绝不点破那些让人难堪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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