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档少年时 第128节
经济学家凯恩斯的那句名言其实还是有点道理的:如果我欠你1块钱,那我惹上了麻烦,如果我欠你100万,麻烦就是你的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嘛。道理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当然,那时早已经离开联盛的张云起没兴趣为了这点儿货款背上老赖的名声,货款,肯定按协议给,但是他也绝不会惯着这般子供货商,颠倒主从关系,任由他们在头上拉屎拉尿。
轰烈的期末大考在小寒之后到来了。
临近期末的学生情绪总是躁动的,这时候已经少有人的心思在学习上,然而绝大多数人都是通宵达旦复习,就连那些整日泡在游戏厅的吊油瓶也知道临时抱一下佛脚,他们带着崭新的课本去教室学习,看一些从没有见过但并不以为奇的理论,弄到半夜才回寝室。
期末考为期三天,大家就像是在拉一泡漫长的便秘的屎,拉掉一截轻松一点,等到全部拉完的时候,大家伙儿手不洗冲出厕所在外边的小吃摊上大肆庆祝一番,然后卷起铺盖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张云起在空荡荡一片狼藉的教室里有条不紊收拾好课本,独自回了家里的张记栖凤渡鱼粉店。
再过几天,张爸就要出狱了。
对于张家而言,这自然是无比重要的大事情,这几天里,老妈和大姐张秋兰一直怀揣着紧张且忐忑的心情,准备这准备那,今天下午两人又去了街上买衣服和红布,张云起一个人看鱼粉店,不过市一中的学生都已经放假回家,店子里基本上没什么生意。
张云起在火炉旁坐到下午六点多,天色快黑的时候,才起身拿钥匙锁卷闸门,只是他走到门口时,意外地看到一个很眼熟的青年,青年穿着蓝色工人服,干净的平头,身材高壮,皮肤黝黑,手里提着一个红色塑料袋,在鱼粉店不远处的一颗老槐树下徘徊。
是雷鸣。
曾经那个被高明怂恿着往张记栖凤渡鱼粉里扔蟑螂,最后让张云起送进少管所应该出来不多久的雷鸣。
雷鸣见张云起看着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走过来,他把手里的红色塑料袋递给张云起,踌躇着说:“家里杀了猪,给你家送点过年菜。”顿了一顿,他又说:“我妈让我来送的。”
江川那一带每年年关亲朋好友之间都有互相送过年菜的习俗,规格看家庭条件,毕竟那个年代大家普遍穷,大多都是送几个红鸡蛋,几块糯米糍粑,宽裕一点的就送斤把猪肉,雷鸣给张云起的这块过年菜,是一个足有五六斤重的猪肘子,少见的阔气。
张云起把过年菜接到手里的时候,看见雷鸣那只手的手掌上有很多干重活留下来的老茧,有些地方灌着脓,那张黝黑的脸庞还留存着星点少年人的青雉,但已经有了风霜,显得成熟刚毅,他说道:“谢谢,你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雷鸣看了眼张记栖凤渡鱼粉店,摇了摇头:“不用。”顿了顿,他又踌躇着低声说:“以前的事情,对不住了,是我年纪小太蠢了,还有…谢谢你给我爸妈的帮助。”
张云起掏了一根芙蓉王递给他:“以前的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不用多想,想想以后吧,你现在在做什么?”
雷鸣摆了摆手:“现在在江川起重机厂当工人,虽然效益不算好,但过日子没啥什么问题。不过,我想着等今年过完年后再做点小生意,把家里以前欠的债还清。”
张云起点头:“挺好的。”
雷鸣转头望了眼市一中的大门,神情突然变得有点复杂,他沉默了一会儿,对张云起说道:“没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年底家里事情多。”
张云起点头说好。
雷鸣转身离开,走了十来步,张云起看着他那高大厚实的背影,说道:“高明已经出来了,被他爸送到国外去了,你不要多想。”
雷鸣的脚步顿了顿,但并没有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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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过度情节,还有两章,张爸出狱,本卷结束。是本卷。
第236章 脊梁
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
家家户户都在忙碌,开始杀鸡宰羊,置办年货,街头上也已开始有了大红灯笼高高挂,卖年画挂历和对联的小贩是极多的,大人和小孩都是精神饱满,喜气洋洋,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空气里总有叫人怀旧的幽微火药香。张云起是在这一天回学校领期末大考的成绩单的。
他在教学楼碰到了王小凯杨伟和田壮壮哥仨。他们在走廊上聊了聊天,王小凯便凑到张云起面前神神秘秘地说:“我听到吴雅丽被人那啥了。”
张云起侧头:“哪啥了?”
王小凯小声说:“断了一条腿,一身都是伤,被人扔在大街上,那个样子好惨呐。”
张云起有些诧异:“还有这回事啊。”
王小凯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四个人领了成绩单,中午一起吃了个饭,就各自回了自己家。
这一天的张家相当忙碌。
还有两天,张爸就要出狱,一家人都显得郑重其事,但又十分有默契地尽量不去提及此事,大家都是默不作声地准备着一些到时候要用到的东西,张爸从里到外从上至下的衣裤帽子鞋子,车子,红布条,鞭炮,香纸蜡烛还有丰盛的食物。
云溪村的乡亲们倒是显得十分有心,这些天陆陆续续来了好些人,有近亲,有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远亲,还有张国瑞领头的村委几个干部,他们来大概是了解张家几点钟去贵平县接张爸,会不会回云溪村等等情况。
云溪村的村委还号召村民们一起凑了一笔不小的钱,置办了大量的鞭炮,准备给张爸出狱时洗尘除晦。只是这样的大阵仗让张妈很有些措手不及。
他们老张家祖祖辈辈生活在云溪村,和村子里的人站在屋顶开骂的恩怨事并不算少,当然,都是些鸡皮蒜毛的小磕绊,算不得什么要记在心里的大仇大怨,只是这些小磕绊也叫张家在村里头的日子过得实在不畅快,尤其是张爸刚进监狱的那会儿,村子里天天传些嚼舌头根的闲言碎语,什么一屋子杂畜生,破落户,杂男的,脑阔闪了板……真是句句戳人脊梁骨!
现如今负责龙景园罐头厂原料收购的牛奋对这事儿倒是心里通透,娘家弟弟要在云溪村搞蔬菜生产基地,这样赚钱的好事,那些泥腿把子谁不想跟着参一脚呢?现在借着张爸出狱的机会,在云起面前多露露头,到时候好说话嘛。
然而不论是抱有怎样的目的,张妈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村委的好意,叫他们把钱全部退回给村民,因为她不想再这件事情上过多声张,张爸出狱是大事,但也只是她张家的大事,她只想想把人接出来,一家人团团圆圆平平淡淡过日子便好了。
当然,张妈虽然心心念念着张爸出狱的事,但也没有忘记几个子女的学习问题,她知晓今天是期末考试出成绩的日子,和以前一样,等他们回来后,她拿着成绩单挨个问了一遍,春兰还是市一中高一年级组的第一名,没得说,张云起也不错,除了英语拖点小后腿,各个科目都是全班前二,只比初见差点,唯独老五张小小,成绩实在差劲,全班倒数,被老妈戳着脑门臭骂了一顿,直接就给骂哭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小小还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张云起走到卧室里叫她,小姑娘躺在床上把被子蒙着脑袋,鼓鼓囊囊的像个小山丘,一声也不吭。
张云起走过去拍了拍被子:“咋了?还在生气?这次考试没考好,下次努力就是了嘛。”
被子里传来张小小瓮声瓮气地声音:“可是我怎么也考不好。”
张云起乐道:“那说明你还不够用心。”
张小小从被窝里钻出个小脑袋,噘着嘴巴说:“我用心了。”
张云起只是笑。
照他看来,老五这样的年纪,本就是释放天性的时候,爱玩,成绩不好也不是什么多大的过错:“起床吧,吃饭去了,过两天我们就要去见爸爸了,明天我让你纪灵姐姐带你去逛西门街买新衣服,到时候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见爸爸。”
“好!”张小小这一下高兴了,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只是她坐在床边穿鞋子的时候,忽然说:“对了,二哥,爸爸是坏人吗?”
张云起怔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张小小耸拉着小脑袋,表情有些难过地说:“我听班上的同学说,住牢里的人都是做了坏事的坏人,所以,爸爸是坏人。”
这句话让张云起呆住了。
他心里有一点难受,像被针刺了一下。
小孩子的思考方式总是单纯的。张云起没有责怪小小说出这种话,只是他绝不想也不能让自己的亲妹妹去这样看待自己的父亲!但叫他无力的是,面对“坐牢的人都是坏人”这样一个简单直接的观点,他却反驳不了,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问:“小小,你知道我和你春兰姐的成绩为什么这么好吗?”
张小小或许已经感知到张云起的表情不对,语气怯生地问:“为什么?二哥。”
“我跟你说一件事情吧,小小。”张云起从旁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后,才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的小小说:“有一年寒假,我们爸爸犁好烟田,趁着年前的农闲时在市里一个纺织厂建家属楼的工地上做小工,大概过了七八天,大姐打电话叫我去市里玩,妈妈就顺带让我去爸爸的工地上一趟,给他稍点东西,一罐子辣椒腌酸白菜,一件破破烂烂的大棉袄。”
张云起说:“我记得姐夫带着我赶到建筑工地上的时候,还是下午四点多,工地有很多工人,抛砖的,砌墙的,拉钢筋的,背水泥的,背水泥的人都是小工,活最苦,我看到他们背着水泥从地下往楼顶上爬楼梯时,身子都被背上的水泥压成一张弯弓,头几乎挨到了地上,嘴里发出类似重病人的呻吟,而我们的爸爸,也在里面。”
说到这里,张云起忍不住想起了《伏尔加纤夫》:“那天晚上,我睡在爸爸住的地方,工地上正在建的楼房里,没门没窗,只有四堵墙,在墙角地上的麦秸秆上铺了一堆破烂被褥就是床了,很冷,冻得不行,根本没法睡,不过我也睡不着,在破烂被褥里面翻来翻去,脑子里全都是我们爸爸背水泥的场景,当时爸爸见我这个样子,就坐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老三呀,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只有一身蛮力,这一辈子只能做这样的苦事,来努力喂养你们五个娃娃。你不要觉得丢脸和难过。你放心,我一定会争命抓钱把你供出去。你也一定要争口气,把书读出去。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做庄稼人了,让人一辈子瞧不起。你要活的有尊严。”
“小小,你知道吗?当时我听到这一句话,我的心在颤抖!我们的爸爸50岁了,他为了5分钱,大冬天,背着100斤的水泥从一楼爬到八楼!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我没有理由堕落,我拼了命地读书,我发誓我一定要闯出云溪村!所以我成了云溪村第一个状元,所以我尽我的一切要让这个家更好,让我们的亲人衣食无忧,活的有尊严!让你每天有5块钱零花!”
“二哥,你…你不要生气,我知道,我知道了。”张小小显然被吓住了,眼睛红红的,几乎要哭了,在她的印象之中,这两年的二哥一直是体贴有担当的,从来都不对家人发脾气,也没有说过这样重的话。
张云起看着眼前懵懂的小女孩,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小,我不是生气,可能你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懂,但是,我希望你能够记住这句话:三十年前,望父敬子;三十年后,望子敬父。我们的爸爸为了我们付出了他的一切,谁都可以污蔑他,我们,不能!我们一定要努力,让他老有所依!挺起脊梁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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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终章 青空
张爸出狱前的那些天,天空总是阴阴的看不见太阳,北方的乌云迟迟不动,妈妈常常坐在门口念叨:“该下雨了,云溪村的烟苗籽快要旱死了。”
张爸出狱的那天,雨终于落了下来。
张家一家人都去接张爸,人多,除去张云起开了那辆奔驰,还从余林那里借来一辆轿车,在清晨八点半的小雨中,一家人抵到了贵平县监狱。
张云起下车后,从后备箱拿出了一个老妈早早准备好的火盆及一包木炭,和大哥张云峰一起在火盆里把木炭烧的红火敞亮之后,便与家人在十米黑墙外等待,十米黑墙上,写有八个白色大字:“积极改造,重新做人。”
等待的时间并不太久,然而对张家一家人而言,却漫长地犹如刀割。临近九点钟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在监区警察带领下,拿着一张刑满释放证明,出现在监狱门口。
男人瘦了,满脸褶子,微驼着背,半边白发竟然还有些秃顶。
张妈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春兰和小小还有抱着儿子天天的秋兰立时冲了上去,都叫着:“爸!”
张爸摸了摸小小的脑袋,才从秋兰手里接过快两岁的外孙天天,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带着笑容。
看着一家人团圆,张云起和张云峰兄弟俩是最后走过去的,他们笑着把一双老妈亲手做的崭新黑棉布鞋给张爸换上,穿着新鞋的张爸跨过火盆,便在儿女们的搀扶下上了奔驰车。
张云起望了眼贵平县监狱大门,把旧鞋扔在火盆里烧掉,上车载着张爸回家。
回到家后。
张云峰在门口放了一封五千响的鞭炮。
按照江川地区那边的旧时风俗,出狱后需要净身,张妈昨晚便为张爸准备了去霉运的一大桶粽子叶水,但过了一夜,已经凉了,老二张秋兰开火加热的时候,家里的老四老五春兰和小小便带着张爸看他们江川城里的家,一间一间房看,张爸那双粗糙的手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总笑着,总说好。
张爸洗澡的时候,张家开始动手做团圆饭。菜是早准备好的,有鸡有鸭有肉有鱼,鱼是现杀的大青鱼,肉是红烧蹄髈,也叫猪肘子,鸡是张海军家养了两年多的土老母鸡,掌勺的是张云起,他一连做了九道菜,道道敦厚,肥硕,圆满。
用了两个小时,张家的团圆饭便做好。
洗完澡换了一身崭新黑色中山装的张爸和张妈坐在上席,家里的老大云峰先是起头带着兄妹五个给他敬了杯酒,气氛便热切了起来,张爸一直抱着外孙天天,和子女们唠家常,问云峰处对象的事,问云起春兰和小小的学习情况。
但是他吃的不多,吃完之后,他放下筷子,招呼张云起:“走,去给你爷添添土。”
张云峰搁下碗筷说:“我来开车吧。”
张爸说:“云起去就成,你去管顾店子里盘点的事情吧。”
张云起什么也没说,拿了钥匙,提着早准备好的香纸蜡烛下楼,启动奔驰,载着张爸离开小区。
穿过市井繁华年味浓郁的江川市,往前奔不到半个小时,张云起和张爸便出了封阳城,入眼处,全是广辽无垠苍茫无际的田野和魏巍山峦,空气中满含着破冬时的泥水腥味,春江河已经涨宽了,天空灰青的云朵一直低垂下来,和山峦顶上蓝色的雾气溶接在一起,缓慢上升着向北方涌动。
泥泞的泥巴路很颠簸,但张云起把车子开得不紧不慢,很稳。坐在后面的张爸一直没有言语,他那双已不太明亮的眼睛望着窗外,这样的时节,田野里的鸟兽已经绝迹,万般寂静,大地和村庄在蒙蒙雾气里若隐若现,远处村落的烟囱上,升着一柱柱厚重的青色炊烟。
那是人间的烟火。
抵达云溪村时,已近午后的三点。
天空的青云依然很重,村子深处偶尔传来一声公鸡的啼鸣和几声狗的吠叫,几个衣衫破旧一身脏兮兮的孩子在村头玩炮仗,他们看到那辆气势汹汹奔来的大家伙,吓得立时趴到篱笆或者土墙后瞪大了眼睛,背着锄头锄完烟田回来的村民也纷纷站在远处,带着敬畏和艳羡啧啧称奇。
对于这个偏远山窝里的七八十户泥腿把子来说,八九千一辆的拖拉机已经是只能旁望羡慕的高档玩意儿,而像这样新奇的洋轿车,实属超出了他们想象力的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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